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雷恩 [英國]
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義大利都是獵取領土的投機者。當它於1940年進攻戰敗了的法國時,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抨擊這一行動是一支“傷人的暗箭”。但是,很少有人認識到義大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政策也是完全如此,那時,它在加入據其判斷最有可能取勝的陣營之前,先在一旁守候著。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義大利是“三國同盟”的簽字國,“三國同盟”是一個包括德國和奧匈帝國在內的共同防禦公約。儘管德國人對義大利不存什麼妄想,就在戰爭爆發之前卻徵詢了這個盟國的態度。因為二元君主國要對塞爾維亞進行侵略戰爭,義大利答覆它將援引使它免於軍事行動的防禦條款。
1914年奧地利人在東線的挫折,使德國不得不去支撐其盟國,以對付即將衝過喀爾巴阡山山口和掃蕩匈牙利平原的俄國人。二元君主國對塞爾維亞的另一次輕率的進攻也同樣是損失慘重。由於奧匈帝國屢戰屢敗,義大利人顯得不大想再持中立了,而德國最高統帥部擔心,義大利成了協約國一方的交戰國,會改變形勢,使奧地利遭受摧毀。
為了防止這件事情發生,德國極力主張,義大利應當得到它所要求的領土,以作為其中立的代價。由於這塊領土屬二元君主國所有,奧地利反對這樣做,但談判仍繼續進行。與此同時,義大利正在秘密同協約國談判,這些談判不久就變得更須認真對待了。
俄國的猛攻預示著奧匈帝國的失敗。這種前景使義大利人寒心,因為除非他們在奧地利垮臺之前正式加入協約國,否則他們就不能參預對它的瓜分。另一個誘因是,在對奧地利的領土上協約國比奧地利自身更為慷慨。結果,1915年4月,羅馬簽訂了秘密的倫敦條約,於一個月後宣戰。
這個條約規定,作為對協約國軍事援助的報償,將給予義大利以蒂羅爾、的裡雅斯特、伊斯特拉、達爾馬提亞海岸的一部分和希臘人聚居的多德卡尼斯群島。還允許義大利擴大其非洲的殖民地和參預瓜分奧斯曼帝國。
義大利人於1915年5月22日對奧匈帝國開戰,但財政枯竭和懼怕德國,使它的軍事野心受到約束。羅馬得到它的新盟國的同意,不對德宣戰,直到1916年8月28日,那時它感到更為安全,不怕報復了。柏林對這種兩面派行徑並不奇怪,但在整個二元帝國,義大利的行為被視為背叛。此後,康拉德將軍只能稱這個敵人為“背信棄義的義大利”。
義大利的非非之想被戰爭的現實打斷了。在經濟上,這個國家是協約各國的負擔。要履行它在軍事上承擔的義務,義大利的裝備太拙劣了,既缺乏生產重武器的手段,又沒有錢購買。英國過去分享著法國的煤,法國東北部的煤礦而今都落在德國戰線後面了。現在,英國不得不把寶貴的燃料運給義大利,以供其工業和船舶之用,因為義大利海軍能把奧地利潛艇圍困在亞得里亞海。
仍得醫治其從1912年利比亞戰爭中受到的創傷的義大利軍隊,還遠未作好參戰的準備,它的八十七萬部隊缺乏充分裝備。在一個厚道和靈活的領導人手下,義大利軍隊本可裝備充分的。但總司令盧伊季·卡多納將軍不是這樣的人。
康拉德將軍對義大利發出一連串的威脅,但沒有力量付之實施。奧軍正在俄國戰線掙扎求存,只能抽出十萬士兵來守衛共同邊界(同意大利中立時部署在這些陣地上的人力幾乎一樣多)。奧地利知道,要對付由多洛米特、卡尼克、尤利安等阿爾卑斯山脈拱衛的掘壕固守的兵力,任何義大利的突襲將是上坡的戰鬥。奧地利人還知道,其他戰線上的壓力一有減弱,就會有部隊解脫出來,他們就能比較容易地長驅下坡,穿越北部的義大利平原。
地形圖上奧—意戰線四百八十英里長、成曲線的山脈障礙,顯示了義大利1915年面臨的問題所在。南部和東北部環形戰線上的任何進攻或防禦,都有利於奧軍。卡多納知道,向多洛米特或卡尼克山脈突擊,將招致全部毀滅。這裡的阿爾卑斯山脈有險峻的山口和隘路,只有最有訓練的阿爾卑斯山部隊才能攀登。
在西北部,深深地突入並形成對義大利威脅的特蘭提諾(南蒂羅爾的一部分),有奧軍在參差不齊的山頂後面掘壕固守。意軍要在這裡進行任何突擊,得攀登深溝高壘的阿迪傑山谷,只會在特蘭託狹長深谷或再北面甚至更為崎嶇的勃倫納山口遇到伏擊。
在東面,的裡雅斯特——奧地利在亞得里亞海的唯一港口——的入口也有天然的障礙相阻隔。這裡似乎為進軍提供了某種希望,但只是與兩個其他防區對比而言。伊松佐河從尤利安阿爾卑斯山脈的峽溝傾瀉而下,然後緩慢地流成沼澤,最後注入亞得里亞海。奧軍的據點,就設在伊松佐河東岸所有的渡口上。
在這些集中防禦的中央,是戈裡齊亞這個在高處的設防城市;在它的北面是巴因西扎高原;這個城市的南面是海拔九百英尺、陡峭、荒蕪、尖削的石灰石懸崖的卡爾索高原。
在這些障礙後面,是高入雲端的阿爾卑斯山峰,由訓練有素的阿爾卑斯軍守衛著。一位戰略家總結道,義大利的困境是,“不攻佔山脈,伊松佐河是不能渡過的,而不渡過這條河,山脈是不能攻佔的”。
在對的裡雅斯特、伊斯特拉和其他領土提出要求之後,義大利政府知道,這些領土首先要靠武力征服來獲取。卡多納將軍沒有其他的便當辦法,不得不在特蘭提諾和沿著伊松佐河發動攻勢。
伊松佐河戰役,包括從1915年6月到1917年9月間在一條六十英里戰線上分別進行的十一次血腥而徒勞的戰鬥。當然,西方協約國是唆使卡多納進行此類冒險的。英、法認為,如果能夠迫使奧匈帝國兩線作戰——東面對付俄國,南面對付義大利和塞爾維亞——這個二元君主國就要倒黴。即使協約國估計有誤,德軍也得從西線調兵,來支撐搖搖欲墜的奧軍。但事情的發展完全不同。
卡多納無視伊松佐河緩慢地蜿蜒流向亞得里亞海時沿途的泥淖平地和沼澤,只看到相去不遠的平坦的平原。他毫不注意由設防的戈裡齊亞城堡所保衛著的筆直的高山懸崖,而這個城堡座落於伊松佐河緩慢地流著所形成的一片沼澤和平地,是具有戰略意義的。在所宣佈的“戰役的首要大目標”中,義大利人試圖奪取面對戈裡齊亞的六十英里寬的橋頭堡。卡多納還決定沿著一百二十五英里特蘭提諾前線進攻。
伊松佐河防區的指揮權表面上由大公歐根·馮·哈普斯堡掌握,但實際上在斯拉夫將軍博羅耶菲茨·馮·博伊納手中,他的部隊包括有經驗的山地戰士在內。卡多納用兩個集團軍來對付這些山地部隊,徒勞地力求消滅特蘭提諾突出部。經過代價高昂的戰鬥,於1915年攻佔了突出部的邊緣,但在別處,意軍則唯有失敗。沿伊松佐河的戰鬥於6月23日開始,儘管戰鬥的劇烈程度時時有變,但結果是依然不變。的裡雅斯特在招手,然而對卡多納來說,它的到不了手有如巴黎之於德國人。卡多納不怕意軍屍如山積,繼續進攻,但他動不了奧軍。由於戈裡齊亞不過是通向懸崖絕壁的巴因西扎和卡爾索的門戶,縱使該城被攻佔,他得到的也將是一個犧牲極大的勝利。
意軍在人數上兩對一的優勢,不足以抵消奧軍防禦陣地的有利條件。自6月下半月開始的血戰,歷經夏秋兩季,其間只有短暫的間歇期以補充人員、器材和給養。到12月初這個防區冰封之時,義大利人付出了巨大代價,只在敵人防線上留下幾處孤立的突入點。
在1915年末到1916年初這一個冬天,奧匈戰線相對說來處於休戰狀態。但春天陽光的溫暖,激起了康拉德將軍要直向羅馬進軍的雄心。他集合了阿爾卑斯軍的兩個師,乘春天融雪的時刻發動進攻,直撲沒有準備的意軍。勝利的奧軍把意軍趕過倫巴第平原,但他們這次作戰的偉大勝利也同時播下自己失敗的種子。它促使維克托·艾曼努爾國王要求沙皇發起進攻,結果,勃魯西洛夫將軍進攻了,義大利戰役的奧匈部隊被抽調去對付俄國人。
二元君主國的多民族軍隊中的斯拉夫人,對俄國人並無惡感,同他們鬆鬆垮垮地作戰,有時,竟至對他們自己的日耳曼軍官搗亂。但他們對義大利的背叛的忿恨卻是始終存在的,這是他們在沿義大利戰線獲勝的一個因素。他們一經被調往東線後,剩下來的奧軍就退守山區了。卡多納利用這個情勢的有利條件去進攻特蘭提諾,但他唯一的所獲是幾平方英里的阿爾卑斯山的岩石而已。在1916年餘下的那段時間裡,只有些邊界的小接觸。
1917年夏,俄國的崩潰使德國和奧地利得以騰出手來向義大利發動聯合進攻。到9月,奧托·馮·貝洛將軍已經組成一支包括精銳的阿爾卑斯軍在內的八個德國師和九個奧地利師的軍隊。貝洛應用了新的突擊戰術,這個戰術是奧斯卡·馮·胡蒂埃爾將軍所發明,在里加用來制服在數量上佔優勢的俄軍的。
部隊的集結給卡多納將軍提示了充分的進攻警訊,但他置之不顧。9月初,兩個開小差的羅馬尼亞軍官帶來了詳細的計劃,表明進攻將從卡波雷托地區開始。卡多納對來犯仍沒有作多少準備。他命令第二集團軍和第三集團軍構築縱深防禦陣地,但未再費心去監督他們的部署。
由於卡多納對於著軍服的或不著軍服的農民和工人的福利都不甚關心,大大地損害了他不論有多大的能力。這位皮埃蒙特伯爵、六十五歲的將軍,要他計程車兵工作到非人所能忍受的程度,並且還拒絕給他們提供甚至最基本的休息設施。他的軍事紀律觀念,可用古老的皮埃蒙特格言來概括:“上級總是對的,越是錯時越是對。”
唯恐士兵忘卻,卡多納向他的指揮官發出紀律指令,劈頭一句就是:“最高統帥部要求,無論何時何地,鐵的紀律應當統治全軍。”至於對違犯規章的處分,他採用了文明軍隊廢棄已久的野蠻刑罰。
卡多納的專制主義造成他的指揮官們對他的不敬。他除頒發一般的命令外,很少再做其他事,而這些命令有時則被持不同看法的下級所忽視。第二集團軍指揮官盧伊季·卡佩洛將軍,無視卡多納保衛卡波雷託的命令,而準備在卡波雷託東南十英里左右的一個村莊托爾米諾附近進行反擊,因此在防線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卡多納正在巡視其他戰線,直到10月19日,即敵人開始進攻之前的五天,才來到伊松佐河防區。那時以前他一直不知道有缺口;在他不在期間,也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報告他。
卡佩洛把他的最不可靠的部隊派到了托爾米諾戰線。士兵大部分都是工廠工人,這些工人是最近才徵集來的,作為對他們參加要求結束戰爭的罷工的懲罰,現在他們正以其“今冬不要有一個人在塹壕裡”的口號,把革命思想傳佈給其他士兵。早在5月,義大利的進攻就逐漸消失,那時士兵們自發地投降敵人。有一次,三整團士兵扔掉武器,跟在一面白旗後面,投往奧軍那邊去。
1917年10月24日破曉前,約有二十五萬奧—德軍蹲伏在卡波雷託待命,他們對於卡佩洛將軍留下的缺口知道得一清二楚。滂沱的寒雨和濃霧為他們提供了隱蔽。事先就把目標對準意軍陣地的奧—德大炮,開始用煙幕彈和毒氣榴霰彈交替密集轟擊。有些炮彈散發濃煙或惡臭,使防守者難受而疏忽了防毒面具。而後,他們又都被芥子氣所窒息,義大利防毒面具對於這種毒氣不起保護作用。
當驚慌失措的意軍盲目地東衝西突,窒息而亂成一團時,貝洛將軍開始徐進彈幕射擊,一小時不到一公里地緩緩推進,後面緊緊跟著用手榴彈和輕機槍裝備的突擊部隊。當火力達到它的射程限度時,部隊就衝過義大利防線的缺口,繞過孤立地區的抵抗,從後面包圍殘敵。當意軍想摸索著逃跑時,高爆炮彈就劈頭蓋腦地打來。意軍潰退下來,卡波雷託戰線垮了。
到24日下午,貝洛的軍隊已渡過伊松佐河,意軍全面潰退。下一天奧—德軍隊的前進,已經清楚地表明,只有有秩序的退卻才能挽救這個局勢。但卡多納又耽擱了兩天,那時已經太晚了。他到10月27日才下令撤退,那時卡佩洛的二十五個師已遭受嚴重打擊。在向塹壕線進攻的差不多每一點上,意軍或則立即投降,或則——如果時間許可的話——逃掉。
當倖存者向後跑了七十英里,在皮亞韋河後面重新集結時,卡波雷託的災難告終了。奧—德軍以十六個師對卡多納指揮的五十五個師,在一次突擊中,一舉奪回了意軍以一百萬人死傷的代價、沿著伊松佐河進行了十一次血戰所得到的幾平方英里領土。有時被稱為伊松佐河第十二仗的卡波雷託之役,幾乎使義大利屈膝。這次傷亡計一萬人死亡,三萬人負傷,二十九萬五千人被俘,此外還喪失了大量的武器和裝備。如同以前幾次戰鬥那樣,成千的義大利人急於投降。而今,他們向俘獲者歡呼,“奧地利萬歲!”“向羅馬進發!”
在意軍逃往皮亞韋后,協約國急忙調了六個法國師和五個英國師去支援他們的夥伴。由於這些增援,意軍得以堅守在皮亞韋河後面,以對抗奧—德部隊。最後,12月26日,入侵者因兵力耗竭而撤退了。未能在意軍逃跑前捕住他們,使奧軍和德軍懊喪不已,他們的追擊由於步兵缺乏鐵路或汽車來運輸並且大炮只能用馬拉而受到阻礙。在另方面,沒命而逃的意軍把裝備和重武器丟下之後,一無羈絆。如果德軍和奧軍當時能夠集合起兩三個新的騎兵師和裝甲車輛,義大利也許已被逐出戰爭。
卡多納為阿曼多·迪阿茲將軍所取代,迪阿茲或許稱不上一個較好的戰略家,但至少比較關懷他的部隊。在改編軍隊中,義大利的國土上出現了敵軍,這一點幫了迪阿茲的忙,舉國上下又出現了一片民族團結的氣象。工廠工人放棄他們的革命教義,宣佈暫不罷工。
把義大利從災難的邊緣拉回,對協約國說不上有多大的安慰。義大利僥倖脫險,而在這同時俄國人卻被打敗了,大批的德國部隊解脫出來投入了西線。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使義大利繼續進行戰爭。美國已經積極參戰,然而,它的軍事力量的全部分量在1918年春以前是不會被感覺到的。費迪南·福煦將軍急急趕往羅馬,同意大利人協調法—英各師的行動計劃。
在11月7日於拉巴洛召開的高階緊急會議上,英、法、意的首相和總理,以及伍德羅·威爾遜總統的特使,在融洽的精神中會晤。組成了以福煦為主席的最高軍事委員會,以處理協約國急迫的軍事和政治問題。這是促成1918年勝利的指揮權統一的前驅。
與此同時,協約國採取措施,保護義大利對付又一個卡波雷託。迪阿茲將軍的軍隊,得到英國第十集團軍,三個英國師,加上兩個法國師和美國第八十三師第三十二團的支援。在大戰的最後幾個月,這些聯合兵力很便當地打敗了沮喪的奧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