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煙臺日報-大小新聞
父親瞅了我一眼,“老三,就你吧!”
我是棲霞市范家莊村人,今年86歲。1941年前後,我父親在棲霞南的蘆子泊村教學,母親帶著我們全家,隨父親住在學校裡。
一天,我家裡來了一個大個子,穿著大褂,他和我父親在屋裡談了一晚上。天亮以後那人走了,父親對我二哥說:“明天,你去送個信兒,我讓人給你帶帶路,行不行?”我二哥從小就老實,瞪著眼看著父親,不說話。
我在旁邊聽見了,一個高兒蹦到父親面前,說:“爸爸,送什麼信?”父親沒理我,把我往外一推:“你小破孩,滾一邊去!”
我二哥比我大兩歲。那年我也就五六歲,整天在村裡像個野孩子南跑北奔,沒有怕的事,送個信什麼的我不害愁。父親看二哥沒反應,瞅了我一眼,說了聲:“老三,就你吧!”
後來,我才知道上我家的那個大個子叫王誌慶,和我們是一個村的,具體做什麼工作我不太清楚。但後來我知道,我父親到蘆子泊教書就是王誌慶安排的。在我的印象裡,我只見了他這一次。他身體不好,老喘,說話上不來氣。後來再沒看見他,聽父親說,他去外地治病再沒回來。
不長時間,我家裡又來了一個大孩子,父親讓我叫他大哥,他負責給我“送道”。母親把信捻成一個紙捻,縫進我的衣角,再給我把衣服穿上,然後把我緊緊抱在懷裡親了親。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母親怎麼捨得!
那個給我帶路的大孩子姓衣,也就十三四歲。後來我才知道,他叫衣樹平,是離蘆子泊不遠的前陽窩村人。他只帶了我一次,後面所有送信的差使,都是我一個人完成的。
他們哪裡知道,這個光著屁股的小要飯的,竟是這般來頭
從蘆子泊出發,往東不遠就是朱留村。朱留是一個大村,村子裡有一個日本人建的炮樓。我穿一件短上衣,下身光著,赤著腳,儼然一個小要飯的。我在炮樓下面轉悠,有時能撿點炮樓上扔下來的冷饅頭。炮樓上的人看見了,也不攆我,沒當回事兒。他們哪裡知道,這個光著屁股的小要飯的,竟然是給八路軍送情報的“小八路”。
我只知道信是送到抗日大學,地點就在唐家泊東面一個村,但具體在哪兒,到現在我也不知道。
接情報的,是一個鞋匠,30來歲。當時我年齡太小,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事情大多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有一年冬天,鞋匠看我穿了一雙小草窩,就找了塊皮子,把草窩包了起來,這樣既暖和又耐穿。
從蘆子泊到唐家泊,來回百十里地,快的時候要七八天,有時要十來天。別看我小,可我記道兒,膽子還大,兩年的時間,也不知道送了多少趟情報,我從沒誤過事。
我走的路其實沒有正兒八經的道,基本上是沿著河套走,這樣既可以有水喝,也不至於忘路。
送信很辛苦。首先是沒有吃的。
從家裡走的時候,帶一點乾糧,從鞋匠那裡走的時候再帶一點,半道兒吃完了,就只能飢一頓飽一頓地要飯吃了。有一次,我在炮樓下面撿了一個小鐵罐頭盒,鞋匠幫我安上了根細鐵絲,這就成了我要飯的家把什,一路上要個菜湯、喝個水,全靠它。
再就是睡覺。夏天倒好說,隨便哪裡就可睡一宿。冬天就不好過了,有時鑽進玉米秸稈垛裡,有時躲進牲口草垛裡,只要是能避風的地方,我都睡過。
印象深刻的,是院頭窯這個村子。院頭窯的缸非常有名,到了秋後,人們忙完了莊稼活兒,就開始燒窯。燒好的缸,大大小小地擺在窯場裡——這,就是我的“旅店”。有時,即使天再晚,我也要想辦法趕到院頭窯,就為了能躲進缸裡,睡個好覺。在缸裡睡覺很有意思,我把缸口轉向南邊,身下鋪幾個草簾子,身上再蓋上幾個,雖比不上家裡暖和,卻也比睡草垛強多了。
因為一路上合著身子睡覺,衣服上都長滿了蝨子。每次回到家裡,母親就燒一大鍋熱水,把我的衣服脫下來,用熱水燙一下,曬乾了再穿。
當年,棲霞東面的牙山和西面的艾崮山區是我們的根據地,而棲霞城往南一直到楊礎都是敵佔區。兩個根據地之間的聯絡溝通,就是靠像我這樣的一些人,來回送情報,互通訊息。
父親說:“我只會教學,不知道什麼八路九路的。”
大個子王誌慶病倒以後,他的工作由他的弟弟王福慶接著幹。
當時,王福慶以做生意為掩護,從蘇家店往蛇窩泊販運地瓜幹,中間正好經過蘆子泊小學,把情報交給我父親,再由我送出去。新中國成立以後,王福慶經常對我說:“當年我吃你父親的飯無以計數!”
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秘密的,但還是讓鬼子嗅到了蘆子泊小學的紅色氣息。有一天,鬼子突然闖進學校,把父親還有另外幾位教師抓走了。等放出來的時候,父親是讓人抬出來的,瘦得不成人形,只剩了五六十斤。
後來,從父親的嘴裡,我們知道他在敵人那裡受盡了折磨。鬼子懷疑他是八路,讓他交待。父親說:“我只會教學,不知道什麼八路九路的。”鬼子看他不交待,就用辣椒水灌他,然後把他綁到梯子上,再把梯子倒過來往外控水,折磨得他幾度昏死過去。鬼子實在審不出什麼東西來,就把他放了。
給“抗大”大約送了兩年信以後,我被送到了位於棲霞西部邴家村的子弟小學去讀書。那個學校很小,只有兩間房子,七八個學生。還沒等我們熟悉起來,就趕上鬼子“掃蕩”,學校解散,我就回了家。
如今,我兒孫滿堂,生活很幸福。之前,我的這一段送情報的經歷,很少與人說起,包括我的家裡人。今天重新回憶起80多年前的這些往事,我不是在炫耀我的光榮經歷,我只是想告訴我們的下一代,要記住咱們的江山來之不易呀!
責任編輯 紀春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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