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避開的卦象
(短篇小說)
文/姚紅濤
那時張寧剛剛度過了五十個年頭,他對於易經的痴迷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除了每月必須要做幾次批牆工作,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研究面相和卦象上。三年前他多病妻子過世留下的短暫傷痛和早年唯一女兒夭折的永久記憶,使他堅定地認為自己的悲慘命運是前生註定的,而要改變這些就需要用周易進行推演。
三年來他幾乎上午一直在讀書;中午或者下午一般外出一兩個小時,到人多地方詢問剛剛發生的事情或聽一些人講述過去發生的故事;下午或晚上把看到或者聽到的事情按照八卦演繹一遍。
他喜歡與人交往,善於捕捉事物與事物之間的聯絡,找他算卦的人越來越多。他能夠準確地說出來找他算卦人的職業和家庭構成,對過去發生的事也屢屢命中。他待人和藹,樂於助人,又身材高挑,經常穿著一件寬大的上衣。要不是每月外出做幾次批牆的工作,可能附近的人真會稱他是一位得道的神仙。
他真正的朋友便是經常和他一起批牆的搭檔霍軍。霍軍對他的崇拜來源於三次共同的經歷。
一年前他們到二十里外的張莊批牆。剛到村口的拐角處,一輛裝滿紅磚的手推車幾乎將霍軍撞倒。兩人都驚魂未定,卻聽見張寧冷靜地對這個頭戴著西瓜皮帽,身穿迷彩服匠人說:“師傅,你快回去吧!你家的二兒子從房上掉下來了!”
“什麼?”他從一臉懵懂的神色中恢復過來立即豎起了兩條眉毛,滿臉通紅緊握著拳頭。這時一位十二三歲學生模樣的少年急衝衝跑來拉住氣急的匠人說:“大爺,快回家吧!我二堂哥從樓上掉下來了!”
“你怎麼知道他的二兒子從房上掉下來了?”匠人離開後霍軍悄悄地問張寧。
“人的臉色有細微的變化,而細微的變化又對應了不同的位置。我當時看到他的臉上有一條暗紅細線從上向下移動,對應的又是他二兒子的位置。根據你們相撞的事件我判斷他二兒子要麼從房上掉了下來,要麼從地面掉到井裡。結合已經進入村莊應該沒有井,所以應當是從房上掉下來了。”
霍軍和妻子在半年前發生激烈的家庭矛盾,雙方如同水火。他心情沮喪地拉住正要回家的張寧,語調沉重地說:“張寧,你幫我推算一下吧!到底我們夫妻會不會離婚?”
張寧沒有說話一直進了屋,霍軍也跟著他坐在沙發上。
“請你站起來轉過身——”,一扇寬敞明亮的窗戶展現在霍軍的面前。不遠處是綿延的山坡,此刻正是盛夏的季節,漫山遍野的樹木和草叢郁郁青青。山坡的一條岔路上牧羊人正趕著羊群下野,更遠處牽牛的婦女在陽光的映照下回山。
“你看著,如果後面牽牛的婦女也從同一條路下山,你們就不會離婚;如果她走另一條岔路,你們就會離婚。”霍軍緊張地看著牽牛的婦女也從同一條路下山他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最終他們夫妻也真沒有離婚。
三個月前批牆的經過使霍軍更加驚訝。
那家工廠的廠房很高,按照約定廠方提供的腳手架不但夠不到樓板也不安全,需要租用一臺升降車。但對方不願意支付租用升降車的費用,他們只好悻悻地回去,心情都鬱悶到了極點。
“要不你推算一下吧!看看她是否還找我們幹活?如果還找我們幹活應當要多少錢?”霍軍主動提議。
張寧沉思良久,用筆在紙上畫著什麼。幾分鐘後堅決地說:“她還會找我們幹活,最後成交的費用是一千六百元。”
那個部門負責人在三天後打來電話說她們負責租好升降車,還需要霍軍他們去幹活。
“不過完成那項工作需要一千八百元錢!”霍軍斬釘截鐵地答到。
“原來不是商定一千四百元嗎?因為升降車的事情怎麼漲價了?關鍵是一千四百元的價格已經通過了總經辦稽核!”對方不滿和急躁的情緒溢於言表。
“原來沒有感覺到那麼高,人上去才知道了危險。好吧,既然你們已經請示過總經理了就按原來的價格一千四百元吧!”霍軍也不好再做出改變,只好無奈地答應了。
批牆的工作當天就完成了。總經理過來看牆壁做得很好時間也還早,就要求增加費用二百元把門崗內部的牆壁也做一下。成交的費用果真是一千六百元。
隨著在附近的名氣越來越大,張寧出工幹活的次數越來越少。最近兩個月他似乎就沒有出過工。他改變了過去的生活習慣,上午給人算卦,但規定每天起卦的總數不超過十個。他不規定卦資的金額,全憑客戶的喜好去給。同村的一個好事者好幾次中午闖到他的家中數一下他當天的收入,也不過一二百元罷了。他孑然一身,每天的花費真的很少;他衣服也不多,但每件都乾乾淨淨。隔壁的鄰居是他不出五伏的七叔張勤,他年長十歲,過世的妻子臨終前委託他給張寧找一個老伴。
七叔的好心和村民的好意都被張寧拒絕了。最讓七叔覺得惋惜的是村西三十里的馬屯有一位三十二歲因不能生育而離婚的少婦,她體態優美又是過日子的好手,而且又很中意張寧的才學。另一個令人惋惜的是五十里鋪有位四十八歲的未婚女強人,在城裡有兩套住房在村裡有三個工廠,每天都有豪車接送,她也非常願意與張寧的婚事。
關於張寧的流言在村裡傳開了。有人說不是張寧不願意婚事,是他年齡大了性功能不行了,壓根就硬不起來。也有人說就他掙的那點錢在女強人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恐怕將來抬不起頭來。還有人說,等著吧!註定將來在張寧不能動的時候身邊連一個端茶倒水的人也沒有,他這輩子算是完了。但更多的人認為他對於過世的妻子有著深深的感情,因為他不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去妻子墳前燒紙,而且把離妻子墳最近的鄰村無人居住的院落租了下來,每天晚上到這個院子居住。
開著小車來村裡的人越來越多,張寧依舊正常地忙碌著,但每天仍不超過十課。上午正常地算卦,中午吃完飯,睡午覺,下午照常看書,晚上到那個偏僻的院落休息。他的好友不止一次地向張寧建議應當規定最少五十元甚至一百元的卦資,這樣才能有一個比較穩定的收入,但每次都被張寧給否決了。附近都是鄉里鄉親怎麼能夠提錢呢?
張寧對霍軍也是一如既往地好。中午他們經常一起吃飯、喝酒、聊天,但令霍軍苦惱的是自從張寧搬到鄰村租住的偏僻小院後他就再也沒有叫開過門。好幾次都是霍軍帶著酒菜興沖沖地去又帶著酒菜敗興地回來,問及原因總說電視聲音太大沒聽見。
村民越來越感謝張寧給村裡帶來了好運。七叔在家裡開了一個很小的超市,每天都有不錯的收入;霍軍的妻子開了一個家常的飯店,吃飯的人數也越來越多;有幾戶人家在自己的家裡開了農家樂給篤信算卦求籤的人提供住宿;還有一些人竟然在自己家門口售賣起了玉器和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根雕;甚至有人還動過賣號的念頭,因為張寧每天只起十課。
附近的村民都不再上午找他算卦了,上午的十個號也自覺地讓給了開車的外鄉人。因為他們中的一些人要依靠這些虔誠的外鄉人和看熱鬧的外鄉人生活。更何況真有什麼事情他們就下午去找張寧,都是附近的人,他也不會駁大家的面子。但他起課有一個從不改變的習慣,那就是心不誠者不算,不相信者不算,事情很小無關緊要者不算。他經常說人與自然界是一個整體,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在自然界都有一定的反映。事情很小人們就不會過分關注,心不誠者或者不相信者就不能和自然界形成互動,所以就不能準確地預測。
就在張寧的門前車水馬龍,起伏的村莊轉變成沸騰鬧市的時候,一輛顯眼的警車把張寧帶走了。人們開始猜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麼,應該會發生什麼。一定是每天只有十個號讓一些人久等,得罪了那些所謂的權貴;或者是某個犯罪分子曾經找他算過卦,從而逃避了法律的制裁。
所有的謠言都不攻自破,兩天後張寧回來了。據說公安機關認為他可能涉嫌封建迷信對他進行了傳喚。
人們紛紛替他鳴不平。
“這些年不是一直說易經是無法解釋的樸素哲學嗎?怎麼現在會和封建迷信搞在一起?”七叔翹著兩片鬍子自言自語地說。
“一定是什麼人因為妒忌告了張寧的刁狀。”霍軍滿腔激憤對著自己的婆娘發洩著。
“說不定是公安機關故意把人抓去,想從中撈取一些好處。”一些人發洩著對公安人員的不滿。
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張寧的門前依舊人山人海。早上天還不亮外地的小車就停滿了村口,來的人大多是體面的商賈和一些隨從。他們西裝革履,相互地談笑著,好像在出席著一場重要的業務洽談會。他們一般都要到村裡住上一兩晚,因為當天很難排上號。他們也樂於到附近的山林和村外的大壩上去領略鄉間的美景,晚上住一下難忘的農家樂。村民們的樸素和好客的天性感染著遠方的客人,他們也往往流連忘返。
人們也很早就注意到一些言語和行為古怪的人,他們大都開著並不起眼的車,衣服穿著並不華麗。他們待人彬彬有禮,但問起他們從哪裡來或者準備算什麼卦時他們往往諱莫如深。張寧也畢恭畢敬地接待他們,有時下午還隨他們的車外出不歸。
那一輛刺眼的警車又來了,這次張寧是戴著手銬上的警車。人們又開始紛紛不平起來。霍軍拉著七叔一同到村委會。
“易經不是封建迷信,請您出面把張寧保釋出來。”見到平易近人的村支書,七叔直接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善良的有點駝背的老村支書終於回來了並且帶來了不好的訊息。原來上次張寧接受詢問並不是涉及封建迷信,而是調查一位副省長涉嫌職務犯罪。這次那位落馬的副省長供出曾經送給他一套裝修豪華的城市住宅,對於向其他幾個的官員索要財物的金額也在調查之中……還有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他涉嫌和一位十五六歲職業學校女學生在豪宅內非法同居半年,她的父母現在正以涉嫌強姦罪起訴他……
在拘留所裡,霍軍見到了淚流滿面的張寧,當他問到你怎麼沒有給自己好好地算一卦時,他痛苦地說:“我太想要自己的孩子了。當時卦象雖有兇險,但我總以為我能夠避開這樣的兇險,卻忘記了所有違背規律的卦象都是不可改變的。”
【作者簡介】姚紅濤(男),1973年3月出生於許昌市鄢陵縣,現供職於鶴煤集團鄭州分公司,定居於洛陽市。1992年從事文學創作。主要的作品有詩歌、小說和雜文等約八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