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賞月,本是件溫馨浪漫的好事兒,可是眼前一輪皓月,月中桂影綽綽,難免會讓人想起嫦娥仙子,想起她在廣寒宮內無邊無際、無休無止的寂寞和噬骨焚心的悔恨。
傳說中嫦娥是“射日英雄”后羿的妻子,兩人本來相親相愛,不料真愛被一顆長生不老丹打敗。后羿打獵時巧遇西王母,他從西王母處求得一顆長生不老丹,吃了可以成仙,但成仙就會離開嫦娥。后羿捨不得嫦娥,便將仙丹鎖起來,鑰匙交嫦娥保管,孰料,嫦娥為長生不老丹所惑,偷吃了它,於是飛昇至月中,成為廣寒仙子。
廣寒仙子一人一宮,寂寞難奈,而且長生不老,永無盡時。嫦娥這才後悔,痛感天上千年萬年,不過是寂寞與孤獨的無期徒刑罷了,還不如在人間與后羿做恩愛夫妻幾十載呢!
然而,人仙殊途,她再也飛不回后羿身邊了。
這個傳說告訴我們,要珍惜眼前幸福,不要被更高、更多的欲求所迷惑。沒有幸福的長生不老,其實是一種永恆的痛苦。
於是人們把嫦娥飛昇之日定為中秋節,寓意為思念親人,企盼團圓。
傳說雖美,有一點卻讓我們迷惑,為什麼寓意為團圓的中秋佳節,講述的卻是一個分別的故事?而且是可望不可及的“永別”。既是永別,與團圓背道而馳,那麼嫦娥與后羿憑什麼成為中秋佳節主角?是不是弄錯了?
其實,對於團圓這個概念,我們不能理解得太狹獈,先看看北宋大才子蘇軾是如何理解的。
1076年,蘇軾在密州任知州,因為與宰相王安石政見不同,得不到重用,政治上陷入苦悶中。蘇軾母親早逝,父親蘇洵離世也有十年光景,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常常是弟弟蘇轍在身邊勸慰他,所以他與弟弟關係特別好。可是這年中秋節,蘇軾與弟弟不相見已有7年,面對皓皓明月,蘇軾思念父母及弟弟,心情無法排解,他獨自飲酒至次日凌晨,寫下了名篇《水調歌頭》。
蘇軾先是在詞裡埋怨“月亮圓的不是時候”,因為他的親人都不在身邊,月圓人不圓。隨後詩人又想通了,何必追求“面對面的團圓”呢?雖不能相見,但互相思念,這也是一種精神上的團圓啊!於是有了千古名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所謂千里共嬋娟,就是指相隔千里,但都在同一片月光下思念對方,也就夠了。
所以,蘇東坡對於團圓的理解就是:思念即團圓,不必相見,不必擁抱,抬頭望月,低頭冥想,都是一種精神上的團圓。多麼的豁達啊!蘇東坡可以稱之為“精神團圓法”的創始人。
以蘇東坡這樣豁達的思想來看嫦娥與后羿,嫦娥與后羿雖然永別,但他們對對方刻骨的相思,也是一種團圓,不是麼?
而且,這種精神上的團圓,比實質上的團圓更能打動人,它不是靠溫馨和美滿打動人,而是靠溫馨美滿的反面——“悽慘”來打動人。
“悽慘”二字何以動人?我們不妨再看看另一個流傳甚廣的民間傳說:牛郎織女。
牛郎本為放牛郎,織女本是天上七仙女,七仙女厭煩天宮一成不變的生活,下界與牛郎相遇,傾心相愛,結為夫妻。卻被狠心的王母分開,只有每年的七月七日才可以在鵲橋上相聚一天。只一天的相聚,還不夠悽慘嗎?然而,這寶貴的一天的相聚,卻是無比的美好,美好到全天下的人當日都舉頭望星空,恭祝夫妻倆團圓。而現在的年輕人更是把七夕定為中式情人節!
可是,七夕為何如此之美,有多少人想過,那是364天的寂寞與思念換來的1天的團圓,沒有364天的煎熬,哪有這1天的幸福與陶醉。從這個意義上講,寂寞與思念是幸福與團圓的前提。這種“遺憾中的美好”或者說“悲劇效應”具有強大的感染力。
再回過頭來看嫦娥與后羿的故事,其表現手法與《牛郎織女》是一樣的。只不過,做得更絕,365天,一天也不讓他們團圓,而他們無時無刻不渴望團圓,一個從天上往地上望,一個從地上往天上望,真正是望穿秋水,不得見面。欲團圓而不能團圓,欲愛而不能得其所愛,這種糾結與痛苦,是不是更能打動人心!更讓人長久地記在心間!
當今世界,人類早已進入工業社會。人的流動性遠遠大於古代,更多的親人變成了蘇軾、蘇轍;更多的夫妻變成了牛郎、織女,甚至變成了嫦娥、后羿。每到中秋佳節難團圓,只能電話問候,網路傳情,用蘇軾發明的“精神團圓法”來慰藉自己了。雖然有些無奈,但習慣成自然,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