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搶過李鴻章軍備,也挖左宗棠牆角,不僅圍過慈禧恩人府邸,搶劫、敲詐、栽贓也一樣沒少幹,而整個大清卻始終沒人敢殺他,這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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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區區一個太平天國降將身份,到27歲那年居然登上朝廷正二品總兵之位(全國不過80人左右),猛將陳國瑞靠的不僅僅是敵軍累累首級,還有他獨到的認“爹”能力。
剛剛轉投清廷時,就認九江鎮總兵作乾爹,一年後開始跟隨欽差大臣袁三甲(袁世凱叔祖)征戰安徽。
兩年後拜入漕運總督吳棠門下,吳棠“如奉驕子,一切順其所為”,且因為他早年接濟過慈禧,是慈禧恩人,所以考慮進這些因素,陳國瑞能以27歲少齡坐上總兵一職,多少算是水到渠成的事。
吳棠背景固然夠強夠硬,但與陳國瑞接下去要遇到的命中貴人相比,則遜色不少。
升官同年(1862年)10月,陳國瑞奉令北上剿滅捻軍,歸入蒙古親王僧格林沁麾下。
陳國瑞再次證明,他殺敵與認爹的本事一樣出色,很快他便與這位蒙古王爺上司混得“情同父子”,北上一兩年間,沙場立功確然有乎,擅殺擅留擅搶擅奪之事也一樣沒有少幹,更有甚者某人以“謀反”之罪上告朝廷,陳國瑞卻始終在軍中“屹立不倒”,皆因大帥僧格林沁愛“子”之情功不可沒。
時間進入同治4年(1865年)4月,這年陳國瑞正好步入30歲而立之年,而他的命運則開始進入了“而倒之年”。
正與僧格林沁在山東曹州(大致今日山東菏澤曹縣)追擊捻軍的陳國瑞不是沒有提醒過領導前方可能有埋伏的危險,與所有“父子”一樣,當兒子開始否認老子的決定時,老子往往會為了臉面固執到底,僧格林沁便是如此。
清軍一頭衝進捻軍設下的重伏之中,全軍上下包括陳國瑞在內旋即被捻軍分割成數塊,首尾不能相顧,左右無法援護,而捻軍則抓緊時機集中兵力一一將其擊破,亂戰間,僧格林沁重傷落馬躲進道旁麥田,不意卻讓捻軍中一個16歲的少年發現,最後身首異處,終年55歲。
陳國瑞沒有僧格林沁那樣倒黴,儘管身受數傷,但好歹是從伏擊圈裡逃出了一條命,在聽到僧格林沁之死後,陳國瑞做出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舉動,且以這個舉動向那些之前痛罵他“馬屁精”的人證明:人與人之間並非只有單純利害關係,真情實感同樣存在。
陳國瑞曉伏夜行,如小說中虛構的情節一般,在潛入敵營七日七夜後,竟將僧格林沁屍首帶回,保住了這位蒙古王爺最後的體面。
戰後朝廷結算此戰功過,基於上述這一點,判定陳國瑞功過相抵,無需與他人一樣受輕敵冒進以致兵敗將死之罰。
僧格林沁之死對陳國瑞的打擊毋庸置疑,但陳國瑞不曾料到的是,這只是他人生開始走下坡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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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軍劉銘傳的洋槍洋炮令人眼紅,而他攻下的城鎮則令陳國瑞憤怒,那些地方本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今卻被他搶了個先。
夜間,陳國瑞親自領軍突襲劉銘傳,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劉銘傳殺個全軍覆沒,僅以身免。
陳國瑞襲擊友軍錯在前,劉銘傳不經上報擅殺500人錯在後,這一筆爛賬難以輕易算清。
可站在接替僧格林沁位置的曾國藩角度來看,一個是失去靠山的殘兵敗將,一個是自己學生李鴻章的嫡系部隊,事情到底如何處理給朝廷一個交代,他心中早有安排。
陳國瑞早年間就為軍備物資襲擊過友軍,搶鹽商米商也都幹過,得益於諸位“情如父子”上司的關照,統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次情況不同,一來僧格林沁已死,最大靠山頃刻崩裂,二來劉銘傳乃“淮軍第一名將”,李鴻章嫡系中的嫡系,而李鴻章又是曾國藩門下,反過來曾國藩現下又特別倚重劉銘傳部剿捻,綜上種種,最終陳國瑞被判裁軍減餉,限制只能在駐地活動,劉銘傳則作內部通報批評處理。
陳國瑞怎麼能服?他上書北京朝廷叫屈,結果再次一敗塗地,沒人願為沒“爹”的野孩子開罪曾國藩。
陳國瑞認栽,不久便跑去和曾國藩請假回去休養,曾國藩樂意至極甩掉這個麻煩,當即批覆同意。
其實陳國瑞並不是真想提前退休,實在是部隊裡他混不下去了,曾國藩要兵沒有,要錢不給,這樣下去除了死在戰場上他似乎沒有其他結局。
只是,他彷佛命中註定無“安穩”二字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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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安沒待幾日,為抓義子出氣,他居然領兵攻打漕運總督吳棠府邸,吳棠是什麼來頭前文已經說過,本來此舉必死無疑,好在陳國瑞在攻府最後一刻被人罵得氣暈了過去,沒將事情做絕,又好在吳棠是個比較念舊,不願下死手的人。
吳棠在給北京朝廷上報此事的公文中聲稱,陳國瑞是得了神經病才會做出如此瘋事,請念在他征戰多年的苦勞份上,寬大處理。
吳棠自然有資本說什麼就是什麼,朝廷也樂得順水推舟不再和一個“神經病”計較,即刻下令送陳國瑞回鄉養病,由當地政府負責照料,同時撤銷他所有職務,家產全部充公交由當地政府做陳國瑞日常開銷之用。
兩年後,在家“養病”許久的陳國瑞突然接到朝廷旨意,命他火速入京聽調。
之所以朝廷現在會想起這個“神經病”,原因有二。
第一,捻軍首領、太平天國餘部、伏殺僧格林沁者——張宗禹正率領捻軍在陝西、山西節節大勝,北京震動。
第二,李鴻章淮軍與左宗棠楚軍日漸壯大,朝廷不得不有所忌憚。
而陳國瑞此人便是北京朝廷,確切說是恭親王奕訢、醇親王奕譞(xuan 一聲)兩位滿人王爺為上述問題找到的良藥。
陳國瑞雖有種種劣跡,但他在捻軍口中一向享有“威名”,重新啟用他可算對症下藥,而更為最重要的一點,乃是他與僧格林沁“情同父子”的關係,既然他可與蒙古王爺“情同父子”,那麼與滿人王爺又有何不可呢?
起碼指望李鴻章左宗棠與他們“情同父子”是斷無可能的,所以在情感歸屬方面上,恭親王奕訢、醇親王奕譞十分看好陳國瑞。
果然,陳國瑞沒有忘記當年做“兒子”的本事,一入北京城,當即“朝野稱頌,中外傾動”,不僅討到兩位滿人王爺歡心,其他王公貴戚也對他稱讚紛紛。
聽到陳國瑞重新出山並找到兩位王爺做後臺,劉銘傳當機立斷,馬上上書告老還鄉,看他如此知趣,陳國瑞倒也沒有窮追猛打不死不休,算是與昨日的自己徹底說了個再見。
既然一位蒙古王爺就能保陳國瑞“屹立不倒”,如今有兩位滿人王爺撐腰,他可謂是一飛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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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八旗兵腐化無用,陳國瑞說不練新軍不可,王爺說那就給我練,陳國瑞說練兵要錢,王爺說那我就給……
“籌餉難於籌兵。”這是當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三大巨頭共識,曾國藩就曾因為自己軍餉難籌,而江西地方又不配合,一氣之下藉口父親病故撂下攤子不幹了。陳國瑞則不然,在抱上王爺大腿的他看來,這句話應當是做“籌兵難於籌餉”來說才對。
就地招募兵源素質太差,走湘軍之例回鄉募兵又實在過於漫長,思來想去,當年那個做出偷襲劉銘傳之舉的陳國瑞再次覺醒,竟打起了眼前左宗棠的主意。
左宗棠楚軍一般兵士每月領4兩左右銀子工資,陳國瑞財大氣粗,放出訊息新軍兵士每人每月7兩半,少了半兩沒有湊成8兩,極有可能是給左宗棠面子。
另外新軍軍規也十分吸引人,此軍規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軍規,賭錢?隨意!鴉片?開心!搶劫?盡興!
短短數日,左宗棠楚軍一下子流失300多人,這300多人中許多人十分夠意思,不僅人走了,洋槍子彈、牛馬米糧一併拉走,算是給陳國瑞帶去個見面禮。
陳國瑞哈哈大笑,左宗棠氣得跳腳,看著兩位王爺面上,左宗棠本著同事之間“要文鬥,不要武鬥”精神,忍著氣寫了份報告上去,要朝廷出面管管。
當時朝廷一把手恭親王奕訢受到報告,當場“大怒”,叫來陳國瑞罵了一頓,最後神來一筆,將陳國瑞調給左宗棠聽用,陳國瑞所招新軍則保留編制,不做撤消。
左宗棠拿回了自己的東西,而且陳國瑞還要聽他指揮,這怎麼能說得上是朝廷或者滿人王爺的“神來一筆”?
表面上看陳國瑞從楚軍挖來兵士,客觀上造成了楚軍損失,現在將陳國瑞劃於左宗棠麾下,那麼原本脫離楚軍者也就算是迴歸了楚軍,左宗棠一兵未失,一槍未損,反而多了陳國瑞這個部下。
但實際上陳國瑞所部餉銀、軍備、米糧俱不需左宗棠給予,北京自會負責,試問這種部隊左宗棠如何指揮得動?
這是將一個大爺請進了軍營,左宗棠紮紮實實吃了個啞巴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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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左宗棠與李鴻章等人進軍剿捻,陳國瑞雖在軍中卻日日無事,混吃等死。
原因無他,左宗棠不願用他而已,如派陳國瑞出戰,勝則成他人之美,敗則不僅劃破王爺臉面,而且陳國瑞極有可能惡人亂告狀,因此不如視而不見束之高閣,任其自生自滅。
左宗棠如此“冷處理”陳國瑞,陳國瑞秉性難改,自然開始沒事找事。
他將左宗棠與曾國藩等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收集分析一番,然後特意給左宗棠寄去一信,信中歷數左宗棠“種種惡行”,左宗棠無奈苦笑,並不回信對罵。
陳國瑞再接再厲,將此信內容修改,又直接上報給了朝廷。
左宗棠軍政大事纏身,哪有閒心和陳國瑞坐下翻那些陳年舊事,辯個是非曲折,最後趁李鴻章北上山東之際,將鼻涕蟲陳國瑞甩到了他身上。
因為劉銘傳之事關係,李鴻章也算是陳國瑞的對頭,二人之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不少人正伸著脖子等著看。
不過,陳國瑞運氣很好,歸入李鴻章麾下不過才兩個月,捻軍全面潰敗,陳國瑞功成身退,終日遊玩與京津與蘇揚間。
兩年後,陳國瑞路過天津,時值“天津教案”,有人說他給焚燒教堂的天津市民出過經費,當判極刑;有人說他只是湊巧在給災民派錢,完全無關,孰是孰非又是一筆無頭爛賬,或許看在滿人王爺面上,又或許為補償當年劉銘傳一事的虧欠,負責此案的老熟人曾國藩判陳國瑞無罪。
陳國瑞繼續逍遙人間,三年後,他與昔日受盡他欺辱的李昭壽在揚州碰面,又惹出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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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瑞早年得勢時,殺過李昭壽的部下,搶過李昭壽的鹽船馬鞍,要李昭壽不恨他絕無可能。
今次二人相遇,李昭壽一邊陪酒陪玩,一邊暗中觀察,陳國瑞不僅毫無防備,而且舊事重演,今天向李昭壽索要假山,明日又要戲班,李昭壽忍無可忍,新仇舊怨一起爆發,當即將陳國瑞五花大綁扔進了自己船中,而後走起職業綁匪路線,要陳國瑞寫信回家要贖金。
儘管陳國瑞告別軍旅,手上已無兵士,但好在有個侄子不錯,侄子收到風聲即刻帶人尋到河邊,此時李昭壽船隊已經開船準備逃離,侄子當機立斷衝著河面上過往船隻大喊:“能救出陳國瑞者,賞萬兩!”
據說當日正值湖北船隊入城,聽到是同鄉(陳國瑞湖北應城人)陳大帥被綁,加上金錢激勵,紛紛上前救人,李昭壽有些水戰本事,就這種情況下,居然還駕著船帶著陳國瑞逃了。一片慌亂中,李家有一女眷不幸落水身亡。
事情已經敗露,縱使天大地大,李昭壽帶著肉票陳國瑞依舊無處容身,無奈之下李昭壽主動投案,將陳國瑞帶到了南京曾國藩面前。
又是老熟人面對面,兩江總督曾國藩沒想到這個鼻涕蟲是走哪跟哪,甩都甩不掉!頭痛!
基於陳國瑞在天津教案中的影響,再考慮到南京、揚州等口岸之地洋人繁多,曾國藩先判李昭壽革職,勒令回鄉並命當地政府好生看管,後以出入不健康場所有傷風化,加逼死李氏一女,判陳國瑞降職,同樣勒令回鄉。
曾國藩目標明確,就是要將陳國瑞趕出自己轄區。
陳國瑞老油條一個,他賴在周邊縣裡就是不走,曾國藩也許也自知理虧,終究沒有計較,似乎只要陳國瑞不出現在大城市裡讓洋人看見,他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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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陳國瑞在揚州又遇到個之前從軍時期的老對頭,此時陳國瑞已經40歲了,算是個中年人,可本性還是一點沒改,他糾結人手直接衝到對頭的家裡搶了個一乾二淨,之後不僅要人錢財,還要人性命。
陳國瑞手下有一人服毒而死,他即刻報官說是對頭所為,對頭哪有陳國瑞那般權勢,立即被昏官扔進大牢。
好在世間尚存一絲正義,經有心人士調查此案最終水落石出,陳國瑞搶劫誣告證據確鑿,再次被判勒令歸鄉,由地方政府嚴加看管。
這種判罰對陳國瑞而言完全無用,他依舊像從前那樣賴在揚州地界不走,似乎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可惜,他已忘記此時乃是光緒元年(1875年),往日所依仗的那些後臺靠山們早已煙消雲散,他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遊離於國法之外了。
當年,因屢教不改,陳國瑞改判黑龍江充軍。
7年後,他病死在關外,結束了傷害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主要是曾國藩)傷害過的一生,終年4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