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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2021年6月17日,雲南西雙版納野象谷熱帶雨林,亞洲象種源繁育及救助中心的兩頭亞洲象在玩耍,“象爸爸”在一旁守護。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來到這裡的野象幾乎都曾陷入某種危險。

在打鬥中落敗的公象,滾落八十米多高的山崖;剛出生身體孱弱的幼象,被母象用鼻子捲起送到了山下的村寨;甚至是,摔落泥塘與蓄水池的,被對付野豬的陷阱與夾子困住的野象們。

它們被帶到勐養子保護區的亞洲象種源繁育與救助中心。現在這裡,有7頭被救助、收容的野象。

負責這一專案的是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生態所所長、高階工程師沈慶仲。他介紹,2005年,救助中心成功救治了一頭受傷的野象——被獸夾夾住左後腿的母象“然然”,至今該中心已參與24次救助亞洲象行動。

實際上,對於亞洲象的救護,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失敗的次數遠多過成功。

“特別是對哺乳期小象的救助,目前都是一個世界級難題。”沈慶仲說,每一次的救助,都是一次探索的過程,也為下一次的救助提供經驗,“救助它們,讓它們迴歸野外,這是我們的最終目標。”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6月21日,“大象醫生”保明偉為一頭野象檢查。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幼象“羊妞”

“羊妞”崴傷了腳。

5月底的一天,它進山玩耍,被凸起的樹根絆倒。抹藥、輸液近一個月,左前腿依然紅腫未消,瞧著粗了一大圈,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還時不時用腿敲一敲鐵欄杆。

“大象醫生”保明偉仔細檢查它的傷腿,還好沒扭傷骨頭,他配了一盆消腫止痛的紫色藥水,“羊妞”興奮得不行,以為是個新玩具,腳在藥水裡晃來晃去,不時發出短促、歡快的叫聲。

“羊妞”住在救助中心已經六年。它比其他幼象更體弱,同樣是感冒或腹瀉,同齡的“小強”吃一顆藥就好了,“羊妞”得輸液、吃藥,熬上大半個月,甚至更長時間。

它膽子小,夜晚裡其他野象的吼叫、公路上的車鳴,都可能驚嚇到它,出現身體抽搐、上吐下瀉的症狀。“象爸爸”李濤記得,它經常需要整晚的守護,摸著它,安撫它。

2015年8月,在普洱市思茅區橄欖壩村一戶人家院落裡被發現時,“羊妞”虛弱到幾乎站不起來。保明偉記得,當時它的臍帶傷口感染化了膿,身上凸起多個鵝蛋大小的腫塊,因臍帶感染又導致腹腔多處潰爛。他推斷,這是一頭剛出生一週左右的幼象,儘管看起來它比剛出生的幼象都要瘦小。

村裡沒有治療條件,簡單地清創、消炎後,在駛往救助中心的四五個小時裡,它陷入了多次昏迷,甚至出現休克。“壓力非常大,擔心象一旦昏死過去,救不活了。”沈慶仲說。

在救助中心,“羊妞”被安置在一間空曠的屋子裡,角落裡擺著一張高低床,四名飼養員輪班照顧它。

保明偉和從昆明趕來的獸醫專家一起為它處理傷口,做了內科外科的檢查,初步診斷,它還患有心率不齊、心力衰竭等症狀。來自泰國的大象專家也趕了過來,商定救治方案。

幼象還沒長臼齒,只能喝奶。有專家提到羊奶的營養接近象奶,保明偉就找來幾隻羊養在救助中心。“羊妞”的名字便這樣喊了起來。

但它還沒學會使用象鼻,喝水時鼻子軟綿綿地垂著,直接擋住了嘴,“象爸爸”陳繼銘記得,當時得用手托起象鼻,用奶瓶餵它喝,它一次只能喝十幾毫升,每隔一個小時就要喂一次。

經過了大半個月的救治,“羊妞”慢慢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在當時,沒有人敢打包票能真正救活它。畢竟國內外的獸醫專家甚至給它下過“死亡通知書”。

沈慶仲說,“羊妞”來救助中心之前,國內還沒有哺乳期幼象被成功救護的案例,更何況,“羊妞”是被救助時年紀最小的幼象。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6月21日,“大象醫生”保明偉為一頭野象檢查臼齒。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救助野象遠比想象得難

參與野象救助工作三十餘年,沈慶仲數不清保護區的工作人員曾“撿”到過多少次幼象。

遺憾的是,救助它們遠比想象得難。有的在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有的搶救了40多天,依然沒能搶救過來,有的幼象在救助站成長到三四歲,最終還是夭折了。

1989年7月,勐養子保護區救助站曾接收了第一隻受困的幼象。那是一隻剛出生幾天的幼象,掉進了一處山體塌方形成的泥土坑裡。

此前護林員巡山時,發現落單的幼象會送往昆明動物園。“一直沒有救助大象的條件。”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原局長曹孟良介紹,1988年,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成立,在勐養子保護區三岔河保護站成立了一間簡易救助站,配備了兩名工作人員,但依然沒有專業的獸醫,更別提專業的醫療裝置。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餵養一頭幼象。工作人員就比照著其他動物幼崽的餵養方式,端來大盆水和牛奶,試圖餵給它。“就這樣養了下來。”曹孟良給它取了個名字,“勐勐”。

在救助中心成立之前,“勐勐”是勐養子保護區救助的第一頭野象。這裡是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面積最大的片區,以三岔河保護站為中心,東西兩片林區,如同兩扇翅膀往外延伸,150萬畝的森林裡活動著超過170頭亞洲象。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2021年6月17日,雲南西雙版納野象谷熱帶雨林,亞洲象小強(左)與阿寶(右)在林中玩耍。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原本計劃著,等“勐勐”再長大一點,便把它放歸野外。曹孟良回憶,等到第三年左右,“勐勐”長到了500多公斤,突然就生病了,癱倒在地,爬也爬不起來,逐漸地甚至無法進食,全身潰爛。

救助站找來了獸醫,還從昆明動物園請來獸醫專家,都找不出病因。曹孟良分析,“被遺棄的小象,十有八九可能帶有一些先天性疾病,這可能是野生動物的生存法則,自然淘汰的一個方式。”

還有為數不多的幾次,救助站解救了受困的野象。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有野象走出保護區,到農地裡取食農作物。不時有野象掉進農民挖的蓄水池,爬不出來。

挖土車和吊車開不進去,於是圍觀的人合力將大象“撈”了出來。西雙版納州林草局野保站站長李中員記得,有村民找來村裡最大的竹篾,兜住大象,綁上粗繩索,像拔河比賽一樣,人抱住人,往後拖,就這樣將這頭龐然大物撈了出來。“它一脫困,馬上就跑走了。”

1998年秋季,勐臘縣南坪村的護林員趙金清在自家的稻田裡,發現了一頭重傷的野象,它的腹部撕裂開一道口子,右後腿部也有明顯的傷口。

保護區當時還沒有專門救治大象的獸醫,趙金清得到指示每天去觀察一下野象的狀況。

趙金清看著野象一天天行動緩慢,虛弱下去。成群的蠅蟲環繞著這頭龐然大物,趙金清甚至能聞到腐肉散發出來腥臭味。“看起來已經沒有力氣找吃的了。”

趙金清根據養牛的經驗嘗試救治這頭野象。他買了消炎和給牲畜驅蟲的藥,用爛布包住長長的竹竿頂端,倒上藥,一點點抻到它的腿邊,剛開始一兩次,竹竿一靠近,它便用鼻子捲起,往旁邊一甩,後來它似乎習慣了趙金清的靠近,又或許已經虛弱到沒有力氣反抗,由著趙金清幫它塗了幾次藥。

藥驅趕走蠅蟲,但野象的傷口肉眼可見地更加嚴重。後來,保護區請來獸醫專家。但依然沒有效果,野象最終倒在了稻田裡。

沈慶仲說,當時本地的獸醫基本都是與家養的牲畜打交道,國內也沒有專門研究和救治野象的獸醫,只能請來國外的獸醫專家指導,光是控制住一頭野象,有時就要花上幾個月,到那時,野象的病情早已加重。

沈慶仲意識到,對於野象的救助,缺失了重要的一環——專業的大象醫生。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2021年6月17日,中國雲南亞洲象種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內,“象爸爸”在為腳受傷的亞洲象“羊妞”擦藥。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大象醫生

2000年,沈慶仲招聘了雲南省畜牧獸醫學校的三名畢業生,安排在野象谷景區工作,保明偉便是其中之一。

起初一兩年的時間,保明偉的工作場所都在雨林裡,與孔雀和蛇打交道,還負責百鳥園的繁育工作。後來,他參與了幾次林業部門組織的野生動物救助,協助其他獸醫專家,為野牛、馬鹿和猴子處理傷口。

而救助大象截然不同,“它很兇猛,很不配合人,我們一旦靠近,它的攻擊性特別強。”

2005年,保明偉首次參與救助了一頭受傷的小象。它被發現在野象谷的附近硝塘,左後腿上夾著一隻獸夾,吃力地跟著象群走。

從象群裡救出一頭受傷的象,更是難上加難。觀察了幾天,這頭小象越走越慢,被母象推著跟在隊尾。帶著麻醉槍的獸醫專家瞅準機會,十幾分鍾後,小象被麻醉倒地。象群受驚了,七八頭母象圍過來,用鼻子扒拉著它,試圖托起它,不肯離開。

麻醉藥效只能持續一個小時,救治時間緊迫,不得已用上防暴彈和催淚彈,象群一跑開,幾十號人衝過去,將小象挪上擔架,抬到勐養子保護區的救助站。象群折回來,守在野象谷周邊,吼叫著。

它有了名字,“然然”。一拆開獸夾,左後腿上傷口太大,深可見骨,皮肉已經化膿感染。只能簡單清洗、消炎,麻醉藥效就快到了,獸醫們趕緊退出房間,小象一站起來,便往人的方向衝,不斷撞著籠子,它不吃不喝,丟進去的甘蔗它看都不看,還用鼻子將水桶打翻。

鏽化的獸夾引起傷口發炎後,很可能導致敗血症,但獸醫也無法對它進行治療。一位獸醫剛要靠近,它鼻子一甩打在獸醫頭上。一些國外專家建議可以實施安樂死。

保明偉不贊同,他覺得小象的攻擊性強,正是因為它的求生意志。

“馴象師”熊朝永第一次見到“然然”時,它的耳朵和尾巴都豎起,目光兇狠,熊朝永知道,這是一種警戒狀態。它被關進有鐵欄杆的象舍,欄杆能阻擋住野象,也能讓“象爸爸”從中穿過。

熊朝永站在鐵欄外,跨進去一步,將食物往小象身邊送,送過去後馬上退回來,慢慢地它感受不到威脅,開始吃東西,熊朝永再靠近時,它依然保持警戒,就這樣,不遠不近地投餵了快兩週,它才允許了他的接近。

有了飼養員的配合,保明偉想了個辦法,將外用的藥裝進一支高壓噴霧器,熊朝永吸引開“然然”的注意力,他拿著噴霧器,對著“然然”的腿猛噴,噴幾下,等“然然”反應過來,就趕緊跑開。

他還改造了一支吹管,能站在相隔一二十米遠處,將藥“吹”射進去。趁著“然然”不注意時,他貓著身子轉到它的一側,瞄準大象皮最薄的頸子一吹。一開始氣口掌握不好,射程總是近了遠了,針管掉在地上,慢慢地,也吹出了經驗。

上藥的問題得到解決,“然然”的傷口很快長出新肉。它對人的戒備放鬆了,“大象醫生”保明偉也能接近它,記錄下各項身體指徵,它的體溫波動、白細胞和血常規資料等等。

一開始,保明偉將資料與人的對比,簡單判斷“然然”是不是發燒,或有炎症。到後來採集的資料越來越多,他對比不同資料下“然然”的狀態,總結出一套適用於野象的指標,比如大象的體溫在35.5攝氏度至37攝氏度之間,白細胞引數在1.5至1.8之間,“它看起來在一個更舒適的狀態,可以作為一個正常的身體狀況。”

“可能不是百分百準確,但起碼可以在救治過程中,提供一個參考標準。”保明偉笑了笑,“以後採集的資料越來越多,再慢慢摸索。”

有了救治“然然”的經驗,救助中心每年都有一兩次救助成功的案例。2007年時,他們又救助了一頭重傷的母象“平平”。“平平”是在哺乳期時,被髮情期的公象所傷。護林員趙金清發現它時,它臀部撕裂開一道長傷口,雙腿浸滿血色的膿水。

保明偉和國內外的獸醫專家、婦科醫生共同完成的這場手術,極其棘手。它發著高燒,很強的炎症。人類的醫用儀器,B超裝置等都拿到現場,根本無法穿透厚厚的象皮,當時甚至很難明確它身體內部的傷情。

保明偉記得,手術做了四次,一層一層颳去傷口的腐肉,摸索著手術,直到它的身體指徵趨向於他總結的正常區間,說明“它的身體狀況在好轉”。

“平平”的手術應該算是成功了,但一些傷痛永遠地留在了它身上,它失去了生育能力,伴隨終身尿失禁。

沈慶仲將這個案例記錄了下來,分享給護林員與監測員,希望能應用到亞洲象的保護工作。“如果發現發情期的公象被母象拒絕,產生衝突時,我們就可以馬上有一些應對措施,一旦出現了傷害,我們能很快介入,進行治療,可能情況不至於這麼嚴重。”

隨著救助野象的案例增多,保明偉的野象“病例庫”也在不斷更新。

沈慶仲記得,一次山洪暴發,曾將一頭野象衝到漲水的河溝,水深湍急,野象救上來後,因嗆水導致嚴重的肺部感染,沒能搶救過來。再之後遇上掉進池塘的大象時,他會第一時間提醒,先想辦法放水,把水位降低,“不能讓它長時間在水裡,一旦嗆水,就可能導致肺部感染。”

2016年,野象谷硝塘附近,象群裡有一頭懷孕的母象,好幾天長時間泡在水裡,一個勁兒喝水,用象鼻將水甩在身上。保明偉根據症狀判斷,它可能在發高燒。於是工作人員丟過去一些包著藥片的水果。

吃過藥片後,它的症狀沒能好轉,過兩天突然倒下身亡,等到監測結果出來,原來它腹中的象寶寶早已死亡,致使嚴重感染。“今後遇到類似這樣的情況,類似的症狀我們可能就會考慮是不是這個原因,很多治療方案可能提前實施,或許就能把它保護下來。”保明偉說。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2021年6月17日,中國雲南亞洲象種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內,“象爸爸”在位亞洲象洗澡。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象爸爸”

“然然”手術後,左後腿留下一條長傷疤,行動受限,動作幅度一大,傷口就可能撕裂開。熊朝永留了下來,成為了它的第一任飼養員。2008年,救助中心的象舍建成,“然然”和剛做完手術的“平平”住了進去。

後來,又有了和公象打鬥掉落懸崖被搶救回來的“昆六”;一歲便離群的孤象“小強”;闖入普洱市區遊蕩幾天的“阿寶”;砸壞十幾輛車的“維吒喲”。

它們有了名字,有了自己的象舍,也有了專屬的飼養員。

手術後的日常護理容不得一點差錯。喂藥時,“象爸爸”陳繼銘將藥片放在胡蘿蔔、香蕉和象草裡,但“平平”很聰明,記性很好,吃過一次藥片就能記住,下一次餵食時又要換一種食物包住藥片,“喂個藥,要和它鬥智鬥勇”。

夜裡值班時,陳繼銘記得,監控裡常看到“昆六”躺在地上掙扎,它又爬不起來了。陳繼銘找到其他飼養員,十幾人在睡夢中被喊醒,從宿舍裡跑來,幫助四五噸重的“昆六”翻身。

留下來的飼養員人不多。來救助中心應聘的人最開始都滿懷熱情和對大象的愛心,有些在動物園做過大象飼養員,有些是學養殖的學生,也有附近村寨的村民。陳繼銘數著,有的飼養員幹了幾個月,剛和大象熟悉起來便離開了,有的被野生動物園高薪挖走。

再有來應聘的新員工時,他會在最開始就潑下冷水,“大象看著很可愛,很溫順,但實際上,這份工作又苦又累又危險,你能堅持下去嗎?”

慢慢地,在與野象朝夕相處中,飼養員有了個稱號,“象爸爸”,這個名字為這份工作賦予了責任與感情。

有一段時間,沈慶仲對比觀察了救助中心的象與附近的象群的活動。他發現,野象總在行走,一個象群每天可能移動10公里,食物條件不好的時候,可能走到15至20公里。他很快意識到,野象不能一直被關在狹窄的象舍,也不能只吃人類提供的幾種食物,而要將它們放養到野外,吃多樣的植物,“在自然中得到體質的鍛鍊”。

救助中心的象開始在保護區內小範圍的活動。救助中心坐落在勐養子保護區的中心位置,四面環山,臨近三岔河一條支流,時常還有野象經過這裡。

這些象開始聽懂一些簡單的指令,比如傣語的“Mai”(來)、“Bai”(去),可以配合保明偉的檢查,張開口腔,抬起象蹄,甚至能區分自己的飼養員和其他象的飼養員。它們開始親近人,依賴人。

最開始,它們似乎適應了圈養生活,不願意離開象舍。每天早晨,一名“象爸爸”需要拿著胡蘿蔔誘惑它往外走,另一名“象爸爸”牽引著它的耳朵,帶著它往前走,傍晚再領回象舍,表現得好,就能得到食物的獎勵。

一走出象舍,它們就撒了歡似的往山裡走,但跑幾步就要停下來等著“象爸爸”。進了山,找到一片草地,開始邊走邊吃。象走走停停,“象爸爸”也走走停停,每天得走上兩三萬步。

保明偉最初有些矛盾,在治療過程中,野象開始信任人,依賴人,甚至離不開人,“畢竟救助的野象,終歸有一天要回到野外生存。”

但在治療過程中,飼養員必須找到與野象能溝通的方式,才能保證人的安全,“能和它們溝通,救活它們,在當時是最重要的,很自然地產生了感情。”

“羊妞”到了一歲左右,長了臼齒,一次能喝幾百毫升羊奶,還開始吃一點水果,“象爸爸”每天會帶著它到戶外草地上玩一會兒。

但它總是跟在“象爸爸”身邊。一次在野外,“羊妞”吃嫩草時,誤食了一株曼陀羅,中毒後反應極大,一會兒興奮到不行,一下又抑鬱了,上吐下瀉。保明偉趕緊餵它解毒的藥,給它輸液,慢慢鎮靜下來後,“羊妞”的精神虛弱到不行。

“象爸爸”們才意識到,“羊妞”可能需要像其他幼象一樣,跟在母象的身邊,學習如何使用象鼻,如何尋找食物。再上山時,陳繼銘牽著“羊妞”跟在母象“然然”和“平平”身後,但只要一靠近,它們便跑得遠遠的,不願意帶“羊妞”玩。

保明偉分析,可能是“羊妞喝羊奶,身上羶味比較重”。他提來一桶母象的糞便,塗抹在“羊妞”身上,掩蓋了它身上的羊羶味。它們終於接納了“羊妞”。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2021年6月17日,雲南西雙版納野象谷熱帶雨林,亞洲象種源繁育及救助中心的亞洲象在進行野化訓練,“象爸爸”在一旁守護。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放歸難題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救助中心的象舍幾乎住滿了。除了被救助、收容的野象,這裡還承擔著亞洲象繁育的工作,至今已有9頭小象在這裡出生。

沈慶仲認為,隨著亞洲象種群數量的增加,對於亞洲象的救助必然是一項長期的工作,救助中心將作為“大象醫院”的性質存在。

事實上,直到現在,在野象的救助工作上,救助中心依然在面對失敗,面對死亡。“亞洲象的救助,特別是對於哺乳期幼象的救助,都是一個世界難題。”沈慶仲坦言,“我們對於亞洲象的認識和了解太少了,救助還在很初級的階段。”

沈慶仲清楚,這項工作僅靠救助中心的力量遠遠不夠。早在多年前,救助中心就開始嘗試與高校、科研機構和醫院合作,開展一些關於亞洲象的基礎研究。

但救助中心依然面臨著許多現實層面的難題。沈慶仲介紹,依託於2002年國家林業局六大林業重點工程中的野生動植物保護工程,救助中心最初是作為繁育基地規劃、籌建,特別是象舍的設計,並不適用於野象救治。“空間太小,人和象沒有隔離開,清掃、消毒和餵食都在一個空間內,也沒有設施來控制住野象,在治療過程中很可能發生危險。”

而救助中心後期的運營由野象谷景區承擔。沈慶仲算了筆賬,每頭亞洲象的救助成本一年至少需要50萬。“到今天為止也沒有財政專項資金的支援。工作的開展和人才的穩定性,受到很大的限制,並且存在很大的不穩定性,如果說景區經營好有利潤,但是一旦景區經營虧損,那就很麻煩。”

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原局長曹孟良提出過質疑,現在的救助模式,讓野象已經完全依賴於人,每年舉辦的大象節上,擺著水果盛宴,非常隆重,這是不是改變了救助的目的?“

“救助中心建立的初衷,應該是野象遇到困難或危險時,為它們提供救助,而它的困難解決了,救助完成了,最終還是讓它健康地迴歸大自然中,救助是保護亞洲象的一項工作。”他說。

實際上,沈慶仲說,近年來,救助中心一直在不斷探索、設計野象的放歸路線。

但救助中心的野象幾乎很難再適應野外。“羊妞”和“小強”幾乎從小就在救護中心長大,它們與人相處的時間比象還多,在野外偶然碰上象群時,它們跑得比“象爸爸”還快。“阿寶”曾被“象爸爸”帶到兩公里外的林間,“象爸爸”偷偷離開回了救助中心,很快“阿寶”便原路返回了象舍。熊朝永說,“它們意識裡,象舍是它們的家了。”

而其他經歷過重傷的野象,舊疾隨時可能復發,比如“然然”,保明偉記不清它的傷疤撕裂過多少次,在野外活動時,遇上稍微陡峭的坡,動作一大,它的傷疤就可能撕裂,而“平平”的尿失禁至今沒完全康復。

在西雙版納,救護亞洲象的人:喂藥時需“鬥智鬥勇”,它們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能區分飼養員

2021年6月17日,雲南西雙版納野象谷熱帶雨林,亞洲象種源繁育及救助中心的“象爸爸”帶領一頭亞洲象往雨林裡走去。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長期跟人相處,它們再回到野外,象群不接納它們的可能性更大。獨居的公象很可能再次被其他公象傷害。”沈慶仲說。

“昆六”現在是救助中心最高大的一頭公象,但就在三年前,它在距離象舍兩三百米的山間吃草時,一頭公象突然衝出來,和它扭打在一起,“昆六”右眼失明,行動沒那麼敏捷,很快處於劣勢,身上被公象用象牙戳出幾個血洞。

沈慶仲認為,客觀上,現在救助中心同樣不具備放歸野外的條件。在放歸前,首先要對野象做長期的野化訓練,還要能夠監測它們迴歸自然後適應得怎麼樣,能不能生存。只有等到條件成熟後,救助中心可以向國家林業部門申請專家評估,判斷是否能進行放歸。

“放歸一定是我們救助野象的最終目標。但這不是簡單地把它拉到幾百公里以外的森林就行的事情。貿然放回自然,很可能就是野象快要死亡的那一天了。”沈慶仲說,“在救助野象這件事上,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陳繼銘想象過無數次放歸“羊妞”的場景。他總擔心“羊妞”會再遇到這樣那樣的困境,但他心裡清楚,那一天終會到來,“羊妞”終歸要回到野外,“我期待著它帶著它的寶寶回來看我的那一天,到時候我才能說,對它的救助,算是真正成功了。”

分類: 動物
時間: 2021-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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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說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事情是大部分人比較難堅持做完的.但有一件事件是每個人都能一直堅持做到的事情.對,沒錯,就是休息,也就是睡眠.人一天至少要睡6-7小時左右,並且是我們會堅持一輩子的事情,因此 ...

三口人的晚餐不到20元,仨菜簡單好吃,3塊錢大米吃出8塊錢範兒

三口人的晚餐不到20元,仨菜簡單好吃,3塊錢大米吃出8塊錢範兒
自從孩子上大學住校後,家裡暫時少了一個吃飯主力,三個中老年感覺經常煮一鍋麵或者包頓餃子就湊合了.兒子偶爾0看看我的主頁,說:"老媽,你得給我老爸和姥姥做點兒好吃的,別老這麼一天到晚瞎湊合.& ...

最受河南人歡迎的6道下酒菜,好吃不貴簡單美味,喝酒人的最愛
最受河南人歡迎的6道下酒菜,網友"有這些菜,我也能多喝半斤" 說到河南,大家第想到的第一個詞那肯定就是"能喝".河南人離不開酒,也喜歡喝酒,在河南酒不僅僅是一種 ...

豆豉魚怎麼做才好吃?很多人都做不好,廚師長教你最簡單的做法

豆豉魚怎麼做才好吃?很多人都做不好,廚師長教你最簡單的做法
今天和大家分享一道"豆豉魚"的家常做法,魚肉鮮嫩不腥,豆豉香味十足,有喜歡的趕緊學一下. 食材:黑魚 輔料:洋蔥.生薑.小蔥頭 調料:食鹽.啤酒.胡椒粉.白糖.生抽.香油.料酒 [ ...

來西安的大唐不夜城之前,我這輩子沒見過那麼多的人

來西安的大唐不夜城之前,我這輩子沒見過那麼多的人
中秋三天假期,去了一趟西安.也拍了一些照片,景色的.美食的.風土人情的,不一而足.本想寫一篇遊記,真正下筆時又興味索然,覺得不如根據此次西安行,仔細談談自己近期的感受. 出發去西安時,我用了一個詞:遊 ...

致敬!抗美援朝,她們的故事讓人淚目......

致敬!抗美援朝,她們的故事讓人淚目......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今年是 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週年 隆隆炮火中 女子亦不輸男兒 她們無懼生死 保家衛國 保衛和平 致敬! 抗美援朝中千千萬萬個她們! 王 ...

《小龍人》播出29年,小龍人當副校長,奇奇結婚,小龍套變頂流

《小龍人》播出29年,小龍人當副校長,奇奇結婚,小龍套變頂流
1992年6月1日,一部兒童神話劇<小龍人>在央視播出, 這四合院裡的三個小朋友奇奇.貝貝和寶寶, 意外驚醒了一個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的小龍人, 隨後四人開始了一場奇幻冒險之旅. 這部電 ...

狼牙山五壯士跳崖後,其中2人被神秘人救下,45年後恩人身份曝光

狼牙山五壯士跳崖後,其中2人被神秘人救下,45年後恩人身份曝光
翻開小學課本,其中一個篇幅生動講述了五個壯士的故事.他們全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大義凜然站在狼牙山頂峰上.身後是萬丈深淵,面前是蜂擁而至的幾百名日軍. 衝上絕頂的日軍一臉詫異,實難想象和他們激戰數日戰鬥 ...

野釣還被人打閉口?惹不起還躲不起,聽我一句勸“溜吧”

野釣還被人打閉口?惹不起還躲不起,聽我一句勸“溜吧”
粉絲和我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我覺得可能會對大家釣魚有幫助,所以就以文章的形式分享出來,希望大家能看到最後. 我平時經常和釣友交流一些釣魚上的問題,但大多數是關於裝備選擇.釣法.調漂等等.昨天一粉絲透過頭 ...

秦瓊病了12年,李世民派御醫給其治病,御醫剛走,秦瓊:把藥倒掉

秦瓊病了12年,李世民派御醫給其治病,御醫剛走,秦瓊:把藥倒掉
說到唐朝名將秦瓊 各位朋友肯定不陌生 過春節,家家戶戶貼對聯 還要貼門神 秦叔寶和尉遲恭就是一對門神 一部<隋唐演義>更是塑造了秦瓊的光輝形象 他武藝高超 尤其是祖傳的兩條流金熟銅鐧 揮起 ...

咳嗽有痰不能隨便用祛痰藥,祛痰藥只適合一種情況

咳嗽有痰不能隨便用祛痰藥,祛痰藥只適合一種情況
哪些因素會影響痰液的排出 老百姓常說的化痰藥,在醫學上叫作祛痰藥.在說化痰藥物之前,咱們先來了解一下哪些因素會影響痰液的排出. 首先,痰液的黏稠度是影響痰液排出的最主要因素,越黏越乾的痰,排出的過程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