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國革命軍”
無論政委怎麼問,這個二十歲的小戰士只有一個答案,我是中國人,中國革命軍人。
我是一箇中國革命軍人
這個人就是張榮清,一個來自日本九州地區福岡縣的日本青年。
1950年的年底,張榮清隨著中國志願軍來到了鴨綠江,但是在過鴨綠江前,政委突然叫他過去,張榮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進門,政委就問他:“張榮清,你是日本人吧!”
張榮清的身體立馬就緊繃起來了,日本剛剛戰敗,沒能歸國的張榮清在日本曾經侵略過的中國部隊裡當兵,一提起日本身份,張榮清總是 特別敏感,他立馬用標準的中國話回:“報告政委,我是中國人,我是革命軍人”。
政委笑了笑,安慰他:“小張啊,不用那麼緊張,我問你是不是日本人沒別的意思,也不是要對你們做什麼,只是我們這次去的是朝鮮,日本不參與朝鮮戰爭,所以日本人都不能上朝鮮戰場,你能明白嗎?”
張榮清雖然也想為以中國革命軍的身份奮戰殺敵,但是自己的的確確是個日本人,如果被敵人發現日本人出現在朝鮮戰場上,確實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政委,我明白了”張榮清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和其他日本身份的志願軍一起返程。
回到東北的張榮清,被調往東北老航校,當時張榮清來到東北航空學院是負責中日雙方人員的交流溝通工作。
只是當他發現這些日本教官和日本技術人員,吃的竟然是白米白麵,他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憤怒感。
張榮清想起他和戰友們在朝鮮,連個窩頭都沒得吃,好多戰友只能挖野菜,吃草根,他們在前線辛辛苦苦打仗,連一口熱水都喝不上,這些日本人卻在這吃白米飯。
張榮清想想都覺得要氣吐血,為此他吃不下,睡不著,整整餓了兩天,領導聽說張榮清因為他們給日本教官吃大米而絕食,頓時覺得好笑又無奈,航校領導只好親自上門開解張榮清。
為何一個日本人會對自己的國人如此有意見?
東北老航校領導告訴張榮清,老航校的教官都是曾經的關東軍空軍部隊,我們的戰士總是在空戰上吃虧,讓他們戴罪立功為中國培養優秀的空軍,是件好事,而且中國是不刻薄戰俘的,也不會無緣無故就讓他們吃白米飯啊!
張榮清被領導一番勸解,才算放下心結,在他心中,自己已經是個中國軍人了,沒有哪個戰士想看到敵人成了戰俘,吃住比自己戰友還好,那太令人憤怒了。
張榮清,我其實早把自己當成一箇中國軍人了。
張榮清本名砂原惠,1938年,5歲的砂原惠跟隨父親來到了中國,誰也預料不到,在此之後,砂原惠的一生都將和中國分扯不開。
砂原惠父親生於一個武士家族,但砂原惠的父親並不愛打打殺殺,而是喜歡研究技術。
在七七事變之後,日本侵佔了中國東北地區,在這裡建立偽滿洲國,
大量的往中國東北地區移居日本居民,他們稱之為,“滿蒙開拓團”。
目的就是為了將東北地區同化成日本國,砂原惠的父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家族排擠成了日本移民中的一員,無奈只好帶著妻子和剛滿五歲的砂原惠來到中國。
砂原惠的父親是一個典型的和平主義者,砂原惠還小,什麼也不知道,但是他的父親在南滿洲鐵道株式會工作,在那時,建造鐵路和在礦場工作的,大部分是日軍抓來的苦力勞工,日本管事們對這些苦力十分苛刻,動不動就鞭打責罵。
甚至有些地區的青壯年一度被全部強徵,村子裡只剩下婦孺幼童。砂原惠的父親看到了日軍的侵略式統治,看到了日軍在東北三省對中國人民犯下的種種罪行,但他無能為力。
在面對自己的兒子時,砂原惠的父親並不會向砂原惠灌輸日本當時的教育思想,反倒是告訴他,不要欺負弱小,正義到底是什麼?
當時的砂原惠並不太懂,他周圍住的都是日本人,接觸的人也是日本人,上的學校也是日本學校,在學校接受的也是日本教育。所以他不明白父親的想法。
但是都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個老師,比起在學校的老師,砂原惠更相信自己的父母。
有時候砂原惠也會跟著父親的中國徒弟一起,和一些中國小孩子玩耍,除了語言不通,砂原惠覺得他們沒什麼區別。
1945年,砂原惠被父親送到大連,此時他還不明白父親的用意,父親早已經看出了,日本戰敗是必不可免的結局,為了早點給兒子找到退路,他送砂原惠去大連上學,就算到時候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好讓砂原惠先回到日本。
可惜的是,同年的七月,還沒等日軍投降,砂原惠的父親先走了,為了給父親發喪,砂原惠回到了東北,這一回,可讓他徹底失去了回日本的時機。
那時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開始撤出東北地區,在當地作威作福了十幾年的日本人,瞬間亂作一團。
有人記載,在東北淪為殖民地的時候,那些日本僑民處處壓榨東北人民,買東西不去給錢,欺辱工人和婦女,抓青壯年當苦力。
所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之後,這些被遺留下來的日本僑民頓時成了東北人民報復的物件。
但比起反抗壓迫的東北人民,率先拋下自己國人逃跑的日本軍官和一些日本領導,似乎才是造成這些日本僑民悲劇的罪魁禍首。
當時砂原惠看到很多日本僑民變賣家產,企圖回到日本,但那個機率是十分小的,而且原本偽滿的貨幣也不能使用了,變成了一堆廢紙。
很快,一些日本僑民就在淪落街頭,那時候的在華日本人,稍微有點權勢的,從上級軍官到一個小縣長,都在搜刮物資和錢財。
日本總部發下來給日本僑民的救濟物資都被日本軍官給賣掉了,還有原本運輸日本僑民的飛機也被飛行員私自開走了。
這些冷血的日本人,絲毫不考慮自己的同胞留下來會遭受到什麼樣的後果。
砂原惠回不去大連,只能變賣了家產帶著母親和弟弟妹妹,與父親的徒弟一起,尋找回日本的方法。
日本少年加入中國解放軍
按照父親徒弟的安排,砂原惠一家打算避開日本僑民的聚集地,向南去葫蘆島那邊,看看能否乘船返回日本,但就在遼寧北鎮溝幫子附近,砂原惠卻發現父親的徒弟不見了,他也不知道對方究竟發生了什麼,唯一想到的是,徒弟作為親日的中國人,可能是被人抓走了。當時東北地區對待親日者是十分仇視的。
找不到父親的徒弟,只有十三歲的砂原惠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當時的砂原惠,其實連中國話都不怎麼會說,他們一家只能在流亡地區找一些零工,混口飯吃。
在這些流浪的日子裡,因為日本人的身份,砂原惠一家並不受待見,但好歹沒受到什麼傷害。
後來砂原惠一家到了,遼寧省北鎮縣六臺子村蘇家街,在這裡,砂原惠改名換姓,在當地的一家地主家找到了一份豬倌的工作,為了能留下來,砂原惠乾的十分賣力,很快就由豬倌晉升為了牛倌。
群民們也好奇過砂原惠一家古怪的口音,但砂原惠說自己一家都是南方小地方來的,口音比較重,雖然這些村民心裡都能猜出來砂原惠的身份,但看她們孤兒寡母的,也不忍心驅趕他們。
砂原惠一家才在此安頓下來,也歇了回日本的打算。這裡的人對砂原惠一家很是包容,並沒有因為他們的身份欺辱他們。
這裡的人還給砂原惠起了個貼心的小名,叫小三元。
砂原惠想在中國徹底安頓下來,但是一直生活在日本僑民圈子裡的砂原惠對中國並不瞭解,村裡的老人說,只要你認識中國字,在中國生活就沒問題了,這句話被砂原惠記在心裡,為了學習認字,讓小夥伴幫自己放牛,而他則偷一些地主家的瓜果給小夥伴們分一分,自己跑去學堂窗外,聽先生教字。
後來直到土改,砂原惠的人生轉機又再次來臨,因為砂原惠家裡窮的連四面牆都難以湊齊,又是最貧困的僱農身份,他在土改的時候,分到了一份肥沃的田地,這讓砂原惠見到了真正解放人民是什麼樣子的,解放給人民帶來的變化。
砂原惠又腦海裡又有了想法,他想去解放別人,就像這些解放軍一樣,為民主解放而戰鬥。
1948年,憑著自己在六臺子村蘇家街的村民身份,他又一次改名為張榮清,進了東北民主聯軍,成為獨立九團的一名戰士。
但砂原惠的母親卻很反對兒子加入中國軍隊,因為她還期盼著有一天自己能回到日本,如果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兒子參加了中國軍隊,那後果不堪設想。
但改名為張榮清的砂原惠卻告訴自己的母親:“如果有機會,我會送您回日本,但現在,我想當一名解放軍,我想為我所效忠的國家盡力。我雖然生在日本,但我卻是一個生活在中國大陸的中國人”。
張榮清拜別了母親,來到東北民主聯軍獨立第九團,之後被整編為步兵170師偵察連的一員,張榮清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跟隨著軍隊參加了遼瀋戰役和平津戰役,還多次立下戰功。
後來他們被劃分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也就是解放戰爭中威名遠揚的“四野”序列。
雖然張榮清隱姓埋名,但在朝鮮戰爭上,依舊被發現了真實身份,張榮清很好奇:“我參軍的時候填的就是中國啊,怎麼看出來我是日本人的?”
其實那時因為,當時的第四野戰軍,其實還有不少像張榮清一樣隱姓埋名化成中國人參軍的日本人,有部分是自願參軍的,還有些就是原屬於日本軍隊的分屬醫療、空軍、鐵道、機械等,這些人也不是狂熱的帝國主義,在被解放軍俘虜後,他們全都投靠了解放軍,為解放事業添磚加瓦。
而其實在朝鮮戰爭上,並不止砂原惠一個日本籍的中國志願軍,但是他們有的還是隱藏著身份在朝鮮奮戰前線,雖然不知道具體數量,但確實是有這麼一部分軍人。
他們很多在戰爭回到日本時,受到了家族的歧視,甚至是將他們逐出家族,日子過得並不如意,相比起來他們,獲得翻譯身份的砂原惠要更幸運一些。
日籍解放軍回望熱愛的中國
看著曾經的戰友淪落如此,砂原惠心中很不是滋味,憑藉著自己多年來在中日之間打下的人脈,砂原惠向中日雙方提出讓曾經的日籍解放軍回到中國去看一看,去看一眼他們曾經熱愛的國家,如今已經是一片繁華,他們並不是背叛母國,而是為了和平而戰,這並沒有任何錯,世界都在為和平解放而努力,解放是不分國界的。
砂原惠也時常在散步時想一個問題,他出生在日本,日本血統,但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卻全部在中國度過,生活在日本,想的也全都是中國,這樣的他,到底是算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呢?
直到砂原惠晚年,在被人問出這個問題之後,他回答:“我的母國雖然是日本,但我曾是一箇中國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