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百里的人生,除了“傳奇”二字,再無別的形容詞。
他自幼便是神童, 14歲割下左臂的一塊肉肉煎湯療母病;23歲以日本士官學校第一名畢業,學校為了預防中國學生再得第一,將中日學生分開授課;他還有個全球聞名的女婿錢學森,被美國人稱為“一人可抵五個師”。
這其中,蔣百里的婚戀也頗為傳奇,他一生致力於與日本人作戰,卻娶了一位日本妻子。
蔣百里的原配叫查品珍,是蔣百里留學前奉父母之命訂下的婚事,在蔣百里30歲時兩人才完婚。
與同時代的魯迅、郭沫若差不多,蔣百里也對這樁婚事頗為不滿,婚後沒多久便北上謀職,與新娘子長期分居,婚姻有名無實。
值得一提的是,查品珍是金庸先生的同族姑母,因此,蔣百里是金庸實打實的姑父。
1913年6月,32歲的蔣百里以少將軍銜出任保定陸軍軍官學校。這所軍校是袁世凱創辦,培養出了很多名人學生。在1906年時,有位叫蔣介石的學生入學,畢業後赴日本留學,後來把中國現代史攪得亂七八糟。
說回蔣百里,他的任職訊息傳來,整個硤石老家都沸騰了,寡母楊鎮和與妻子查品珍都樂得合不攏嘴。就在眾人歡呼雀躍的時候,杭州府中學一位17歲的青年,專門為蔣百里出任校長之事卜了一卦。
卦辭說得雲裡霧裡:“老陽未變不能生,佔者逢之靜者吉。”相信大多數人都看不懂,但這位青年從卦面上讀出,蔣百里任職不會太久。他悄悄地把這次占卜結果做了記錄,以求日後驗證。
這位青年是誰?他叫徐章垿,後來改名為徐志摩,是蜚聲海內外的天才詩人,他與蔣百里的緣分,文章後面再提。
蔣百里此人能文能武,但他並不喜歡參與複雜的關係和圈子,只想搞自己的教育理論,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
但是學校裡面人事關係極度複雜。軍校由陸軍部軍學司直接管轄,用人撥款等都需要軍學司批准。而軍學司司長魏宗瀚和教育科長丁錦,因蔣百里與他們不穿一條褲子而處處刁難,使他逐漸陷入了困境。
舉個例子,學校有位負責看護馬匹的馬術教官,因為翫忽職守,導致五個月內,馬匹死亡了1/3。出事後他向蔣百里行賄,遭到怒斥後還很不服,寫了封辭職信準備拍屁股走人。
像他這種情況,本來就應該被免職問罪,可因為他與魏宗瀚關係很好,不光沒離開學校,還得了個嘉獎,這簡直就是直接扇蔣百里的耳光。
最令蔣百里憤慨的是,他花費了極大精力制定了一份擴建軍校的計劃,就連袁世凱都點頭同意,並且在全校師生大會上予以宣佈。結果,計劃呈報到陸軍部以後卻沒有了下文,那位無恥的魏宗瀚答覆說需要好好研究。
蔣百里耐心等待了一段時間,仍不見動靜,便於1913年6月17日親自前往陸軍部詢問,魏宗瀚陰陽怪氣地告訴他,部裡沒錢。
蔣百里的軍人脾氣一下子上來了,袁世凱和軍事處都已經批准此事,卻被魏宗瀚卡住脖子,這不是讓他失信於全體師生嗎?不料,他遭到了魏宗瀚的嘲諷,氣得臉色煞白,說不出一句話。
在回保定的車上,蔣百里越想越失望,便抱定了以死明志的想法。6月18日凌晨,蔣百里一邊喝啤酒,一邊給教育長張耀亭和教官張翼鵬寫了遺書交待了後事,又給好友蔡鍔寫了一封長信,在早上5點鐘時,將1000餘名師生集中到尚武堂前。
蔣百里的告別演說很簡短,他說自己的事情沒辦好,應該責罰自己,但希望同學們不要灰心,要鼓起精神為未來擔起大任。說完後,他朝著胸膛開了一槍。
多虧勤務兵李樹義警覺。他見校長從北京返回後精神就不對勁,便一直留意著他的舉動。當他看到蔣百里越講越悲憤,又伸手摸腰際時,就奮不顧身跳上臺去,使勁拉住蔣百里的右手。
多虧他這一拉,才使彈藥偏離心臟,挽救了蔣百里的性命。
事情傳到袁世凱耳朵裡,他沒想到看著溫文爾雅的蔣百里竟是如此的血性漢子,當即連連跺腳,讓交通總長曹汝霖到日本公館,找最好的外科醫生為蔣百里診治。
日本公館派出平戶醫生和護士長佐藤屋子小姐乘坐交通部特備的專車前往保定。到達保定車站時,二人登上校長漆黑髮亮的專用馬車。車輛由6匹駿馬拉拽,車後有8名騎士執韁扈從,場面相當壯觀,佐藤屋子不禁很想見一見這位威風八面的校長。
到了軍校後,平戶醫生仔細查看了蔣百里的傷勢後連連稱奇,這顆彈藥由前胸的兩根肋骨間射入,又從後背的兩根肋骨間穿出,可除卻擦傷了一點肺部以外,其它內臟毫髮無損,甚至連手術都不用做。
眼見自己留下也沒什麼用,平戶醫生回了北京。離開之前,他從蔣百里的枕頭下搜出不少藥物,懷疑他依然沒有消除自殺念頭,便特意叮囑佐藤屋子:“校長命不該絕,勸他放寬眼界,你的責任比我的重。”
佐藤屋子是日本北海道人,比蔣百里小8歲。眼見父母共生下5個女兒膝下無子,她從小就立志做一名職業婦女,讓父母為自己感到驕傲。
佐藤屋子雖然年輕,卻受過10年的基礎教育和5年的護士實習,實習結束後,她被派來日本駐華使館工作,得以和蔣百里結緣。
佐藤屋子心細如髮,特意從別人口中瞭解到蔣百里的過去::日本留學,德國實習,受到德國名將興登堡的讚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打針喂藥,佐藤屋子從“忍”字著手,對情緒低落的蔣百里加以勸解和開導。“忍是大勇者之所為,自殺非勇而系逃避人生責任。”“你如果不能忍,將來如何能夠成大功勝大業?”
這一番話說得蔣百里無言以對。他本身擅於辯論,身為一校之長,也常常用大道理訓勉學生,如今竟被一位柔弱的護士小姐給上了一課,他不禁對佐藤屋子刮目相看。
佐藤屋子身上具有獨特的魅力,她長相美麗,說話慢聲細語,走起路來嫋嫋婷婷,待人接物又落落大方。她體貼入微的照料和耐心細緻的勸解,使病榻上的蔣百里得到了極大安慰。
蔣百里每天看到佐藤屋子,內心都是歡喜的。他徹底放棄了輕生之念,還生出了追求佐藤屋子的念頭。
他試探性地問佐藤屋子:“我聽你的話以後決定好好活著,但以後沒有你這樣的人在我身邊,還有誰來鼓勵我呢?”
佐藤屋子沒聽出來蔣百里的話裡有話,一來是她比較單純,二來是她從沒想過要嫁給一箇中國人。
可這時的蔣百里,已經陷入愛情漩渦不能自拔。佐藤屋子察覺到他看自己的目光越來越熱烈,這才驚覺蔣百里對自己產生了戀情。此時的她感覺頗為尷尬,因為她是完全本著工作的原則來照顧蔣百里的。
還好一封電報給佐藤屋子解了圍,有位日本貴夫人即將分娩,使館催她回京照料,她乘機辭別蔣百里北上。
二人的緣分還在繼續。蔣百里傷好後,先到天津休養了三個月,而後返回北京,住進東單的川田醫院繼續療養。在川田醫院,他又與佐藤屋子碰面了。
蔣百里是性格果斷之人,直截了當地向佐藤屋子發動愛情攻勢,可惜得到的都是委婉地拒絕。
蔣百里放了大招,透過上層路線請求大總統袁世凱幫忙。袁世凱一向看重他的人品和學問,有這種好事自然樂意當紅娘。
袁世凱找到日本公使,日本公使親自來說媒,大人物們給了只想安靜工作的佐藤屋子太大壓力,她乾脆藉口母親病重,匆匆逃回了家鄉。
佐藤屋子回到北海道後不久,蔣百里的求愛信就如同雪花般飛來。自古美人愛英雄,佐藤屋子從來對蔣百里都不討厭,可二人之間還是有來自家庭的阻力。
當時中國國力比較弱,日本女性嫁給中國人會被瞧不起。況且父母認為蔣百里受過重傷,將來肯定身體會很差,身邊那麼多優質青年,幹嘛要在他身上吊死?
蔣百里察覺到佐藤屋子的猶豫,決定再加上一把烈火:“我因你而生,你現在又想置我於死地!我馬上到日本,要死就死在你的家裡。”
這招摧毀了佐藤屋子的防線,她最終決定不顧一切阻力和困難,投入蔣百里的懷抱。萬幸父母都是開明之人:“你救過他一次,便應當再救一次,愛情是無國界的!”
辭別父母時,佐藤屋子堅決地說:“佐藤已經死去,其本人現為一中國婦人。”
從此,改名為蔣左梅的佐藤屋子,只穿中國服裝,只說中國話,並且絕不與日本人往來。從1914年嫁給蔣百里,直到1978年病逝,足足64年的時間,她再沒說過一句日語。
值得一提的是,蔣左梅自己姐妹5人,她也生了5個女兒。在當時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蔣百里也頗有點遺憾,但他始終都對蔣左梅很好,蔣左梅嫁對了人。
除去婚姻比較幸福外,其實蔣百里的職業生涯一直都充滿了坎坷。他的愛徒唐生智,兩次參與了反對蔣介石的軍事行動,每次都把恩師蔣百里拉上當參謀。
唐生智第二次反蔣失敗後,蔣百里於1930年1月11日被逮捕拘押,坐監獄長達兩年之久。
因為蔣百里並沒有真刀真槍拉出隊伍跟蔣介石拼命,所以蔣介石雖然限制了他的行動自由,卻允許親屬探監。
1月下旬的一天,蔣百里正與民國名記者陶菊隱談天,突然監獄門口闖進一個人來,把肩上扛著的鋪蓋卷朝凳子上一丟:“福叔,今天我就住這兒了,陪您一塊坐牢! ”
來人正是徐志摩,他在南京的中央大學兼職,聽聞蔣百里被捕,把宿舍的鋪蓋一卷就來探望了。
蔣百里望著徐志摩,苦笑著搖搖頭。早在一個月前,徐志摩曾勸說蔣百里出國避避風頭,可蔣百里堅決拒絕:自己沒犯罪,用不著逃亡。如今身陷囹圄的蔣百里,覺得有點對不住徐志摩的好意。
蔣、徐兩家都是海寧望族,且有聯姻之親。蔣百里比徐志摩年長十四歲,是他姑丈的族弟。開始徐志摩叫蔣百里為“百里叔”,後來隨表弟蔣復璁稱呼他為“福叔”。
徐志摩在北大上學期間,就借住在蔣百里家中,在徐志摩經濟最為拮据的時候,蔣百里把北京的寓所交給徐志摩代為出售,使他獲取了一份中介金渡過難關。
不止如此,1918年6月,徐志摩由蔣百里推薦,正式拜恩師梁啟超為師,兩人又成為同門師兄弟。
徐志摩的兩次婚姻,也都與蔣百里有些聯絡。
蔣百里曾在上海的三泰客棧居住,徐志摩與父親經常前來拜訪,由此認識了張幼儀的兄長張君勱。徐家雖富甲一方,但社會地位遠不如張嘉璈、張君勱兄弟顯赫,徐申如便有了聯姻之意,而張君勱見徐志摩聰明伶俐,也很喜歡,於是就有了徐志摩與張幼儀的這樁親事。
徐志摩與陸小曼的相識也與蔣百里有關係。徐志摩正是透過蔣百里才認識了陸小曼的丈夫王庚,進而認識了陸小曼。
因為親戚加好友的關係,徐志摩打定主意陪蔣百里將牢底坐穿。在他的帶動下,各界名流紛紛效仿南下,“陪百里先生坐牢去” 成為時髦的事情。
1931年11月18日,在蔣百里坐了一年多的牢後,徐志摩又到獄中探望他。久別重逢,二人十分高興談了個痛快。蔣百里並未料到,這竟成為他與這位天才詩人的永別。第二天,徐志摩便遭遇空難離世。
1938年11月,蔣百里在隨同中央陸軍大學西遷的途中一病而逝。隨著抗戰局勢不斷變化,蔣百里所預言的戰況一一呈現,而中國的抗戰之路也正符合蔣百里的戰略構想,逐次實施。
他生前的遺言是:“中國對日本,打不了,亦要打;打敗了,就退;退了還是打......千千萬萬就是不要向日寇妥協。”可惜的是,蔣百里自己卻沒能看到他所堅信的這一幕。
抗戰勝利後,當把蔣百里移葬西湖時,眾人發現蔣百里的屍骨竟然不腐,還呈現生前栩栩如生的模樣。著名科學家兼好友竺可楨撫棺痛哭:“百里,百里,有所待乎?我今告你,我國戰勝矣!
蔣百里去世後,留下四個未滿20歲的女兒,一家的重擔全部落到了蔣左梅身上。好在四個女兒個個爭氣,特別是三女蔣英,不光自己成為了著名音樂家,還嫁給著名愛國科學家錢學森,並且侍奉母親終老,蔣百里的在天之靈,也算得到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