上一期我們說到,毛澤東和新民學會的成員到達北京,準備赴法留學。然而,半年的預科班結束後,毛澤東卻放棄出國,選擇留下。
3月12日,他送別同學後又急忙趕往湖南探望母親。在湘雅醫院的病床前,毛澤東見到了痛苦虛弱的母親。想到自己這些年輾轉各地,幾乎沒有關心過家裡,毛澤東心如刀絞。他決定留在長沙侍奉母親,儘量彌補自己的虧欠。
經過同學周世釗的推薦,毛澤東在長沙楚怡小學謀得了一份歷史教員的職位,這是一份兼職,每週只需要上六節課,薪資不多,不過也恰好符合毛澤東此時的需要,他把母親從醫院接到宿舍,每天“親侍湯藥,未嘗廢離”。
但這樣的日子註定無法在劇烈變動的社會中維持過久,就在毛澤東回到家鄉一個月後,五四運動爆發了。
1919年5月4號,為了反對巴黎和會針對山東問題的決定,大概5000名北京的學生舉行了大規模的遊行活動。這場運動來勢洶洶,中國人在帝國主義的長期侵略和壓制下的憤怒爆發了,學生們發誓要以血保衛山東。
《申報》有一篇評論這樣寫:巴黎和會之始,我們多聞所謂的“公正的勝利”“支援弱小民族的圈裡”,但是我們得到了什麼?求助他人者註定是要失望的。讓國人今天知道,一勞永逸的是自力更生。如不是國人拋棄了自己的利益,誰能侵犯它們?
運動迅速波及全國,當時任職湖南督軍的是張敬堯,他對改革勢力多加阻撓和迫害,然而依舊沒能擋住五四浪潮的來襲。
五月九日,長沙報紙紛紛報道北京學生的愛國運動。毛澤東立即聯絡新民學會的成員,號召大家積極行動,加入到這場愛國運動中。然而此時,成員們大多已經工作,在張敬堯的高壓之下,思想趨於保守,雖然他們都認同毛澤東的主張,但談到具體行動方面,熱情立馬消散了一半。
就在這時,毛澤東曾經在北大的摯友鄧中夏,受北京學生聯合會的委派,回到湖南和毛澤東取得了聯絡,商量如何在湖南開展學生運動。
5月25號,張國基、易禮容、彭璜等二十餘名各校學生代表一起來到楚怡小學,鄧中夏向他們通報了北京方面的情況,當他講到學生們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的事情,大家都擊掌叫好。
接著,大家對之後的行動方針達成一致:“一,立即成立學生聯合會,作為統一行動的領導機構;二,到會代表散會後,都要抓緊傳達北京兩代表的報告內容;三,儘快實行全省總罷課。”
6月3日,湖南學生加入了罷課大潮,第一師範、湘雅醫學校、商專等二十多所學校的學生共同罷課,6月4日,湖南學聯又在《大公報》上,發表了罷課宣言,“外交失敗,內政分歧,國家將亡,湖南學生,力行救國之責,誓為外交之盾。”
張敬堯見勢不妙,迅速向學校方面下達指令,學校被迫放假。然而毛澤東和學聯們並沒有就此罷休,抵制日貨行動開始了。
他們一方面走街串巷,散發傳單,宣傳反日主張。一方面在學校設定糾察機構,禁止學生使用日貨。
這樣的政治實踐,讓毛澤東等一些進步人士,對中國的問題有了更深的思考。他們不滿足於停留在具體的執行中,而是把眼界擴充套件到了觀念傳播之上,各種介紹新思想的刊物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湘江評論》應運而生。
出版《湘江評論》的最初設想來自毛澤東,他認為這樣不僅可以傳播新思想,也能夠透過約稿、組稿吸收優秀的學生骨幹,然而,出版刊物需要相當的資金和人力支援,按照當時學聯的情況,很多人認為兩個月出版一次的雙月刊比較合適,毛澤東卻堅持做週刊。
他的執著再次發揮了作用,代價是他攬下了刊物絕大部分工作。沒錢租場地,就把自己的宿舍當作辦公區,稿子無法按時叫過來,只能自己扛起全部撰稿的任務。
據周世釗回憶:“潤之為了趕稿,每天揮汗疾書,常常寫到半夜。好幾次,我深夜醒來,從壁縫中見他的房裡,仍燈光熒熒,原來,他還在趕寫將要付印的稿件。還有,因為經常睡得太晚,第二天早晨起遲了,有時,他連洗臉吃飯都來不及,就得去教室上課。”
易禮容的回憶更能顯示出毛澤東超人的毅力和專注力,他描述自己有一天找毛澤東的景象,“潤之睡得太晚,到這時還未醒。結果,當他掀開蚊帳時,不料驚動了一群臭蟲,它們在毛澤東所枕的線裝書上,四處亂竄,每一隻都顯得肚皮飽滿。想來這些臭蟲,是飽嘗了這位大主編的血,才養得這麼肥的。”
1919年7月14日,《湘江評論》終於創刊了,刊物的宗旨是“以宣傳最新思潮為主旨”,為了開啟市場面,在週刊上市後,毛澤東就和幾個學生到各個學校的宿舍裡一對一進行推銷,功夫不負有心人,創刊號首印2000份在一天內銷售一空,大家連忙加印2000份,很快也銷售告罄。
隨後《湘江評論》各期印量是5000份,這在當時算得上是相當大的印製量。《湘江評論》的名聲很快傳開,到第三、四期出刊時,很多教師、社會人士也爭先購買,甚至有來自武漢、廣東等地的學生來信要求訂閱。
毛澤東的文字激情澎湃,思想立意深刻,即使到現在,閱讀時仍然能感受到他透過文字傳達
給我們的震撼和鼓舞。比如他在創刊宣言中寫,“什麼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軍閥不要怕,資本家不要怕。”
“時機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閘門動了,且開了!浩浩蕩蕩的新思潮業已奔騰澎湃於湘江兩岸了!順他的生。逆他的死。如何承受他?如何傳播他?如何研究他?如何施行他?這是我們全體湘人最切最要的大問題,即是 ‘湘江’出世最切最要的大任務。”
這時,他開始看到人民大眾的巨大力量,他看出許多人在做無用功,因為他們飄在民眾之上,沒有根基。因此他寫下文章《民眾的大聯合》,被《新青年》、《星期日》、《晨報》、《新潮》、《時事新報》、《星期評論》等多家報刊轉載。
胡適曾經推薦:“現在從北京、廣州、上海至四川,新出版的週報和日報數目不少。今天,我特別介紹兩個小兄弟:一個是長沙的《湘江評論》,一個是成都的《星期日》。《湘江評論》的長處,是在議論方面。尤其是《民眾大聯合》這篇文章,眼光遠大,議論痛快,是現今的重要文字。”
他在文章裡提出實行社會改造的“根本的一個方法,就是民眾的大聯合”, “因為一國的民眾,總比一國的貴族資本家及其他強權者要多”,而且“歷史上的運動不論是哪一種,無不是出於一些人的聯合。較大的運動,必有較大的聯合”。
民眾聯合的基礎是什麼?是為了反抗壓迫者的“共同的利益”。
他還在刊物裡,用幽默諷刺的語調,為學生髮聲,他說:“如今,我們做學生的,真是好苦啊!教室的窗子那麼矮小,光線照不到黑板,讓我們成了‘近視’;桌椅太不合式,坐久了便成‘脊柱彎曲症’。”
“還有,我們的國文先生,是那麼頑固。滿嘴‘詩云’、‘子曰’,實際上,卻是一竅不通。他們不知,現今已是二十世紀,還迫著我們行‘古禮’守‘古法’。一大堆死屍式的臭文章,強迫著向我們腦子裡灌。”
在刊物創辦前一個月,遠在北京的陳獨秀由於上街散發傳單,支援學生運動,被軍警逮捕。隨後,社會各界頻頻發聲要求釋放陳獨秀。《湘江評論》創刊後,毛澤東也在文章中為陳獨秀聲援,文章結尾這樣寫:“政府絕沒膽子,將陳君處死,就是陳君死了,也不能損及他至堅至高的精神毫末……我祝陳君至堅至高的精神萬歲!”
這篇文章幾經流傳到了陳獨秀手中,令他大為感動。彼時,也許雙方都不曾想到,短短几個月之後,他們兩人將在上海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