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到什麼程度呢?好到柳宗元死後,劉禹錫可以替他養兒子。
雖說是好兄弟,可劉禹錫與柳宗元在性格方面,簡直是兩個極端。同樣是貶謫,柳宗元在“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劉禹錫卻在“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你若問劉禹錫是如何在政治漩渦中存活下來的,估計他只會告訴你三個字:樂天派。
詩名是我的敲門磚
劉禹錫沒有什麼頂級士族的頭銜,父親只是個地方小官。中年得子有了劉禹錫,萬般激動,翻遍古書,給兒子取了“劉禹錫”這麼個名字。“禹錫玄圭,告厥成功”,意思是堯帝為了表彰大禹治水的功績,賜給他一塊玉佩,“錫”在這裡,就是賜的意思。
可在長安混,他總要有點名門後族的身份來標榜自己。於是劉禹錫絞盡腦汁,終於認祖歸宗,到處宣揚自己的祖先是漢景帝賈夫人之子劉勝。他的朋友們都知道咋回事,可為了維護劉禹錫的臉面,誰也沒有去戳穿他。
事實證明,這個做法是正確的。劉禹錫在認祖歸宗這件事上的聰明才智為他今後的科舉生涯貢獻了不少力量。貞元九年,劉禹錫二十二歲,中了進士。這在此時幾乎是轟動性的新聞了。要知道,一代“詩魔”白居易,就那個寫“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的人,考上進士時也都已經二十七歲了。
少年成名,白手起家。劉禹錫沒有柳宗元身上那麼重的家族榮耀,他所期待的,只是一個在朝堂上發光發熱的機遇。
這個機遇,王叔文給了他。
王叔文這個名字雖然陌生,可他的職位卻像顆黑暗之中的明珠。太子侍讀,負責給太子講學的。將來太子繼位,他就會坐上李白夢寐以求的職位——帝王師。當這條橄欖枝伸過來時,劉禹錫什麼也沒說,義無反顧地握住了枝條,並且不忘帶上自己最好的朋友柳宗元。
彼時王叔文輔佐的太子李誦還惴惴不安地生活在老皇帝的高壓下,劉禹錫這一站隊無疑是兵行險招。可他運氣好,他贏了。貞元二十一年正月,李誦有驚無險地繼位,成為後來的唐順宗。跟隨他的一眾老臣,包括劉禹錫和柳宗元瞬間官袍加身,成了御前的紅人。
柳宗元成了從六品禮部員外郎,而飽受王叔文器重的劉禹錫更是風光一時,被任為屯田員外郎,管理國家財政。為了順應皇帝改革,劉禹錫、柳宗元和王叔文等人一同組成了“二王劉柳”集團,大刀闊斧地改革,想要為唐朝的落日爭取一點喘息的時間。
可他們所依附的君王唐順宗並不給力。這不,剛剛坐上皇位,就因為風疾一病不起。次年在宦官、藩鎮和舊臣的合力運作下,成了皇陵又一口棺槨。
劉禹錫傻眼了,與之而來的,是他料想不到的狂風驟雨。
一朝天子一朝臣,說的就是他
劉禹錫作為唐順宗朝的天子近臣得罪了不少人。這其中就有當時的廣陵王,現在繼位的唐憲宗李淳。
唐憲宗爆冷門式上位,正是坐不穩龍椅的時候。矛頭第一個就對準了唐順宗朝的老人。王叔文被處死,王伾也死得莫名其妙,他們這些人被分散到了各個偏遠地方做司馬。哪怕這樣,唐憲宗還是覺得對劉禹錫等人的處罰太輕,特意加上一條“縱逢恩赦,不得量移”,簡直就是把他們釘死在了那片窮山惡水之中。這就是歷史上的“二王八司馬”事件。
劉禹錫走在去往朗州的貶謫路上,回憶起那段革新行動,一共持續了一百多天,連成效都沒有看到,就隨著順宗的棺槨一起埋葬進了皇陵。那一年是永貞元年,他們的革新被稱為“永貞革新”。
“生活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劉禹錫彷彿是天生的樂天派。在那個窮山惡水的偏遠之地,他沒有自怨自艾,反倒迷戀上了醫術,為柳宗元研究起強身健體的藥方。這習慣一直留到晚年,他還手癢想要替白居易治眼病。
但他的樂觀放在唐憲宗眼裡,就成了藐視皇權。
元和九年的臘月,梅花開在蕭條的院牆外。劉禹錫與柳宗元幾乎同時接到一紙詔書,命他們返回長安。
想必接到這紙詔書時,劉禹錫一定是狂喜的,以為統治者準備重新給他們一個機會。甚至在到達長安後,劉禹錫重遊玄都觀,詩興大發地寫下一首詩: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劉禹錫《元和十年自朗州承詔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這詩確確實實觸到了皇帝的黴頭。有人告發他諷刺朝廷新貴。又一道聖旨下來,劉禹錫屁股還沒坐熱,轉眼又跟著他的難兄難弟們面臨第二次的發配。
這次他成了首要的打擊物件,皇帝大怒之下,要將劉禹錫發配到播州(今屬貴州)。彼時劉禹錫的老母親年歲已高,柳宗元不忍劉禹錫帶著母親奔波,自請同他交換髮配地點。可皇帝沒有答應,最終給劉禹錫換到了連州。
有了上次的經歷,劉禹錫對於被貶沒有那麼多的負面情緒。只不過他的好兄弟柳宗元受不了了,不僅天天寫詩抱怨,最終還死在了柳州。
這事傳到劉禹錫耳朵裡時,柳宗元已經離開許久。劉禹錫悲痛欲絕地去為他料理後事,還將他的小兒子帶回自己家中撫養成人。
沒能身老他鄉,全靠我的樂觀
此後,劉禹錫又輾轉夔州、和州等地,做的都是芝麻大小的官,可也絲毫不妨礙他遊山玩水,樂得自在。從夔州順流而下,他看著西塞山上殘留的金陵舊景,悲古嘆今,寫下那一篇《西塞山懷古》警醒朝廷: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劉禹錫《西塞山懷古》
到了金陵,看著曾經富貴風流的烏衣巷,他更是慨嘆萬千: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劉禹錫《烏衣巷》
就這樣,劉禹錫終於收到了平反的詔書。
再回長安時,劉禹錫已經五十七歲了。青絲三千時離開,白髮蒼蒼時歸來。劉禹錫算是幸運的,至少他用自己強健的身體,熬過了五代帝王。他再度遊覽玄都觀,接著自己當年的詩句,寫下一篇《再遊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劉禹錫《再遊玄都觀》
把自己的官職從翰林學士混成了一個洛陽的閒職。
這下連好友白居易都看不下去了,觥籌交錯時寫了首詩贈他: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白居易《醉贈劉二十八使君》
反正也老了,就終老於此吧!
會昌二年(842年),劉禹錫病卒於洛陽,享年七十一歲。
文/霜見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