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偌大的地圖上看,這座小城僅僅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點,甚至不如附近的縣城。若從高空俯瞰這周遭的地貌,山峰群巒疊嶂之間,山脊上道道波形的褶皺如同波浪,在波浪與波浪之間的山谷中間,將視線放低再放低,就能看到那座賀蘭山中的小城——石炭井。
步入石炭井城區,鋼鐵箍筋的礦井,空空蕩蕩的市場,紅磚外牆的老式居民樓,帶著院子的小院子,山坡上佈滿碎石的洩洪溝,還有留著“國營”字樣的商店,立著手繪海報版的電影院,沒有來得及收起的幕布低垂,像是等待新的演出。
越過高高低低的校舍、水塔,最引人入目的是那些錯落的廠房。廠房的穹頂,猶如在外邊所看到的那樣極為高遠,從窗子裡透進了藍灰色的光線,光線中的灰塵是靜止的,絕無湧動的可能。
繞過那些斑斑鐵鏽的機器,地上還沾著厚厚油汙的枕木、鋼管、以及用水泥砌出的溝渠和深井,還一些油汙的手套和工作服。當專注於在這些落滿灰塵的物事,小心翼翼在障礙物間行走的時候,並不覺得恐慌。
然而稍後,有一種失落的恐慌就如滴水進入了油鍋,剎那間擴散到身體各處,有了一種被禁閉的預感,一種恍惚的歡愉。
小城中似乎有深藍色的、半透明的、宛如果凍的物質,無聲地、顫動著下落,落在遠處荒涼的山上。此時的小城,如同在驟然封凍的時光琥珀,一切停留在了過去,時間的指標停留在1980年代。
石炭井的城區像是大大的“之”字形,一筆一劃之間就是那一條條山溝,石炭井地名也多有“溝”:榆樹溝、太陽溝、老虎溝……而石炭井原本也叫做石炭溝。
山溝溝,聽上去像是在黃土高原的陝北。
與陝北不同,石炭井的山溝溝卻是在各式的岩石中間。乘車進入石炭井的途中,日沉月升,廣闊的天穹朦朧,閃出數道鐵索牢牢插在山壁上,捆著被刀砍斧鑿後碩大的片片山石。隨著天光漸次黯淡變幻,它一絲不動。石體的邊緣微微塗染著玫瑰般的暮色。它靜默無語,如一個暗示。賀蘭山中的石頭有時硬如磐石,有時質地硬中有韌,可做硯臺。
對於看慣了低劣的水泥磁磚、看慣了漆皮剝落的土木結構的人來說,眼前畢竟是山石。
它一排排地,嵌在山體之中。它的表面粗糙,紋理間閃爍著晶體的瑩光。即使是如此巨大的岩石,卻抵不住山穴中涓涓滴出的水流,遠遠匯聚成洪流,將山石衝下山頭,跌落在山道之上。
我曾經看見大水衝下的岩石,將蜿蜒的道路砸斷。山中的流水,起初只是在;兩道山岡之中,在一道溝渠,順著地勢流淌流到山腳下,形成了道道潺潺的溪流。有時遇到巨石的攔阻,會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潭,山中的走獸會在那裡飲水,比如岩羊群,呱呱雞……有心人會在山下修砌起蓄水池。
石炭井小城四周的山巒常常是孩子們玩耍嬉戲的地方,孩子們往往比大人們更熟悉山上的一草一木。賀蘭山植被稀疏,沒有草木森然的景觀。可如果住得夠久,細細留心小城的四季,便可以從色彩中窺見山中四季的流轉:冷峭的春末,山坡上不時閃出一叢叢像煙花爆開的粉紅迎春花。
待到春夏之交,山中的顏色漸漸變了,原本光禿禿的灰黃色山巒,逐漸變成淺綠、粉紅、火紅、乳白色……低矮的灌木叢中,那是細的榆樹,長著尖刺的酸棗,掛著小掛鐘花朵的野丁香,開著太陽似的矢車菊,還有那些鬱郁的青草,比如白蓬蒿、唐松草、冰草……
能夠在山谷綻放的野花,總是有著旺盛的生命力,無需關注,也無需培育,只是默默等待時機,安靜地怒放,在山谷中釋放自己的芳香。
在夏日溽熱的時節,走進無名的山谷之中,登上陡坡上的草地,空氣中積攢的溫熱,使得這花香瀰漫在空氣中,幾乎讓這山谷成了一間巨大的花房。
還有什麼?繼續掃描探視,還會發現石炭井周遭的殘破烽火臺,深秋颳起的長風,山上的枯草隨風起伏著。夜裡,遠遠近近的燈火……
回不去了,曾經的石炭井。月亮還照在高高的山脊上,大自然還有一些輕微的震動,還有無數人度過的時光,月亮把窗格的影子投到床上----這一切都久久地令人懷念。
劉均,寧夏作協會員,寧夏作協詩歌學會會員,寫作詩歌、隨筆、樂評等作品,大學期間開始文學創作,寫作詩歌、小說和樂評。樂評作品陸續在《通俗歌曲》《音樂生活報》《口袋音樂》》等音樂報刊上發表。隨筆、詩歌、文學評論等文學作品散見於《黃河文學》《銀川晚報》、《固原日報》、《今晚報》、《中國青年》、《時代人物週刊》、《山東廣播電視報》、《中學生》等報刊。曾出版隨筆集《第一套》(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