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冬季的一個夜晚，一名打扮樸素、約莫30歲的男性正在河水中摸索著。他在做什麼呢？是太餓了來河裡摸魚嗎？可若是摸魚，白天來豈不是更好？夜晚的河水沒有了白日裡陽光的照射，變得更加冰涼了，晚上在河裡摸魚難道不會讓自己的腿凍傷嗎？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名男性不是在摸魚，而是在尋找屍骨。每找到一塊，他都會十分高興，在用自帶的布巾將那塊屍骨上的河水以及沾上的髒物擦淨後，他就會小心地將這塊屍骨放在自己背在身上的蒲包。那麼現在問題來了：這名在夜晚於河中尋找屍骨的男性是誰？他尋找的屍骨又是誰的？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將為各位一一進行解答。

一、在河中尋找屍骨的男性是誰

他是位啞巴，出生於1915年，河南省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因先天原因無法發聲，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姓氏——李。在他小的時候，村子裡的村民都叫他“小啞巴”，小啞巴也不生氣，總是一臉笑意地看著村民。

小啞巴出生在一個艱難時代，他父母都生活在地主的壓迫之下。那時候，地主對村民來說就是邪惡的代名詞。地主將自己手中的土地租給農民，然後收取租金以及農民種植的糧食。這麼一聽，感覺還好，但地主收取的租金十分高昂，農民需要上繳的糧食也很多。

圖|上世紀地主

自然，農民們就想努力在田地裡幹活，讓自己地裡多長出一些糧食，這樣自己能留下的糧食也能多一些。因此，他們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就為了盯著田地裡的糧食漲勢，他們的身體因接受不了這麼長時間的勞作，漸漸敗壞。大多數農民都因為過於勞累而生病，最後因無錢醫治而死亡。這種現象在當時社會並不少見，小啞巴家就是其中一戶。

小啞巴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家中的孩子只能由母親來養育，而小啞巴的母親也因受不了這麼勞累的生活很快就離開了小啞巴。就這樣，小啞巴成了一位孤兒。當時村子裡的村民見小啞巴可憐，就經常給予他一點食物，雖然小啞巴的性格較為內向，但每次村民們給他食物時，他都會回給村民們一個大大的笑容，還會給對方鞠躬道謝。

不僅如此，小啞巴還會偷偷給那些村民家中幹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至於為什麼要偷偷去做那些活兒，主要是因為小啞巴知道村民們是不會讓他幹那些活的。可是他十分感謝那些村民，因此只能偷偷幹活。

村民也因此十分喜愛這個性格內向，卻十分懂得感恩的小啞巴。可後來，地主的壓迫越來越嚴重，村民已經無法給小啞巴糧食了。小啞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麻煩村民了，因此他選擇離開村子，出去乞討。這時的小啞巴已經不小了，25歲，這在當時已經算大齡。

村民們在小啞巴成年後就叫他“李啞巴”。他姓李，可父母在他小時候，還沒來得及給他取一個像樣的大名，就離他而去，所以他一直沒有名字，村民們也就在他長大後乾脆叫他“李啞巴”，李啞巴也接受了這個不太像樣的名字。

離家後，李啞巴一路乞討來到了淮北泗城。來到此地時，他正好碰上當地的地主在招一個馬奴。乞討能得到的食物以及錢財並不多，因此他選擇去到那戶地主家。可地主本不願招李啞巴為馬奴，他覺得自己家有個啞巴不吉利。

圖|上世紀的乞討者

可後來，看李啞巴忠厚老實，且要的工錢極低，他就同意了讓李啞巴成為自家的馬奴。在地主家討生活的日子十分辛苦，地主輕則責罵，重則棍棒伺候，李啞巴的身上經常佈滿青紫。不過就算經歷了這麼多磨難，李啞巴還是每日都笑嘻嘻的。

同在這戶地主家做活的窮苦農民每日也是十分辛苦，但當他們看見啞巴的笑容時，心中的陰雲好似被吹散了一些，因此這些農民都對李啞巴印象很好。時間一閃而過，一年就快過去了，李啞巴早就適應了地主家的工作。

地主看李啞巴的活兒幹得好，馬兒也被養得不錯，就沒有再像之前一樣動不動就打罵李啞巴，而是對李啞巴有了一些信任。有時地主還會讓李啞巴牽著馬去郊外找一些鮮嫩的草，畢竟馬兒關久了也會出現問題，牽著馬去郊外時是李啞巴感到較為放鬆的時刻。

動物對人類的善惡有一種特殊的識別方法，地主家的馬兒感受到了李啞巴的善良。李啞巴在被地主打罵後，經常會撫摸馬背或者馬肚子。他不會說話，只能用自己蘊含悲傷的目光看著馬兒。馬兒似是感受到了，總是會用自己的頭去蹭李啞巴的頭，彷彿在安慰著他一樣。

這時，李啞巴眼裡會浮現淚光，他感受到了馬兒的善意，對此十分感謝，因此他更加努力鑽研養馬的技術，他想著：“馬兒對我這麼好，我也要將馬兒養得膘肥體壯才行。”經過一段時間的鑽研，李啞巴養馬的技術已經非常好了。與馬兒接觸得多後，李啞巴也喜歡上了馬這種動物。

圖|八路軍

不過由於地主家長期的壓迫，他的內心也早就產生了想逃離這種困境的想法，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只能一直待在地主家。某天，他奉地主的命令牽著馬兒，帶馬兒到郊外去尋找一些鮮嫩的草。這時，他聽街道上的一位村民說：“你們聽說過八路軍嗎？”

那位被詢問的農戶說：“知道，知道。我聽說八路軍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把那裡的地主趕跑。沒了地主，那個地方的百姓過得可滋潤了，比起我們可好了不少。也不知道八路軍會不會來我們這，如果能來就好了。”李啞巴也不能聽太久，畢竟他還要帶馬兒去郊外呢！

不過，他心想：“八路軍真的有這麼厲害嗎？可以把地主趕跑，讓我們這些窮苦農民過上好日子？”後來他又從別處瞭解到了八路軍的一些訊息，終於確定了八路軍的厲害，他的心底在那時無比期盼著八路軍能快點到來，快點將壓迫他們的地主趕跑。

終於，他的願望實現了，八路軍真的來到了泗縣。

二、屍骨主人是誰

這具屍骨的主人是彭雪楓同志，李啞巴曾是他的馬伕。1941年5月，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彭雪楓來到了洪澤湖畔，他經常帶領戰士們在泗城一帶活動。當地的地主聽說過共產黨軍隊的威武，在看到共產黨軍隊來到了泗城附近時，他們趕緊收拾東西帶著家人連夜逃跑了。

圖|彭雪楓

地主逃跑後，李啞巴的日子終於好過了起來，可他畢竟不是本地人，在當地沒有土地可以耕種，因此他還是要找一份工作，起碼得讓自己吃得上飯。這天，他又在街上走著，四處張望，希望能發現哪裡還在招人。

此時他聽到一陣馬蹄的聲音，趕緊向道路兩邊退去，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匹匹駿馬。經瞭解，李啞巴知道那是新四軍第四師騎兵團，且還知道了第四師師長彭雪楓是河南人，是他的老鄉。李啞巴心裡想著：“我別的本事沒有，但就是會養馬。”

經過一番周折，他終於來到了彭雪楓的住處。彭雪楓為人十分親切，見到李啞巴後，他說：“這位同志，你叫什麼名字啊，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時，李啞巴面色由於激動變得通紅，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了，他指著自己的嘴，擺了擺手，還發出了“啊，啊”的聲音。彭雪楓看到這一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立刻說：“同志，如果不方便說話，可以打手勢，我看得懂的。”

李啞巴趕緊點頭，他先是用腳在地上劃拉出一個“李”字，這是他認識的幾個字中的其中一個，然後指了指自己。彭雪楓立刻意識到李啞巴的意思，他說：“李同志是嗎？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呢？”之後，李啞巴指著彭雪楓門口拴著的馬，然後又做出了一副正在吃飯的模樣。

彭雪楓想了想，說：“李同志，你是說你可以養馬是嗎？”李啞巴趕緊點頭。彭雪楓想著部隊里正需要一些能養馬的人，因此問道：“我這正需要會養馬的人，不知道同志你願不願意留在部隊裡，擔任養馬的職務。”這正中李啞巴下懷，他趕緊點頭。就這樣，李啞巴留在了部隊。

圖|彭雪楓

李啞巴養馬的技術十分高超，因與彭雪楓時常見面，兩人也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誼。李啞巴給彭雪楓飼養了兩匹軍馬，一匹叫“火車頭”，一匹叫“雪裡站”，這兩匹軍馬在後來都成為了新四軍中的上等坐騎。

彭雪楓對李啞巴很好，他知道李啞巴認識的字不多，就經常在自己閒暇時教李啞巴認字，李啞巴也終於知道了“啞巴”這兩個字的寫法。李啞巴經常因自己不會說話感到自卑，可彭雪楓經常安慰道：“老李啊，不要傷心嘛，你雖然不便說話，但你看這軍中有幾個人的養馬技術比得過你，不要太看低自己，知道嗎？”

李啞巴對彭雪楓不但不嫌棄自己反而安慰自己，覺得十分感動。他想到了之前的生活，雖然遇見過很多很好的人，也遇見過很多很善良的人，但他還是遇見了很多不好的人，他們會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會嘲笑他是一個啞巴，這都對他的自尊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傷害。

可現在有個人直接跟他說讓他不要看輕自己，還誇讚他的養馬技術，這讓他極為感動，眼淚瞬間在眼中打轉。他想：“若不是有彭師長的允許，我怎麼能進部隊養馬呢？我可能早就餓死在街頭了。現在彭師長還誇讚我，說我馬養得好，原來我也不是他們說的那樣不堪。彭師長真的對我有再造之恩吶！”

這麼想著，他趕緊後退一步，直接對彭雪楓鞠了一躬，原本還在眼中打轉的眼淚就這樣落在了地上。彭雪楓見狀，趕緊將李啞巴扶正，見李啞巴竟哭了，他說：“別哭，別哭，有什麼可哭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哭成個花臉以後找不到媳婦兒。”

圖|彭雪楓

聽到這句話，李啞巴破涕為笑，趕緊將自己臉上的淚痕擦乾，向彭雪楓打了一個表示“謝謝”的手語。彭雪楓與李啞巴相處這麼久，知道了一些基本的手語表達含義，自然看懂了李啞巴想表達的意思。

這時，他趕緊說：“哎喲，你真是，這有什麼好謝的，你的養馬技術本來就好，這可不是我瞎說的，部隊裡的戰士都覺得你的養馬技術好。你看‘火車頭’，膘肥體壯的，毛髮也是油光水滑的，看著就好。”可聚散終有時，李啞巴和彭雪楓還是分開了。

1943年，部隊實行精兵簡政，像李啞巴這種專用於部隊養馬的人肯定留不得，因此黨組織決定讓李啞巴復員回到河南老家。不過李啞巴不願意，他在河南老家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反而是這裡，還有讓他牽掛的彭師長。

因此他在復員回地方後，選擇留在新四軍第四師駐紮地附近的半城一帶。且在附近找了一份切馬蹄、釘馬掌的工作。這份工作對他來說極為適合，既能離與他有再造之恩的彭師長近一些，又能接觸到馬。

可在1944年9月，他聽說彭師長犧牲了，在戰場上與敵軍進行戰鬥時，彭師長不幸被炸彈擊中，就那麼壯烈犧牲了。“怎麼可能？這個訊息一定是假的！彭師長可是‘常勝將軍’，他怎麼可能犧牲了呢？對了，這個訊息一定是假的。”接近崩潰的李啞巴這麼想著。

1945年2月，彭雪楓的靈柩被安放在了“淮北抗日烈士陵園”內，這裡就在李啞巴所在的半城西郊。李啞巴一聽這個訊息，就趕緊奔向烈士陵園。在看到了彭雪楓的墓碑後，他才終於確定，他敬愛，並對他有再造之恩的彭師長真的犧牲了。

圖|彭雪楓雕像

看著彭雪楓的墓碑，李啞巴的眼淚流了下來，回想著彭雪楓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跟他說過的話，李啞巴的內心悲痛不已。他在彭雪楓的墓碑前，從白天站到黑夜又站到太陽昇起，淚水早已風乾掛在臉上，嘴唇也乾裂，臉被凍得青紫。終於，他暈倒在彭雪楓的墓前。

等李啞巴醒來時，他已經處在室內了，原來同樣前往陵園祭拜彭雪楓的戰士看見了他，趕緊將他帶回了自己的住處，這才沒出意外。李啞巴先是對那名戰士表示了感謝，之後便離開了。後來，他將自己的家搬到了陵園南邊的羊圈裡，他想日夜守護彭師長。

1946年11月，淮北區黨政機關連同軍分割槽內的4個團準備撤向淮海區。因為李啞巴曾是彭雪楓身邊的馬伕，所以部隊首長找到了李啞巴，他說：“李同志，我們很快就要撤離了，組織上讓你和部隊一起走。”聽到這話，李啞巴趕緊搖頭，部隊首長這時有些不高興了。

畢竟黨組織的命令要無條件服從才對。看出部隊首長的不滿後，李啞巴趕緊表達出了自己想要留在陵園，照看彭雪楓師長屍骨的想法。他的手不停比劃著，眼中也漸漸湧出了淚水，比劃完後，還不停朝部隊首長鞠躬，希望他能答應自己的請求。

部隊首長從李啞巴的比劃中讀懂了他的意思，看著李啞巴又是哭泣又是鞠躬的模樣，他是又生氣又感動。生氣的是李啞巴不服從部隊命令，感動的是李啞巴竟與彭雪楓的關係如此親密，親密到能讓李啞巴留下來給彭雪楓守墓。最後，部隊首長同意了李啞巴的請求。

圖|彭雪楓雕像

三、用生命保護逝者遺骨

部隊很快就撤離了，李啞巴也留在了陵園南邊的羊圈裡。可不久後，國民黨軍隊以及曾經逃跑的地主回來了，他們展開了瘋狂的報復。

1946年12月，祖宇昌帶著半城區內的國民黨軍隊來到了“淮北抗日烈士陵園”，隨著祖宇昌的一聲令下，國民黨士兵對陵園內部的墓碑進行掃射，就這樣他們還不滿意，他們還將陵園內的各種雕像都毀了，甚至還將魔爪伸向了這些為國捐軀的烈士們的屍骨。

他們打算將烈士們的屍骨從棺木中倒出扔向四處，他們盯上的就是彭雪楓的屍骨。就這樣，彭雪楓的屍骨被他們扔向四處，有的被扔到草叢中，有的被扔到附近的河水裡。做完這些，這些人終於離開了陵園。

看到烈士陵園遭破壞，躲在一旁的李啞巴早已淚流滿面。“我敬愛的彭師長啊，犧牲後竟遭人如此對待，屍骨竟被人如此侮辱”，想到這，李啞巴又哭了起來，哭過後，他決定將彭雪楓的屍骨撿回來，可這必須要躲開國民黨軍隊以及那些地主。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做好了充足準備的李啞巴開始行動了。他先是來到了陵園，含淚將散落在陵園內，以及附近草叢內彭雪楓的屍骨撿了回來，這時天空已經矇矇亮，他趕緊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圖|彭雪楓雕像

經過幾天不懈的努力，李啞巴終於收集齊了部分彭雪楓的屍骨，就剩掉在河裡的屍骨沒收集了。一天晚上，他來到了河邊，鼓起勇氣踏進了河水中，這時正值冬季，河水冰冷刺骨，可李啞巴還是在堅持著，他想要將彭師長的屍骨收集齊才行。終於，經過一晚上的努力，散落在河中的屍骨終於找齊了。

看著蒲包內彭師長的屍骨，李啞巴再次哭泣了起來。後來，他將收集齊的彭雪楓屍骨悄悄交給了當地游擊隊，游擊隊員們為了保險起見，就將彭雪楓的屍骨放在了當地的一片墳地中，避免引起國民黨軍隊的注意，不過他們在屍骨放置處做好了標記，彭雪楓的屍骨也在建國後被妥善安置在了“雪楓墓園”。

可事情到這就結束了嗎？不是的，李啞巴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李啞巴偷偷收集彭雪楓屍骨的事，被人告訴給了祖宇昌，這讓祖宇昌十分惱怒，他帶人踹開了李啞巴的家門，四處翻找，可沒找到彭雪楓的屍骨，他就直接抓住了李啞巴，逼問李啞巴將彭雪楓的屍骨交給了誰。

李啞巴當然不肯說，國民黨士兵就對李啞巴用上了各種酷刑，可李啞巴依舊不肯將彭雪楓屍骨的下落說出。之後他們甚至將李啞巴五花大綁，帶到大街上讓他指認，李啞巴在這時將頭抬得高高的，甚至直接將眼睛閉了起來。

國民黨士兵見狀，知道不能從李啞巴身上得到任何有效的資訊了。因此，他們動了殺心。他們將李啞巴帶到半城南邊的一片墳地，隨著幾聲槍響，李啞巴犧牲了！

圖|彭雪楓

李啞巴的一生可以用悽慘來形容，可若沒遇見彭雪楓，他想必會過得更加悽慘。即便這樣，他一直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曾對他好的彭雪楓，他記了一輩子，甚至肯用生命保護彭雪楓的遺骨。李啞巴在犧牲時會想些什麼呢？他可能想著：“師長，我終於能來找你了！”

這種革命情誼是我們現在難以體會的，上個世紀的軍與民，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一句話，也是彭雪楓妻子林穎來彭雪楓墓前祭掃時，想到李啞巴時說出的一句話：“軍民一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