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柏 川
順著一條土路,我們走上一個高臺。這裡有被毀壞的石窟,殘損的歷史。我不止一次爬到過這裡。這以上,我確是一次也沒上去過。雖然羊頭山的名字在我生活的地方無處不在。我以為我無數次來過,並閱遍了這山上的每一處景色。此時,從高臺往上,徒步穿過通往山頂的小道。我才明白,其實,我真的從來都沒有來過。我一直在一種幻覺中,自以為是地為很多人介紹這山裡留存的某段歷史及那些風化過的遺址遺蹟。我不明白我怎麼就敢大膽地講出來,一個我根本就沒見過的東西,居然還附帶了那麼多的傳說和故事。事實上,我們不是一直這樣活過來的嗎,在我們並不瞭解卻又無比熟悉的概念裡活著。我們從不質疑這概念的正確性,以及概念底下的一些真相與本質性的存在,就像羊頭山。我們反覆告訴人們,這裡是我們的祖先生活過的地方。可是那個開農耕,嘗百草的神農炎帝,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女人?他是否是一個人,或是一個部落的總稱?或是幾代人的總稱?或許它就是一個文化符號?
歷史遙遠而模糊,史前之事更如歲月深處的塵煙,早已散盡,留在後來時光之中的,也不過是一些被淹沒在荒草之中的古老的石頭。
我們依據石頭上的紋理和形狀來推測遠古人們生活的場景,是一個多麼大的笑話。縱然有天才的想象力,你也無法想出古老的炎帝部落在這危機四伏,荒草連天,野獸出沒的高山頂上是如何存活的。或者,根本就不曾有過某個部落的留居,而只是後人修建的某種祭祀的廟宇。我們試圖喚醒那些沉睡的石頭。但進入我們心靈深處的不是來自遠古的某種聲音或召喚,卻依然是自己沉積的情感與記憶,與這山,這松林,這石頭的對話,迴盪在狂野不羈的山風裡。我們已經或正在成為歷史,換句話說,今天我們在追尋著的,也必將是若干年後,人們將要追尋的。
走在這高寒峻冷的山頂,我聽見自己的足音虛弱而無力,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需要一隻手的扶持與引領。那隻手,隔著鐵鏈,從那座古塔的背影裡伸向我,從歷史的叢林深處伸向我。
陽光很好。山上的陽光比山下更純淨,更開闊。天也藍得讓人安靜從容。我們踩著石頭,迎著太陽西行。左老師,不,大家叫他左局長。其實他更像一位老師,或者學者。聽同行者說,他是中山大學的,學的是地質學,可他更通曉歷史。一路行來,他以不辭勞苦的講述,帶著我們穿越歷史的山林。他是在準確地解讀史實,而無任何虛構及想象。滿山的石頭,都是他的證據。他隨便對它們加以指點,後來者中的我或者別人,就像真的看見了時光滑過歷史的流水線,在每一塊石頭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印痕。我是如此願意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可不自覺的,我思緒開始落在自己的質疑之中。
我看不出,這一切對我有何重要。對史前的妄猜,讓人再次慣性地滑進虛無之谷。還不如,不說的好。風過山林,藍天低垂,晚陽靜好!讓我們這樣把自己交給這一切組成的時光。還有你,你的年輕的期盼,和我蒼老的守望!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