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角度看懂《邪不壓正》——讓我們從反派朱潛龍開始

在豆瓣上，姜文民國三部曲的第一部《讓子彈飛》參與評分的人數高達到146萬，評分也達到驚人的8.9分，足見大家對這部作品的喜愛。然而《邪不壓正》作為民國三部曲的第三部，豆瓣卻只有7分（64萬人參評）。究竟是姜文江郎才盡還是觀眾不識風流，恐怕永無定論。

豆瓣是很有說服力的

面對冰冷的數字裡，我們不難想象，像《讓子彈飛》那種故事情節清晰簡潔且附帶爽劇特性的電影是深受中國觀眾喜愛的。而類似於《邪不壓正》這樣敘事遮遮掩掩，結局也難言一爽到底的電影是大眾看不明白也很難給出高分的！錯不在姜文，也不在觀眾，這個錯在於影評人，是影評人沒有把工作做好，是影評人辜負了大螢幕的幕前幕後！

姜文最成功的電影

今天，我向所有給該片打了低分的觀眾道歉，然後奉上我的解讀。這裡允許我先扮作老學究凡爾賽一下，說說一些學術性的問題。前蘇聯最偉大的故事結構大師普羅普在其所著的《民間故事形態學》一書中，極為睿智地將正邪對立的故事裡的人物歸為七大類：英雄、假英雄、反派、公主和她的父親、送信人、英雄的夥伴、英雄的救援者（或者導師），這七個人物之間的無數種排列組合，創造了之後無數復仇電影的經典故事脈絡——姜文不能例外，姜文的作品也不能例外！今天，我就以這個思路來解構《邪不壓正》。而第一個出場的人物就是七大類中的反派，電影中的朱潛龍！

《邪不壓正》的口碑一般

1922年，為了自己的皇帝夢，朱潛龍走出這部電影裡邪惡的第一步！

在一個北平以北的地方，朱潛龍和自己的夥伴根本一郎在雪地裡艱難前行，兩個人第一個討論的問題是村正妖刀，第二個討論的問題是朱潛龍自己找到的血脈。

何謂村正妖刀？我們可以簡單地認為這是一類日本長刀的品種，這種刀在戰國時期是德川家的大忌，從德川家康的爺爺松平清康（被人從右肩砍到左腹致死）開始，到德川家康的父親松平広忠（腿部中刀致傷），再到德川家康自己（手部中刀致傷），都被這個品種的刀一再傷害，所以德川家康釋出了禁止鑄造村正的法令，並稱之為“妖刀”。但是到了幕府的後期，這種型別的刀被賦予了另外一種含義，那就是造反。比如對抗幕府的武士就會在刀上刻上村正的字樣表明倒幕的決心，還有一部分武士會在出師的比試中選用村正，表達自己要殺死自己師父的決心——日本文化中，這種行為代表了超越而不是背叛！這一段的表達，其實就是表明朱潛龍已經下決心背叛師門了！更妙的是，用的竟然是一種日本人的方式，暗示他實際上也同樣叛國了！

關於村正的故事

我們再說說朱潛龍認祖歸宗這個事情。朱潛龍三歲的時候師父救了他一命，他感謝師父的救命之恩於是第一次改姓了李。可惜的是，為了讓自己做皇帝的美夢可以實現，他需要血統的高貴性與合理性。而這一切折騰的背後，他並不想建立一個全新的封建王朝，他只不過就是想推翻滿清然後自己做傀儡而已，而在中國那幾百個皇帝裡，最有理由反清的無疑就是朱明，故而他自然且急迫地第二次改姓了朱。我們國家歷史上這樣的人不止一人，三國著名武將呂布就因為差不多的經歷得到過“三姓家奴”的雅號。但是名聲是獨裁者或帝王最後才會顧及的東西，特別是在成為登上寶座之前，所以首先要霸佔師父的產業，然後才能做大自己的事業！心狠手辣是必須的條件，毫不留情是背叛者們留下的說明書！

霸佔師父的家業是殺死師父全家唯一的理由

毒包子餵狗然後登堂入室，朱潛龍行三叩大禮之後給師父出示了一張已經完稅的不動產交易合同，內容是他的日本兄弟根本一郎買下師父的太行山莊，面積是二十九畝三分，單價是四塊(大洋)。我查了一下，按照孟天培先生關於北京物價的相關記載，結合美國學者麥龍爾在1922年的北京社會消費調查，當時北京一個五口之家的最低年生活費用大概是一百五十個銀元，而這筆買賣，加上地稅也沒有這個價！更令人髮指的是，這張合同竟然已經蓋上了交易部門確認有效的印戳，師父甚至不需要簽名，打個手指印便可無阻礙生效！

有趣的地契帶來死亡

師父知道日本人買了山莊是為了種植鴉片，不同意（說明周圍已經有莊園在種了），並故意問朱潛龍為什麼日本本土不種鴉片，朱潛龍恬不知恥地回答：文明！師父聽不下去讓朱潛龍滾蛋，朱潛龍遂開槍殺死了師父，緊接著根本一郎一刀劈死了師孃——從右肩到左腹，和德川家康的爺爺松平清康一般無二，然後又斬首了剛剛嫁給師弟李天然的師姐！隨即，本片最為弔詭的事情發生了：朱潛龍對著李天然連開五槍且近在咫尺，李天然竟然全部避開！看得目瞪口呆的根本一郎大呼：納尼！朱潛龍卻似乎處變不驚，搶過根本一郎手中的另外一把槍，在背後擊倒了逃跑的李天然！

最不可思議

這麼看來，朱潛龍知道自己的小師弟有正面躲子彈的本事，和無法察覺背後子彈的缺點（這一段我留到李天然那一段再繼續寫），所以他一點也不吃驚會是這樣的結果。而更為有趣的並非李天然可以像尼歐（電影《駭客帝國》的男主角）那樣躲子彈，而是朱潛龍從根本一郎手裡拿走的那把槍。朱潛龍自己那把手槍的子彈已經打光了（他使用的手槍看上去像王八盒子，其實是南部式特型，而這種槍只有七發子彈，朱潛龍殺師父用了兩發，打李天然用了五發），李天然卻沒有死且跑了出去，根本一郎覺得不能用刀解決問題掏出了自己藏著的槍，朱潛龍毫不意外一把奪過來，說了一句：讓我來！然後乾淨利落地解決了李天然！需要提醒各位讀者的是，就在幾分鐘之前，兩個人在討論妖刀村正的時候，根本一郎表現得更像一名只會用刀不屑於用槍的日本武士，朱潛龍好像也扮作不知道他身上有槍，朱潛龍和根本一郎的邪惡和不擇手段在此時被表達得淋漓盡致！

殘暴和狡詐的角色

1937年，朱潛龍繼續為了皇帝夢而狂奔

朱潛龍第二次出場，是在自己背叛師門十五年之後，他和藍青峰竟然探討的還是十五年之前的命題：自己和朱元璋之間的關係。兩個人跪拜在朱元璋的畫像面前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後面左側探出頭來的是藍青峰的女兒，這個鏡頭看起來太戲謔了：鬼才相信朱潛龍是朱元璋的血脈，但是藍青峰還是為了拉攏他大費周章。小女兒的探頭觀看更是一種獵奇的表現：儘管誰都看得出來朱潛龍想幹什麼，但是誰都覺得新鮮！

值得細品的畫面

緊接著，朱潛龍為了證明和朱元璋的血緣關係，湊到畫像邊模仿朱元璋的模樣。不得不說，他和畫像中的朱元璋不僅是形似，而且是神似！

太像了

然後是朱潛龍和藍青峰吃餃子的有趣戲碼：藍青峰拿上來十四個餃子，嘴裡說的卻是先吃七個，再煮七個，我第一次沒看懂，後來想明白了，這先吃七個，是兩個人各吃七個，所以加起來就是十四個。不過吃餃子這裡只是個形式而已，吃下去了，代表交易成功，不吃，就代表不願意交易，大家彆著急，繼續耐心看！

大家仔細數數

藍青峰勸朱潛龍不要和日本人勾搭在一起，但是朱潛龍卻認為只有日本人實力強靠得住，其它勢力皆不值一提。朱潛龍下面說的話更是挑明瞭一切：一個少數民族的皇帝代表性是有限的，只有一個漢族人的皇帝才有足夠的領導力去掌控一切——沒錯，就是自己，一個朱元璋的後代，反清復明當之無愧的領袖！這個理論聽上去確實無懈可擊，只是很有被豬油蒙了心的感覺！

朱潛龍的野心

雙方繼續交換籌碼，朱潛龍轉而問如果自己可以殺了根本一郎，藍青峰可以用什麼來交換。藍青峰慢悠悠說自己可以殺了李天然。這個回答對於朱潛龍來說是很夢幻的！因為李天然確實是朱潛龍的一塊心病，但是如果代價是殺日本人，而且還是特務機關的頭子（根本一郎這個時候已經統領北平的日本特務機關），朱潛龍無論如何是不會答應的，因為日本人對於他意味著皇位的可能性。就在這個尷尬的時刻，恰巧朱潛龍的手下趕到報告有兇案，朱潛龍裝腔作勢最終還是一個餃子沒吃，至此藍青峰和朱潛龍的交易徹底失敗，但是這個過程中朱潛龍卻免費得到了一個準確的訊息，就是李天然已經活著回來了！就這場戲來說，表現的主要是朱潛龍的狡黠，看似掌握一切的藍青峰其實什麼都掌握不了，朱潛龍根本不是藍青峰可以操縱的棋子，而是他爭取的物件，進退失據的藍青峰反而是被朱潛龍玩得團團轉！

藍青峰在這個交鋒裡是失敗的

朱潛龍再次露面是在醫院的解剖室裡，我們看到朱潛龍和李天然近在咫尺，當李天然聽到朱潛龍在身邊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躲避而不是報仇，我們可以想象得出朱潛龍在李天然腦子裡留下的陰影面積！這反應太真實了！我們其實可以反過來想象，要是亨德勒大夫喊的是李天然，朱潛龍應該是一樣的反應，他們各自是對方心裡的陰影！

注意李天然貼牆的反應

朱潛龍溜進注射室告訴自己的情人唐鳳儀說，自己要去東大橋刑場槍斃幾個鴉片販子。槍斃販子對於朱潛龍幾乎就是一場秀，他首先讓手下找來足夠多的外國記者報道槍斃的場面（因為場面註定血腥又有衝擊力），然後又關照手下放走日本人，棒打朝鮮人，唯獨留下中國人等死。乾淨利落殺死了幾個鴉片販子之後，朱潛龍登上高處振臂高呼：邪不壓正！邪不壓正！只見看客們群情激昂，都在歡呼鼓掌，似乎看到了正義在伸張。而實際上，撇開放走的日本人和朝鮮人不談，朱潛龍的所作所為不過就是幫著北平最大的鴉片販子根本一郎，去壓制其他的競爭對手，再順便為自己造勢而已。

邪不壓正！邪不壓正！

李天然因為被注射了鴉片失去了理智，偷走了根本一郎的印章和村正妖刀，更是將印章留在了唐鳳儀的身上，朱潛龍結合藍青峰的線索，不難推理出大小亨德勒大夫都是有問題的。於是他約了亨德勒吃飯，想繼續試探一下。席間亨德勒根本不是朱潛龍的對手，幾個回合就交了底，朱潛龍此時已經基本推理出了小亨德勒大夫就是李天然的結論。若以智商而言，朱潛龍堪稱全劇最高峰，但是就武力而言，他就要弱了很多——很快，李天然僅僅靠一塊冰就傷了他！

彈指神通不過如此

藍青峰殺了已經露了底還準備繼續破壞大局的亨德勒，並冒充亨德勒寫了認罪無數的遺書想矇混過關，但是朱潛龍再次透過查驗指紋的辦法鎖定了他，兩個人在藍青峰家門口再次交鋒：朱潛龍上來就揭了藍青峰殺人的底牌，但是藍青峰根本不為所動，還是堅持要朱潛龍殺了根本一郎，然後自己會交出李天然。朱潛龍自然不會答應，不過也順勢軟禁了藍青峰，徹底掌握了局面的主動權！

信鴿，沒了！

朱潛龍逼迫藍青峰設計了一個局謀害李天然，在行動之前他向唐鳳儀炫耀了即將到手的勝利（過度自信的人都是這樣的）。但是他沒想到一心想做自己正房太太的唐鳳儀在這個關鍵時刻竟然選擇出賣了他。訊息給到關大娘處，關大娘攪局，李天然藉機逃走，朱潛龍一無所獲遂將藍青峰拖回府邸準備嚴刑逼供，藍青峰的傭人此時看不下去了，一腳踢翻了朱潛龍，朱潛龍拔槍射殺了她，然後給出自己的疑問：她平時有那麼勇敢嗎？朱潛龍知道自己是漢奸不是什麼秘密，很多人都看自己不順眼，但是在日本人馬上要打進北平的當下，竟然還有人敢正面用腳打自己的臉，他不僅意外，而且憤怒！

突然到不可思議

最後一戰，李天然引誘朱潛龍到根本的家裡決鬥，兩個人你來我往，不分勝負，之間還穿插了兩個人的對話，言語中朱潛龍一直堅持是李天然殺了師父，自己才代表了正義。不得不說朱潛龍情真意切的樣子，連我都差點信了他邪。朱潛龍看著不能力取，引誘李天然上了房頂，趁機用下體位鎖住了李天然的咽喉，不過最後關頭主角光環出現，在李天然幾乎要嚥氣的時候，兩個人總算膩膩歪歪從房頂摔了下來：李天然得救，朱潛龍則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這個彎轉得好生硬！

朱潛龍的死扣

身受重傷的朱潛龍此時被李天然用槍相逼，李天然在他生命最後一刻給出一個問題：如果師父當年給你地種鴉片，你還會殺了他嗎？這個問題其實不管朱潛龍怎麼回答，都是必死無疑的結果。因為如果朱潛龍的回答是會殺了師父，那就是預謀弒師，朱潛龍肯定該殺；如果朱潛龍回答不會，那就證明李天然之前的記憶是真實的，朱潛龍一樣該殺！

必死無疑

總結

朱潛龍這個角色是一個典型的反派角色，這個人物幾乎沒有灰色的部分，而是徹徹底底的黑。他一心只想做皇帝，所以無所不用其極，他背叛國家、殺人如麻，是真正意義上的惡人，之所以這麼設計人物，應該是源於姜文從《讓子彈飛》的成功和《一步之遙》的失敗中得到的體會：對於大部分中國觀眾來說，一個十惡不赦的反派是正邪電影中不可或缺的，而對於姜文（或中國導演）來說，這樣的反派既是剎車片又是調味劑，甚至意味著一個已經寫好的結局！

朱潛龍

但是，這個角色被姜文設計得過於聰明和強悍了，首先他的智慧甚至超過了電影中的所有人。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朱潛龍是故事的主導者，藍青峰李天然皆不值一提。可惜的是，這樣的人物設計也會讓電影陷入了另外一種邏輯上的困局——編劇必須想辦法合情合理地去設計他最後多行不義必自斃的結局！而一旦這個結局不夠合情合理，就算這個反派被就地正法觀眾的情緒還是會無從宣洩，簡單而準確的形容就是：不過癮！我這裡再次提到《讓子彈飛》裡的黃四郎：讓他死並不是最好的結局，讓他目睹自己的家產毀於一旦再被殺才是觀眾們最喜歡的結局，按照這樣的標準，朱潛龍死得不及格！

朱潛龍太強了

篇幅有限，第一篇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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