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港碩小妹的聊天

哇，你是四大的？朋友一起吃飯，剛畢業的港碩小妹問到。

我：是的，目前在安永。

港碩小妹：哇，四大的都好厲害，當時好多碩士同學都拿到了四大的offer。

我：不過下個星期就不在了。

港碩小妹：為啥啊？四大那麼好，幹嘛要離開。

我：哈哈，可能不適合我吧。

我也不知道，四大為啥有這種魔力，學數理化的來四大，學生化環材的來四大，學文史地的也來四大。沒工作前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全不怕，工作之後是學好數理化，幹翻審計也不怕？

從四大最新的官方資料來看，德勤中國員工約為1.8萬人，普華永道中國內地員工約為1.6萬人，安永披露大中華區員工2萬人，中國境內員工估計應該在1.5萬左右，畢馬威中國員工約為1.2萬人。也就是說，四大這個“工種”，在中國境內的員工總數約為6.1萬人，粗略估計四大在大中華區的員工總數在8萬人左右。

8萬名四大在職員工，混跡於各種社交媒體中，於某乎吹水、某紅書曬面經、某寶賣簡歷修改及諮詢、某魚賣四大周邊。尤其是某乎，成為四大人自黑自嘲及他人黑嘲的主陣地，但凡有點四大的話題，都能被大家追捧。

曾幾何時，我也一度懷疑，這個世界怎麼了？這個職場怎麼了？這個工作怎麼了？

後來，我想清楚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且聽他人言，轉眼入雲霄。不去探討四大的好與壞，也不必自黑，更不必在某些圈子坐井觀天，畢竟這世界上比審計累、忙、窮的工作多了去了。多去思考自己收穫了什麼，想要去的地方在哪，這是我想對自己說的話。

做一年，看十年。未來十年，你是否還幹審計？

本文故事源於一次面試。

緣起：投行大佬的面試

那是一次終面，面試官是創業公司的老闆及創始人。約定的面試時間是晚上7點，我剛好掐著點到，結果老闆還沒來，公司另外一個高管（也是股東之一）接待了我，聊了大概半小時之後，老闆喝得滿臉通紅，走進辦公室寒暄幾句之後，開始大談公司的願景、使命、夢想、未來藍圖等等。

面試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問了下老闆過往的經歷，他也欣然回覆。2003年左右，人大經濟學碩士畢業，那時候財務畢業生最好的去處就是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其次才是其他單位。彼時的網際網路企業騰訊、阿里等，並不是大家爭前恐後要去的地方。

2003年，也是安達信倒臺後併入普華永道的第二年，Vicky Yang，26歲的小姑娘，安達信Senior，寫下了《活在安達信的日子》。18年後，這篇文章依舊在審計圈廣為流傳。當時安達信的工資是行業頂流，起薪3800以上，大部分普通打工人的工資還停留在幾百塊。幾經週轉，Vicky Yang來到了安永，併成了安永諮詢合夥人，依舊活躍在自媒體中。

用這位創業公司老闆的話來說，就是隨波逐流，反正大家擠破頭都想進去的地方，應該不會錯。經過層層選拔，如願以償進入了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後成為德勤的高階審計員，再後來跳槽去了券商，做到某券商投行部的董事總經理，也就是券商投行部老大的位置。而後趁著國內資本市場的野火，走上了創業之路。

語罷，他感慨說，18年前，大家都是剛畢業的毛頭小子，也看不清未來的路，稀裡糊塗就選擇了，那些沒去四大的同學，少部分去了網際網路公司，早就實現了身家過億，財務自由。而去了四大的同學，大多數也是離職，少部分當到了合夥人，依然奮鬥在財務自由的路上。

對個人而言，選擇沒有對錯之分，但選擇的確大於努力。誰又能想得到，18年後，那些個不起眼的網際網路公司改變了世界，造就了一大批富翁。然而，搬磚的審計人，依舊在搬磚。

十八年後，德勤依舊是世界第一，而你是否會成為更好的自己？

下一個十年，何去何從？這篇文章是寫給未來的自己，希望幾年後再看到這篇文章時，我會笑出聲來。

插曲：年輕人=有病+焦慮

95後的年輕人，不是有病，就是有焦慮。

無數次問自己，你要幹什麼？然而，無數次也沒有答案。

問你，最想做的事情是啥？

我說：我想改變世界。

你說：就你這樣子還想改變世界？能不能真誠點？

我說：我很真誠啊，我就是想改變世界。

後來，終於有一天，我明白了，我改變不了世界。

問：做審計可以改變世界嗎？

答曰：可以，審計曾經改變過世界。

曾經，審計改變世界

以下便是審計改變世界故事，如有虛構，純屬巧合。

15、16世紀，是個地理大發現時代，葡萄牙、西班牙兩個歐洲小國，憑藉強大的航海能力，開始在全世界範圍內殖民、掠奪，逐漸由小國姿態登上世界舞臺；

17世紀，是荷蘭人的表演，被譽為海上馬車伕，擁有全球最強大的商船隊伍，控制著世界貿易經濟命脈，然而這並不是荷蘭人最值得驕傲的事情。荷蘭人對後世最大的貢獻是發明了近現代的公司制度，有限責任及股份公司的出現，真正從制度層面改變了世界。

同時，荷蘭人還建立了全世界最早的股票交易所，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荷蘭人成立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是世界上第一家股份公司，也是世界上第一家上市公司。

據史學家及經濟學家測算，當年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市值相當於現在的7.9萬億美元。從今天來看，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是蘋果公司，市值接近3萬億美元，其次是微軟公司，市值約為2.36萬億美元。也就是說，鼎盛時期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市值相當於3.3個微軟公司或2.6個蘋果公司。

18世紀，是日不落帝國——英國的舞臺，擁有全世界的殖民地，率先吹響了工業革命的號角，逐漸讓英國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如果說荷蘭對後世最大的貢獻是創立近現代公司制度，那麼英國對後世最大的貢獻，便是建立全世界最早的專利制度。工業革命中最重要的發明，瓦特改良蒸汽機，其創始人瓦特便因為蒸汽機的專利，得以富享晚年。

股份制公司由荷蘭創立，在英國發揚光大，並逐漸傳播至全世界。其中有一家公司，顯得格外“耀眼”，那就是英國南海公司，一家宣稱能給投資人帶來鉅額回報的貿易公司，不斷髮布虛假公告，稱自己海外貿易取得進展、簽訂合約的時候，其股票在一年時間漲了近10倍。

然而次年南海公司的神話就破滅了。股價一瀉千里，相比高峰時期下跌了90%，無數投資人損失慘重，就連物理學家牛頓也未能倖免，虧得血本無歸，養老金都虧沒了。以至於他說，我能計算出天體執行的軌跡，卻難以預料到人們的瘋狂。

後來，英國政府為了給民眾一個交代，派出富有經驗的會計師查爾斯·斯奈爾調查南海公司泡沫事件，最終查爾斯透過對南海公司賬目的審查，發現了南海公司泡沫事件的始末，並出具了簽字的稽核報告，是世界審計報告的雛形，後來審計師們紛紛效仿，在審計報告上籤署自己的名字。

看到這裡，是不是還沒看出來審計是怎麼改變世界的，那就接著往下看。

15世紀至18世紀，300多年間，隨著地理大發現的不斷深入，一個越來越大的新世界出現在人們眼前，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相繼出現在世界舞臺，世界各國之間的經濟不斷髮展，經濟全球化也出現了雛形。這些大國們逐漸發現，用武力並不能征服世界，只有把握經濟命脈，才可以統治世界。

彼時，跨國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跟隨殖民地的腳步，在全球範圍內建立公司，這些公司賺取鉅額經濟利益的同時，也出現了各種問題，財務問題，尤為突出。各國有不同的會計及核算制度，遠在英國的總部公司，沒辦法全面及時掌握散落在世界各地公司經營情況、財務狀況，尤其是他們在美洲殖民地的公司。這時，資本家們想到了會計師，讓會計師協助其統治世界。一大批年輕優秀的會計師們，被派往美洲大陸拓荒，他們協助當地，建立了統一完善的核算制度，使得殖民地的報表可以與英國總部公司進行無障礙合併。

經濟全球化過程中，審計終究是改變了世界。

後來，日不落帝國的太陽，也終於慢慢落下來了。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泰晤士河畔燈光點綴，酒館裡的資本家們不再談論著征服世界，談論更多的是風姿綽約的金髮長腿女郎，烈焰紅唇，開叉小裙，緩步向他們走來，這個夜晚，泰晤士河註定失眠。

多年後，最早改變世界的那些會計師們，將自己的手藝代代傳承，在美洲大陸開枝散葉。

轉眼間到了19世紀，德意志民族覺醒，成為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發源地，德國人西門子發明了發電機，後世將此次技術革命，稱為電力革命。技術發明層出不窮，德國人發明了世界上第一輛汽車，成立賓士公司；愛迪生髮明瞭電燈，照亮了全世界，成立了通用電氣公司，200年後，這些公司依舊活躍於世界舞臺。

電力革命讓德意志帝國的經濟迅速崛起，統一後的德國在短短二三十年便成為歐洲數一數二的經濟強國，後來德國人發動了兩次慘絕人寰的戰爭，即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各國忙於戰爭的時候，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合眾國，卻在兩次世界大戰中倒賣戰時物資賺得盆滿缽滿，戰後一躍成為世界第一強國，美國以世界性大國姿態，登上歷史舞臺。

那些英國遠道而來輔助殖民美洲的會計師們，也在美國紮了根，並隨著美國經濟騰飛，規模不斷擴大。終於，英國各大會計師行在美國分支機構的收入，居然超過了英國本土的收入。美國的會計師們再也不甘心臣服於英國會計師事務所的管轄下，雙方之間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最終，大家達成一致，在全球範圍內，統一使用共同的品牌，並向總部上交品牌使用費。

這便是全球性的會計師事務所形成的故事，伴隨著經濟全球化，不斷髮展壯大，在歷史潮流中，曾經改變過世界。

過去10年，審計已輸

曾經，審計改變過世界，未來十年，審計是否還能改變世界？我們先看看過去十年，關於審計的故事。

過去十年（2011-2020），中國經濟飛速增長，年平均增長率高達到8%，以房地產為代表的資產價格，更是出現5倍、甚至10倍的增長。

2011-2020 國內生產總值

伴隨著中國經濟繁榮增長，中國股市上市公司數量也不斷增加。過去10年，上市公司數量由2011年的2342家增加到2020年的4154家，年複合增長率為6%，略小於我國經濟複合增長速度。從年報審計收費視角來看上市公司數量，年報審計收費公司數量由2011年的2061家增加到2020年的4243家，年複合增長率為7.5%，與我國經濟增速基本持平。

2011-2020 境內上市公司數量

上市公司的數量不斷增加，年報審計總收費金額也不斷增加。以2011至2020年為區間，年報審計收費總額從31.37億元增長到79.62億元，年複合增長率為9.8%，看似年報審計費複合增長率很高，實際上卻是建立在上市公司數量不斷增長的基礎上。也就是說，排除掉上市公司數量增長的前提下，過去10年，審計費的年複合增長率，不到2.5%，遠遠跑輸於過去10年我國經濟8%的年複合增長率。

2011-2020 年報審計收費總額

另外，考慮我國過去10年通貨膨脹率平均數為2.51%，相當於過去10年審計費基本沒漲。當然，審計費跑輸我國經濟增長是大機率事件，畢竟沒有股東願意為完全同質化的審計產品支付更高的價格。

2011-2020 中國通貨膨脹率

得出過去10年審計費基本沒漲的結論，我也很震驚，為什麼看似高速發展的行業，卻淪落成用上市公司客戶數量堆積發展的苦力行業。

仔細追究的話就會發現，這個結論似乎也不太靠譜。於是，筆者又對過去10年的年報審計收費資料進行篩選分析，篩選出上市超過10年的公司，分析其年報審計收費情況。上市超過10年的股票數量為2000家左右，其對應的審計收費從2011年的30.79億元，增長到2020年的51.89億元，年複合增長率為5.36%，也同樣低於過去10年我國經濟8%的年複合增長率。

分行業來看，銀行業為年報審計收費總額最高的行業，但過去10年年報審計費用複合增長率僅為1.64，銀行業的審計師哭暈在廁所，切實能感受到十年不漲審計費。正如前文提到的，房價成倍增長下，也成就了房地產行業的黃金10年，年報審計費用複合增長率竟高達9.1%。

總體來說，年報審計費增長率整體跑輸我國經濟複合增長率情況下，有部分行業因過去10年告訴發展，年報審計收費也跟著水漲船高，但也有部分行業，因行業原因導致年報審計費增加，典型的如銀行業，那麼剔除銀行業影響之後的結果如何呢？剔除銀行業之後，年報審計收費複合增長率為6.37%，也略輸於我國經濟8%的複合增長率。

綜上，不管是從上市公司年報審計整體收費情況來看，還是從上市超過10年的年報審計情況來看，年報審計費用的複合增長率都跑輸經濟複合增長率，但也不至於輸得體無完膚，也存在部分行業如銀行業，過去10年年報審計費用，絲毫未漲。銀行業審計費不漲，也情有可原。招商銀行的田惠宇行長說，銀行是經營風險的行業，因此風險管理是第一位的。這對於審計而言，銀行的審計風險就比較低，銀行的風險在於經營管理風險。

看完總體審計收費情況，我們來看看四大事務所的工資漲幅情況。四大會計師事務所2011年起薪和2020年起薪如下面兩張表所示：

2020年四大起薪

2011年四大起薪

由上面兩張表計算得出的四大工資年複合增長率如下圖所示，四大小朋友的工資漲幅遠高於四大senior的工資漲幅。驚不驚人，意不意外，這也難怪四大不需要那麼多senior，小朋友也開始帶隊，糊底稿。不過這一切又在情理之中。審計費過去10年的年均增長率為5%左右，工資的增長率一定是低於5%的。畢竟任何行業，只有資本家、老闆吃飽了，員工才有的吃。更何況四大這種合夥制企業，你的每一分工資，都是從合夥人嘴裡摳出來的。

如果說過去10年，僅從收入角度來看，最錯誤的選擇是啥？或許是一路從小朋友升到四大的經理吧。奈何有些人還誤以為自己在金字塔的塔腰上，也不看看外面的世界，已經變化成什麼樣子了。

埋頭苦幹，或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工作。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仰望天空，就像電影說得那樣，無暇赴死，至死還沉浸在底稿，沒有出完的審計報告上。

還記得當初入職場的時候，FIC說，如果大家都月薪2萬，離職率就降低很多了？但是事實真的如此嗎？不管是10年前，還是10年後，在四大工作5年左右，稅前收入會到2萬這個水平，但是依舊擋不住同事們離職的熱情。

年審的時候，每個月都有人捧花拍照，慶祝自己在四大這所學校畢業了。

未來10年，審計將輸

過去10年，四大人已經徹底輸給了時代，未來10年會怎樣？

個人愚見，未來10年，審計收費依舊很難漲，審計人的收入也依舊很難漲。除非審計收費不漲的情況下，審計成本因為技術革命，如審計機器人的出現，出現大幅下降的情況下，底層審計被替代，中高層審計師的收入，才有可能提高。 當然，這也只是臆想，成本降低，老闆賺得更多，願不願意提高下面人的收入，就是另外的話題了。

最近一直在看大道無形我有型（段永平）關於投資的問答錄，大道一直提及要做正確的事，一旦發現沒有在做正確的事，立馬停下，即便當下看，停下需要很大的代價，但時間拉長看，也是很小的代價。

我經常問自己，如果今天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天，我想幹嘛？後來有一天醒來，我再一次問自己，我不知道我要幹嘛，但是我知道，我不應該幹嘛，大概就是大道說的stop doing list（不為清單），所以我決定離開審計行業，更重要的是離開房地產審計，既然明知道未來10年不再是地產的黃金時代，我為何還要以身試險。

下一站，何去何從

山重水複疑無路，離開審計行業後，好像也沒太多的選擇。

世界上厲害的公司有兩種，一種是改變世界的公司，如蘋果、微軟、谷歌等公司；一種是不被世界改變的公司，如茅臺公司。100年前茅臺是茅臺，100年後，茅臺依舊是茅臺。

改變世界的公司是暫時的，100年前的GE，是改變世界的公司，100年的後的GE，你還能在全球前十的科技公司中，找到GE的名字嗎？

不被世界改變的公司，是永恆的。

但我還是選擇了前者，能夠改變世界的公司。

靈魂再問

再問自己，我還能改變世界嗎？

答：在棺材板沒蓋上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棺材板蓋上之後，改變世界也不是沒可能。中國的孔子、王陽明，法國伏爾泰、孟德斯鳩，棺材板子蓋上幾百年了，甚至上千年，依舊改變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