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從兩三年前開始,素人跟明星同臺成了國產綜藝的常態。
但據我觀察,大多數素人在節目上的地位往往略為尷尬,要麼是遊戲環節無關緊要的NPC,要麼是昇華主題時強行正能量的背景板。
很多節目似乎很難處理好明星和素人的關係,我能想到這方面的正向例子寥寥無幾。
把舞臺儘量交給素人、明星當綠葉的《天天向上》算一個強算一個。
去年的狀況變得更特殊了,我們也寫過,剛剛過去的2021是國產綜藝開始告別流量的一年。
但這是不是意味著綜藝嘉賓應該全面素人化呢?這無疑是一種矯枉過正。
去流量化其實是去除一種流量至上的思維,因為在這種思維下無論是明星還是素人,最後都成了節目的工具。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拋開嘉賓身份,真正讓他們為節目內容服務。看了《你好,星期六》的第二期,更加印證了我的這種想法。
節目有個環節是請到了一群水平各異的素人戲腔愛好者現場對嘴合唱,讓李玉剛和其他明星嘉賓一起找出他們當中的歌神和音痴。
原本是個特別正兒八經的環節,但人群中有個自帶聚光燈的黑衣小胖,幾個動作就把孫怡逗得咯咯直樂。
一曲終了,孫怡又cue他把同樣的動作再做一遍,臺上的其他嘉賓樂得前仰後合,小胖旁若無人一臉嚴肅,渾然天成的綜藝感貢獻了一個意外的笑點。
現場李玉剛還選中一個表演特別賣力的小朋友,因為架勢過於像模像樣,嘉賓都猜測他是虛張聲勢。
誰知道後來獨唱一開嗓,把蔡少芬驚得連問三個“怎麼會這樣?”彷彿像螢幕前我本人的嘴長到了她身上。
節目組安排嘉賓是有些巧思在身上的。上面這個平平無奇的小朋友其實在兩年前就被李玉剛點贊過唱功,現場合唱根本相當於網友見面,戲劇性又上了一個臺階。
也是聽了他的介紹我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普通小朋友。12歲,就已經登過央視舞臺,上過時尚雜誌,拍出過千萬級的爆款影片。
這越發讓我確信高手在民間的老話,素人絕對是國產綜藝的一座富礦。
綜藝效果有時候是很玄學的東西。比如我想當然地以為蔡少芬在節目上製造的最大笑點一定是有關她的口音,沒想到這一期看完真正讓我爆笑的是她跟李玉剛學跳長綢舞的片段。
她說自己得了肩周炎不太方便做大動作,結果跟馮禧比賽的時候又倔強得要命,一邊嘴裡喊著“好痛好痛”,一邊不顧形象地把胳膊掄得渾圓。
因為肢體過於不協調一直同手同腳,秦霄賢適時補刀:“你怎麼跟仰泳似的。”
綜藝好看的靈魂在於充分展示嘉賓的藝能,不僅僅是唱跳和其他才藝表演的功力,還有難以言說的綜藝感,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動作哪一句話能戳中你的笑點。
以前看明星和素人在臺上互動總有點涇渭分明的感覺,可能是因為預設了明星總是帶著光環的,而素人總是拘謹無趣的。
其實不管是什麼身份的嘉賓,都是一樣有藝能可以挖掘的人。
在挖掘嘉賓的藝能上,國產綜藝時常缺乏想象力。印象裡多數節目基本只有兩種固定的套路,要麼嘉賓自我介紹+玩遊戲,要麼是嘉賓自我介紹+才藝表演。
《你好,星期六》把更多的耐心用在了激發嘉賓的故事性上。付家鵬導演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製作這檔節目“更像是我在給觀眾講三個故事,而且這三個故事一定要下足的功夫。
“要想這個故事怎麼起承轉合,然後去怎麼一步步推進觀眾不斷的想把這個故事看完,然後接著又看下一個故事。”
大概也是出於講故事的需要,節目第一期的第一個環節是請來全國7個和岳雲鵬撞臉的素人。
嘉賓們的任務是從這8個“分身”裡找出正主,然而他們實在太像,以至於秦霄賢都差點沒認出自己的師兄。
連岳雲鵬自己都承認這種撞臉的魔幻感。
“當我第一次在熱搜上看到接孩子的岳雲鵬,他穿了一個紅色的雨衣,當時我一看心想我什麼時候去接過孩子,我沒有懷疑過(不是)自己。但我仔細看,我沒有他那雙鞋。”
我想很多人應該都在網上看過素人撞臉明星的影片。大多數時候這些影片都是因為反差感走紅,看到他們就好像看到了明星在平行時空做著各種平凡的工作。
現場的7個小嶽嶽來自各行各業,有的是醫生,有的是健身教練,有的是燒烤店老闆。
他們在短影片裡被人看到的時候可能僅僅只是一個“明星臉”的符號,觀眾最多會因為好奇在他們的主頁駐足幾十秒。
在綜藝裡,我們第一次有耐心去聽一聽這些普通人熱氣騰騰的人生故事。
7個素人嘉賓裡有個“女版岳雲鵬”洋洋,她來自河南鶴壁,是個陶瓷店老闆。
這是她第一次登上熒幕,節目組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還被好一通嫌棄,以為遇上了詐騙團伙。
洋洋的故事相當有戲劇性,她的走紅是因為老公的一個無心之舉——他把洋洋的證件照跟岳雲鵬P到一起發在朋友圈,沒想到被大家瘋狂轉發。
她還一本正經地吐槽:作為女孩子對這種走紅方式真的開心不起來。
轉折是前年8月,洋洋因為頭痛去醫院檢查出腫瘤,為了調整心態,她開始在網上模仿岳雲鵬。
“怎麼開心怎麼來,徹底放飛自我,給自己帶來快樂,也給大家帶來快樂”。
馮禧總結說“快樂就是最好的治療”,如今她做完了手術,身體也恢復了正常。
這麼想來,能夠把人逗笑的綜藝簡直是生活中各種雞毛蒜皮煩惱的解藥。
人們在一週的工作和學習之後需要放鬆,而綜藝讓人愉悅的方式恰好有很多種。
過去很多國產綜藝路走窄了,一味地追求爆點、噱頭,但也只挖掘出了明星和素人的淺層價值。
其實綜藝也可以這樣:把舞臺的概念無限放大,依靠嘉賓的專業性、綜藝感、故事性,把節目變成觀眾認識世界的一個視窗。平凡人也有鮮活的故事。
《你好,星期六》播出的時候我聽到了一種擔憂,在各種戶外真人秀野蠻生長的時代,棚內綜藝是不是太侷限、太吃虧了。
但我始終相信,週末夜晚永遠有一塊自留地屬於閤家歡的棚內綜藝。
節目製片人劉偉形容這檔綜藝的模式是“抽屜”。“可能有些抽屜它相對會固定,然後往裡面裝不同的內容,抽屜之間會有轉換、有不同的建立方式。”
劉偉應該是是湖南衛視觀眾的老熟人了,他操刀的綜藝拿到過“金長城傳媒獎·2019中國最具影響力上星電視欄目”獎。
前年全民居家隔離時期,他帶隊策劃了雲錄製的抗疫特別節目《嘿你在幹嘛呢》,又拿到了“2020春節特別節目最佳作品獎”。
《你好,星期六》是他的工作室和劉建立工作室聯合制作的,後者過去十年間曾深耕於以《四海同春全球華人華僑春節大聯歡》《中國航天日文藝晚會》《漢語橋》為主的國家級專案,也產出過以《我們都愛笑》、《新手駕到》、《一鍵傾心》為主的新銳原創綜藝,獲得業內外廣泛好評。
他的團隊最擅長從大命題裡找小切口,讓高大上的選題富有人情味。
劉建立對網綜、真人秀對棚內綜藝的衝擊很有一套應對的邏輯,“始終要保持創新的銳度,敢於嚐鮮、差異化競爭,碰別人不敢去碰、想別人不敢去想”。
劉偉口中的“抽屜”指的是這檔節目每一期都有新的主題。比如第一期是元旦特別節目,重點在於跨年、熱鬧;而第二期的主題是“東方之美”,每一個環節都在圍繞國風、國潮。
像這樣“主題為先”地去挑選嘉賓,再根據嘉賓“量身定製”每期節目、每個環節的形式。可以是藝術表演,可以是遊戲競技,可以是嘉賓對談,可以是現場配音……
首先要讓節目豐富起來,才有機會展示嘉賓的豐富性。
第二期“東方之美”有個讓我很驚豔的舞臺,是張曉龍和孫怡合作的古典舞,孫怡飄飄然吊著威亞從天而降,絕美。
李玉剛點評說以為孫怡是從小學習古典舞的演員,整支舞蹈裡看不出一點破綻。
這讓我想到去年她在綜藝《媽媽,你真好看》裡跟她媽媽的一次舞臺合作,同樣是古典舞。
由於兩人都沒有任何的舞蹈基礎,跳到最後畫風突變,主持人吐槽說跳出了白蛇和許仙的感覺。
誰能想到孫怡一年後再跳古典舞效果會如此大的不同,這應該就是製片人劉偉在採訪中提到的一點:藝人的多面性。
能把嘉賓的另一面激發出來,綜藝效果也就有了。
也不必硬要去榨出可以拔高的話題,然後大書特書——以前看綜藝最害怕的就是這個環節。笑也沒笑明白、哭也沒哭明白,主持人就煞有介事地出來講道理,說大詞。
我始終覺得綜藝不能強上價值就跟喜劇不能過度煽情差不多,悲傷的東西是從笑聲裡品出來的,不是大剌剌喊出來的。
第一期聽阿朵和苗鼓十三姨唱苗歌,第二期看李玉剛舞動二十二米長的長綢,共同點是你能從他們的表演裡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
這種生命力甚至不止來自於表演者,更來自於傳統音樂和舞蹈藝術本身散發的能量。
把藝術展示明白了,這時候主持人再感慨一兩句傳統文化的厚重,是一種水到渠成的昇華,是在替觀眾說話。
做到這一點就是找到了觀眾對國產綜藝期待的最大公約數——儘量去兼顧綜藝表達和價值導向,而不是為了突出一面急於去切割另一面。
臺灣金牌綜藝節目製作人王偉忠曾經把《康熙來了》的成功形容成“天時地利人和”。他說“其實很多節目就是試,它剛好碰到這個潮流,然後就出現了紅的狀態。”
但其實天時、地利、人和三要素裡,最核心的還是人。
綜藝但凡能把人用好了,看綜藝的人自然也就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