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人,他直接導致中國近半文物流失海外,難以尋回,他一手重創了中國考古界,堪稱賣國賊,他迎娶了美麗的法國姑娘瑪麗,卻同時與自己的岳母糾纏不休……
盧芹齋,一個逆天改命的窮苦人,一個典型的矛盾結合體,人性的複雜在他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一個“人上人”的誕生
1880年,盧浙江湖州的小山村盧家渡一戶人家迎來一子,父母為其取名盧煥文。盧煥文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在時代的洪流的挾卷下染上了鴉片。
為了供養自己的毒癮,父親又陷入了賭博的漩渦,原本貧寒的盧家更是難以維持,全靠盧母一人風裡來雨裡去地支撐。
盧煥文10歲的時候,母親終於不堪忍受,選擇了自盡,沒了母親的支撐,已經被鴉片侵害地不成樣子的父親也立馬離開了人世,盧煥文成了孤孩。
好在叔叔收留了他,然而叔叔家也是家徒四壁,盧煥文年幼失怙,寄人籬下,過得如履薄冰,不到15歲便出門尋找生計養活自己。
盧煥文進了當時南潯巨賈張家,在廚房當幫工。張家做絲綢生意發家,鐘鳴鼎食,一頓餐食花費的銀兩令人瞠目結舌。
這讓窮苦出身的盧煥文深刻地感受到了世界的參差,不甘忍受這種參差的他努力營生。
小小年紀便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終於被張家少爺張靜江看中,幸運地走出伙房,成了張靜江的貼身隨從。
張靜江因病跛了一足,卻是實打實的君子之風,他做著清廷的官,卻對清政府不屑一顧,他深知腐朽的清廷已經救不了國家,因此一直暗中結交革命人士。
身為張靜江的隨僕,盧煥文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張靜江的影響,雖然深惡清政府,但愛著國家。
不僅如此,性格爽朗的張靜江還會教盧煥文認識一些簡單的字詞、學做一些簡單的賬面,盧煥文在張靜江這裡是實打實地得了些受益匪淺的本領。
1902年,張靜江受任一等參贊,奉命前往法國。出發前,張靜江考慮之下,最終選擇了帶走手腳勤快、聰慧機靈的盧煥文。
命運的拐點便由此到來,22歲的鄉野青年盧煥文跟著張靜江漂洋過海,遠赴歐洲大陸,開啟了自己複雜矛盾的人生。
駐法期間,張靜江結識了孫中山,並被孫中山的革命思想所折服。
他瞄準法國市場的缺口,開了通運商行,售賣古董字畫,賺取支援革命的費用,盧煥文被張靜江安排在通運商行當學徒。
一個封建社會窮苦出身的青年,活了20多年沒見過真正的古董,突然被塞進古董商行,工作難度不是一般得大。
誓要出人頭地的盧煥文厲害就厲害在他那堅韌的心性,對古玩字畫一竅不通,那就從頭學起。
他每天跟在商行師傅的後面一點點地認識古玩,一點一點熟悉古玩各項業務,為了鑑別古玩的價值,他就差一幀一幀地摳師傅的表情了。
商行的顧客都是法國人,為了和顧客交流,盧煥文不得不開始學習法語和英語,沒有人系統地教授,他的語言都是自己一點點從日常生活中摳摸出來的,真真個自學成才。
幾年下來,盧煥文精通法、英兩門語言,俚語說得比當地人還地道,對於古董,眼光也十分毒辣,由他經手的古玩,成交價格都十分高昂。
顯然,盧煥文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掌管一個商行——即使不是通運商行。
1907年,張靜江決定進一步支援孫中山進行革命,他關閉了通運商行,準備回國與孫中山一起戰鬥。
盧煥文此時卻有了不一樣的選擇,他不是5年前那個只能依附張靜江生存的窮苦僕人,他有了自己的能力,有了自己的人脈,有了自己的財富。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已經不再允許他繼續當一個隨從了,繁華的社會腐蝕了他,也造就了他。
張靜江尊重了盧煥文的選擇,近十年主僕情分,到此便算是千了百當。
盧煥文感謝曾提供給他高臺、讓他可以瞭望不一樣的世界的少爺,少爺的恩情他不會忘,但是也不得不從此山高水長。
一個文物走私者的“救贖”
擺脫隨從身份的盧煥文給自己起了一個頗具古玩風韻的名字:盧芹齋,來慶祝自己的“新生”,靠著從前積累的人脈,盧芹齋很快開起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古董店——盧吳古玩公司。
盧吳古玩公司成立的同時,清政府倒臺,列強貪得無厭,古董販子數不勝數,多數無價之寶流落國外。
盧芹齋憑藉自己多年來練就的毒辣眼光,四處鑑別收購這些無價之寶。
再以高價售賣給歐洲人,不僅賺得盆滿缽滿,更甚至成了歐洲人眼裡著名的中國古董鑑別師。
每次盧芹齋從中國走私歸來,都有許多歐洲顧客在其家門前排起長隊,他帶回來的東西經常哄搶一空。一個古國文明的結晶,被當做菜市場上的菜一樣買賣,何其諷刺。
此時,歐洲人對於中國文物的熱愛多數僅僅停留在裝飾性的瓷器上,仿若是東施效顰,拿來擺在家中只圖一個好看,並不解其真正的文化藝術內涵。
他們借一個五千年古國之物來彰顯自己的教養,卻全然不知這些文物背後的底蘊。
盧芹齋的出現打破了這一現象,在盧芹齋的古董生意做大的同時,中國墓葬文化藝術和佛教文化藝術在歐洲古董愛好者中掀起一股熱潮。
歐洲人將目光放在了古董的文化意義上,形成了一定的文化輸出。
但是,這種文化輸出並不是盧芹齋的本意,他的本意實際上就是獲取利益,只是這一行為本身的雙面性造成了這種文化輸出。
並且這種文化輸出付出的代價極為慘重——昭陵六駿,是唐太宗昭陵祭壇兩廡安置的六塊青石浮雕。
由閻立本閻立德繪製,彙集大唐能工巧匠雕刻而成,世所罕見,是當今世人能一覽大唐風華的寶物。
而正是盧芹齋,將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和“拳毛騧”,偷偷高價賣給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致使六駿分離,中方多次討要,卻都沒有成功接回“颯露紫”和“拳毛騧”。
若不是中方阻攔,昭陵六駿的其他四駿也難流落他鄉的命運。
除了“颯露紫”和“拳毛騧”,其他丟失的文物更是數不勝數,1915年以來,盧芹齋將目光聚焦在了美國古董市場。
他向美國倒賣文物長達三十年,年年暴利,他公司的小股東一年的分紅抵得上一個普通古玩鋪子一年的銷售額。
據統計:“盧芹齋親自在紐約舉辦的兩次拍賣,出售中國文物2800餘件。在巴黎的一次展銷中,他賣出青銅器、雕塑、玉器3000多件。”
這是一個十分恐怖的數字,僅僅兩次拍賣,文物件數就接近6000件——撲在資本里難以回頭的盧芹齋將祖國考古界和文物界撕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
那些代表著中國深厚底蘊的文物停留在外國人手中,被當做虛榮的工具,中方費時費力,卻難以尋回。
考古的難度因而大大增加,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失,可以說是重創難愈,但盧芹齋的行為又是不能被單純評判為賣國賊的。
盧芹齋離開了張靜江,但張靜江帶給盧芹齋的影響深遠地留存了下來,在盧吳公司有了收益後,盧芹齋效仿張靜江,將部分收益捐給了辛亥革命者。
1926年,盧芹齋建立了著名的巴黎紅樓,紅樓每日會為留法的中國學生提供免費餐飯。
1937年,日軍侵華戰爭爆發,盧芹齋捐出2000法郎,拍出了9件珍貴文物,救助抗日戰爭中的傷員同胞。
次年,他舉辦了文物展覽會,將展覽會的錢捐給了對華友好的美國醫療援華會;1942年,他利用自己的人脈和錢財為促進中美關係出力。
但歸根結底,盧芹齋是一個無利不往的商人,他所做的這一切,更多的是為了挽回自己的聲譽,為自己在國內的採購提供便捷。
一個情感偽君子的瘋狂
除了個人行事上的複雜,盧芹齋的婚姻其實也頗為離譜。
盧吳古董公司剛開業時,緊挨著一家帽子店。這家帽子店的主人是位法國女郎,女郎名叫奧爾佳,是個波意混血,盧芹齋很快被這位法國芳鄰吸引了視線。
兩人常常走進對方的店鋪中搭話,奧爾佳舉手投足之間散發的浪漫曖昧的氣息讓盧芹齋逐漸沉淪,很快陷入了熱戀,甚至有了娶她為妻的想法。
但是奧爾佳卻另有打算。她現在所經營的這家帽子店是一位情人送給她的,她不捨得這家帽子店,自然也不捨得那位舊情人,於是對於盧芹齋結婚的想法嗤之以鼻。
但同時,奧爾佳並不打算放過這條富有的東方“大魚”,於是她提出了一個極為荒唐的想法——將自己15歲的女兒瑪麗·羅斯許配給盧芹齋,自己則藉著岳母之名繼續與盧芹齋在一起。
盧芹齋竟然也答應了迎娶瑪麗這樣荒唐的提議,並於1910年聖誕節後與瑪麗舉行了婚禮。
瑪麗·羅斯是一個不被祝福的存在:奧爾佳年輕時曾在一個家庭裡做傭人,被男主人欺騙後,意外將瑪麗帶到了這個世界上。
她愛自己一向勝過愛自己的女兒,不顧女兒的想法將瑪麗嫁給了大15歲的盧芹齋。
向來柔順的瑪麗只得接受這樣的安排,婚後兢兢業業地為盧芹齋操持著家務,並陸續誕下了四個女兒。
但是,奧爾佳的陰影一直籠罩在瑪麗的頭頂,奧爾佳經常理直氣壯地插手盧芹齋和瑪麗的家事,甚至掌握著盧芹齋保險箱的鑰匙,瑪麗為此甚至患上了精神疾病。
而盧芹齋對於這段婚姻也並不太滿意,即使生活在女性地位已經有所崛起的法國,他依然帶有重男輕女的思想觀念。
瑪麗一連產下四位女兒,盧芹齋認為自己沒有子嗣,後繼無人,對於四個女兒不聞不問,不願意教授她們中國話,導致四個長著東方面孔的姑娘對於父親的祖國毫無感情。
而奧爾佳對於盧芹齋帶著瑪麗出席各種重要場合也頗為不滿,三人的關係如同一團亂麻,直到盧芹齋離世也沒有解開。
一個罪孽之人的剖白
隨著全國解放,國內對於文物的保護十分嚴格,盧芹齋的生意無法再做下去,盧吳古董齋關門大吉。
他在紐約黯然釋出宣告:“我的古董生意已經山窮水盡,無以為繼……因此,我不無遺憾地決定,從此退出古董交易這個行業。”
然而,他所謂的黯然,背後是成千上百件文物無法再回到祖國的慘痛事實,是盆滿缽滿之後的無病呻吟。據古董界人士介紹,流失海外的中國文物,大約一半是經過他的手出售。
上世紀50年代末,步入晚年的盧芹齋頗為思念故鄉,但是他深知自己犯下的罪過,不敢回到祖國。但就在被祖國人民審判的恐懼已經縈繞在臉上時,他卻依然蒼白地辯解道。
“藝術是沒有國界的。與其勉強把佛像留在中國,淪為有價的商品籌碼,再遭盜劫破壞,不如妥善保管於國外的博物館,充當活的文化大使。”
這份與他的實際行動完全相悖的辯解,揭露了盧芹齋在抗日戰爭期間的行為動機並非全部出於愛國之心。
實際上,他並不問心無愧,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併為此感到恐懼和不安,為了壓下這份不安,他選擇了彌補。
盧芹齋不是一個單純可以用善惡標準評判的人,他年少時嚐遍了窮困潦倒的滋味,便立志要做人上人,為了這個目標,他允許自己自私自利,成為一個發國難財的文物走私商人。
在發家之後,為了自己的名聲,他展示出了一些愛國的行為特徵,但是這些行為無法確定是否是為了獲得商業上的便利。
盧芹齋也曾向清華大學文物陳列室捐贈了戰國青銅器“嗣子壺”,但是這種單薄的挽回之舉與被他盜賣的數不勝數的珍貴文物相比起來,顯得可笑之至。
也許他曾經有過真心,也許張靜江帶給他的影響從不曾消散,也許他血液裡的炎黃血脈並沒有消逝。
但是因為他對於民族和國家的傷害,使得他的動機無法避免地蒙上了陰影,他真實地詮釋了什麼是人性的複雜。
南潯的月光也許一直照耀在他的心頭,但誰也不曾見到過它的光輝。
參考資料
[1]《東方收藏》,2021年7月1日,《盧芹齋與西方的中國古代文物收藏》
[2]《中國拍賣》,2020年7月8日,《傳奇古董商盧芹齋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