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山東陽穀縣,來了一位瘦瘦的中年人,他腳步越走越快,走進了石佛鎮韓莊村。
他叫韓子棟,被敵人關押了十四年,是白公館秘密監獄裡,唯一成功越獄的革命者。
推開門,韓子棟總算是看到了妻子,那熟悉的身影,是支撐他活下去的最大動力。
韓子棟被敵人折磨了十四年,相貌已經發生了巨大改變,離開時是俊秀青年,歸來時骨瘦如柴。
妻子十四年前就得知,丈夫已經“被槍決”了,多年來上照顧老人,下拉扯女兒,生活苦不堪言。
妻子猛然看到韓子棟,於是問:“你是誰?”
而本期文章要帶來的內容,便是韓子棟的英雄經歷,丈夫十四年始終向黨,妻子十四年攜老扶幼。
光榮的家庭,碰上舊社會苦難的生活,夫妻二人在十四年裡,經受著大時代的考驗和折磨。
一,普通農民出身
而這一切,要從1908年年說起,韓子棟出生在山東省的陽穀縣,父親是做小生意的商販,將家鄉特產的紅棗,一路販賣到煙雨朦朧的江南。
這屬於是傳統的,半耕半商家庭。
韓子棟剛記事的時候,父親和伯父還沒有分家,家裡有三十畝耕地,租給附近的佃戶。
1915年,家裡分了田產,韓子棟他家分到的土地,能勉強養活一家人果腹。
韓子棟人還沒有柴捆高,就跟在哥哥的屁股後面上山砍柴,一直砍到了1920年,因為附近的新式學堂開學,所以他選擇入校讀書。
十八歲那年,韓子棟進入聊城省立第二中學讀書,當時正處在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最後一年。
在學校裡,韓子棟參加革命,開始從事與工人運動,為窮苦階級的利益而奮戰。
1926年11月,韓子棟又被派往淄博煤礦搞工運。既然代表煤礦工人,自然就會得罪煤礦既得利益階層,被礦場的高層記恨。
再加上韓子棟表現出明顯的左傾,所以得罪了右傾的國民黨高官,被胡亂安插了一個罪名。
警察把殺人的名單都寫好了,想要殺害韓子棟他們這一批工運的黨員,幸虧有人提前通風報信,所以韓子棟才得以提前逃出魔掌。
(韓子棟在影視劇裡的形象)
接下來的四年,便是血腥的國共分裂,韓子棟則呆在老家陽穀縣生活。
1930年,韓子棟眼看著軍閥混戰,山河破碎風飄絮,所以想再次入學,想要透過實業救國,進行經濟救國。
於是乎,他一路去往北平的中國大學,就讀於經濟系。
二,書店打工,遇神秘人
因為家裡給不出足夠的學費,所以韓子棟便一邊打工,一邊在學校裡深造。
而他打工的地方名叫春秋書店,看似是賣書的地方,實際上是中國共產黨特工的秘密據點,韓子棟勤奮好學,胸懷救國救民的宏圖大志,所以很快就引起了特工的注意。
書店裡有兩位先生常常去買書,也常常跟韓子棟聊天,非常注意審查韓子棟的政治傾向。
韓子棟則感覺,來書店的那兩位先生很神秘,而且對他非常好,經常談論國事到深夜。
1933年的春天,韓子棟被地下黨吸納,成為隱蔽戰線的特工,往後十多年便行走在虎穴狼窩當中。
但凡是合格的地下黨特工,尤其是特科成員,等於是與狼共舞,披著白皮,揣著紅心。
韓子棟靠著學生身份,成功打入了國民黨的“藍衣社”獲取了大量情報。
說起藍衣社,在國民黨內部鼎鼎大名,以黃埔三傑之一的賀衷寒為首。戴笠便在藍衣社當中的力行社做處長,負責情報工作,開始平步青雲之路。
藍衣社主張思想控制,要求對蔣介石絕對忠誠,因為故意模仿法西斯的特點,所以都穿藍色的外套和黃色褲子,因此才被稱之為藍衣社。
韓子棟憑藉出色的能力,在藍衣社如魚得水,在這一時期為黨組織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而韓子棟所屬的地下黨,嚴格來說屬於是北平特科,乃黃埔三傑之一的陳賡建立,由周恩來直接領導。
三,暗號出問題,察覺危險
到1934年的秋天,韓子棟得知家裡的母親患病,於是請假回山東。
地下黨得知此事之後,安排給韓子棟兩項任務。
第一,打探山東國民黨部隊的番號和駐地,留意山東國軍的調動。
第二,等回到北平的時候,如何再次聯絡地下黨,要熟悉新的接頭暗號。
韓子棟回家了一段時間,等他再次來到北平的時候,卻發現接頭暗號有問題,意識到情況有變。
果不其然,因為北平特科出了叛徒,大批的地下黨成員被捕,北平特科被敵人衝擊。
縱觀整個中國共產黨地下諜戰歷史,北平特科所遭受的損失,是中共諜戰歷史上,最大的損失之一。
11月6日,大批的國民黨特務出動,帶走了年紀輕輕的韓子棟,把他關押在了國民黨憲兵三團駐地。
按照韓子棟的說法,當時特務抓人的方式有很多種:
一,在深夜萬籟俱寂的時候,強行破門抓人,周圍鄰居誰要是敢言語,也會被一起抓走。
二,特務緊盯地下黨成員的行動路線,找準機會之後衝上去,拉住兩條胳膊,然後抬槍頂住後心窩。
三,特務直接走上街道宣佈戒嚴,不許任何人進出,然後挨個檢查市民。
韓子棟身在藍衣社,自然知道特務的手段,他被捕之後雖然身陷牢籠,但一顆紅心閃亮滾燙,絕不向敵人屈服。
負責審訊的國民黨獄卒,則用皮鞭和老虎凳,打得韓子棟遍體鱗傷,妄想著從韓子棟的口中,得知北平特科更多的秘密。
再有就是,因為韓子棟打入的是國民黨藍衣社,這激怒了賀衷寒等人,所以安排獄卒對韓子棟重點“照顧”想撬出韓肚子裡的情報。
四,長期關押,忘記陽光暖
韓子棟因為不肯配合,所以被判無期徒刑,當做是所謂的“政治犯”給關押了起來。
剛開始的時候,韓子棟被關押在北平,因為日寇對華北虎視眈眈,又因為國民黨擔心中共去營救,所以將韓子棟轉移到了南京。
而隨著局勢變化,韓子棟又被轉移到益陽,最後被轉移到重慶白公館。
按照韓子棟的說法,因為連續六年沒有外出放風,所以忘記了陽光的溫暖。
提起白公館,屬於是軍統的秘密監獄,專門用來關押、他們認為的高階“犯人”,例如小蘿蔔頭一家、例如廖承志。
關於白公館的歷史,改天有時間專門寫一篇文章,而本篇單說韓子棟如何越獄。
韓子棟自始至終,都不承認自己是地下黨的特工,始終對國民黨特務說,你們抓人抓錯了。
總有人疑惑,特工被捕之後,為了避免嚴刑拷打,為何不提供假情報迷惑敵人呢?
殊不知,誰要是承認自己是特工,誰要是提供了假情報,這就證明你肚子裡有真情報,只會招來敵人更加殘忍的對待。
以韓子棟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喊冤,不承認自己是地下黨特工。
根據他的回憶,但凡是被關押在白公館秘密監獄的,首先做到的便是“忘記自己”。
特務會拿走“犯人”的一切私人物品,檢查一遍之後,從上到下全部換新,然後取一個代號,例如“1169”“2267”之類的。
特務為了防止白公館的愛國人士聚眾,於是撒謊說監獄裡安裝著進口的竊聽器。而韓子棟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猜出特務可能是在撒謊。
韓子棟自從入獄之後,便一直想著如何逃出鐵牢,他故意蓬頭垢面,做出一些有違常理的舉動,所以特務認為韓子棟因為長時間關押,精神出了問題。
久而久之,特務稱呼韓子棟的時候,不再喊代號,而是喊“瘋老頭”。
實際上韓子棟的年齡並不老,但是因為長時間遭受折磨,所以看起來很憔悴。
而且從這一點便可看出,特務對韓子棟放鬆了警惕,為日後的越獄,埋下了伏筆。
而負責買菜的特務,為了工作的時候偷懶,所以去買菜的時候,讓韓子棟在後面跟著挑扁擔。
這些特務認為,重慶是國民黨的陪都,大街上遍佈著軍人和警察,再加上韓子棟是山東人,在重慶人生地不熟,根本就不可能逃走。
每次買菜的時候,都是幾個特務前面走著,一個勤務兵在後面跟著,韓子棟挑著扁擔,走在隊伍中間。
殊不知,韓子棟“瘋瘋癲癲”都是裝出來的,他每次跟著特務外出採購生活物品的時候,都會在腰裡藏一把小刀,找機會逃出重慶。
而特務買菜的時候,會讓韓子棟拿著錢,這樣省時省力省心。他們認為街市上的商販,絕對不敢騙白公館的人,價格肯定公道。
韓子棟的刀子越磨越鋒利,而特務對他也越來越放心。
五,接連遇多位好心人搭救
1947年8月18日,韓子棟又跟特務們一起,去附近的街市買菜去了。
走到鬧市區,那幾個特務打牌去了,而韓子棟和勤務兵,則在賭場外面守候。
韓子棟抓住了機會,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錢,讓勤務兵去買西瓜,他自己則懶洋洋坐在門口。
勤務兵一看有利可圖能吃回扣,於是拿著錢就走了,而這筆錢成了韓子棟的買命錢。
藉此良機,韓子棟將扇子開啟放在扁擔旁邊,裝作是走了很快就會回來的樣子,然後轉身離開了鬧市區。
等特務反應過來的時候,韓子棟已經逃出去很遠,追是追不上了,只能戰戰兢兢的上報。
軍統沈醉的那幫人,或者說保密局的那幫人,得知白公館的“囚犯”跑了,當即是雷霆暴怒。
一批又一批的特務衝上重慶街頭追殺韓子棟,沈醉又派出十輛特務車,沿著韓子棟可能走的路線追蹤。
軍犬嗅到了韓子棟的氣味,一直追到了江邊,放眼寬闊的嘉陵江,早就已經沒了韓子棟的身影。
而韓子棟去哪裡了呢?
韓子棟逃到了江邊之後,遇上了一位善良的船伕,讓他趕緊躲到烏篷當中。
船伕駕船快走,將韓子棟帶到安全的地方之後,倆人才分手告別。
韓子棟換了衣服,徒步走了整整一天,黃昏傍晚的時候,還遇上了一條惡犬,咬得他小腿鮮血淋漓。
夜裡,韓子棟望著陌生的山城,他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就在韓子棟迷路的時候,遇上了一位善良的賣鹹菜老者,勸他沿著江邊走,或許能躲開追殺。
而韓子棟在白公館的時候,就聽身邊的同志說,如果能逃走的話就去往川北,那裡有我黨的游擊隊。
韓子棟星夜兼程,一路上儘量避免跟人說話,擔心口音暴露身份。
半路上又遇到好心的善良貨船老闆,願意載著他離開城區。
歷經千難萬險,韓子棟到達湖北宜昌,住店的時候請求掌櫃,幫忙辦一張通行證。
在湖北又被國民黨警察抓走,因為通行證很模糊,不能使用。
幸虧有個好心的旅店老闆,出面營救了韓子棟,這才逃出警察局。
那老闆建議韓子棟,距離解放區越近,越是容易被懷疑。
所以韓子棟返回宜昌,尋找新的路徑去往解放區,路上過河的時候還差點被洪水沖走,僥倖抱住了一根浮木,才撿回了性命。
有一位過河的商販看韓子棟可憐,於是帶著他過河,並且找了一家小店,烘乾了溼漉漉的衣服。
夜裡韓子棟剛剛睡下,有兩個國民黨士兵的非要住店,因為店裡沒有床位,所以一左一右睡在了韓子棟的兩邊。
一問才知,當兵的是被強徵入伍,這才剛剛逃出來。
韓子棟坦白身份,獲得了那兩名士兵的認可,三人共同踏上了逃亡之路。
歷經艱難險阻,韓子棟一路逃到了河南許昌,總算是找到了當年熟悉的朋友。
朋友趕緊幫忙,在許昌為韓子棟找了一份廚師的工作,這樣便可以設法獲得通行證。
過了三十多天,韓子棟總算獲得了通行證,買火車票去往滑縣。
在車上,得知滑縣那邊查得嚴,於是韓子棟找了個藉口下車,徒步走荒郊去往解放區。
風餐露宿,韓子棟一直徒步而行,走了數天之後,撿到了解放區的一張標語,意識到解放區距離自己已經很近。
隨著日出東方,韓子棟滿身疲憊的,走在一個陌生的村裡,遠遠看到有民兵,揹著槍挎著子彈,正在張貼標語。
而民兵也看到了韓子棟,於是走上來檢查。
雙方各自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民兵很高興,韓子棟很興奮。
這才知道,此處是解放區的衛南縣耿範村,已經是11月份。
當地的中共黨員,趕緊安排韓子棟住下休息,這是十多年來韓子棟睡過的、最美的一覺。
話又說回來,韓子棟一路上的逃亡很複雜,筆者已經將以上部分儘量簡化,否則幾萬字也說不完。
(密信)
黨組織經過考察,認為韓子棟在敵人的牢獄呆了十四年,堅守組織的秘密,是優秀的共產黨員。
再有就是,那白公館是秘密監獄,而韓子棟是唯一活著越獄的人,肩膀上承載著重要的歷史意義。
黨組織問韓子棟,有什麼要求?
韓子棟說:“只希望再活幾十年,親眼看到蔣家王朝覆滅,看到建成社會主義。”
六,夫妻重逢,抱頭痛哭
這時候,再看韓子棟的老家陽穀縣。
韓子棟入獄的時候,也就是十四年前,父親透過奮鬥,已經擁有了六十多畝地,還有一頭牛、一頭駱駝。
韓子棟入獄之後,父親因為擔心兒子,所以身患重病,抑鬱而終。
哥哥一直種地持家,可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家業便逐漸敗落。
盧溝橋事變之後,弟弟則參加了抗戰的隊伍,慘遭縣長殺害。
在全家人看來,韓子棟早就已經“死”了,而今弟弟也慘遭殺害,母親失去了兒子,精神遭受打擊,重病在床。
因為漢奸總是來勒索搶奪,以至於家業被奪走大半,全家人的生活更加艱苦。
在那個風雲激盪的年代,韓子棟和弟弟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們愛國、他們熱血、他們赤膽忠心。
父親原想著倆兒子學有所成,算賬的時候不被欺負,可誰也沒想到,倆兒子先後離家而去,為民族未來而奮戰。
家裡人早早就得知,韓子棟已經被“槍決”了,所以勸韓子棟的妻子王玉玲改嫁,找個好人家照顧好孩子。
但王玉玲忘不掉韓子棟,帶著女兒孝敬婆婆,沒有離開韓家。
女兒韓秀融,剛剛出生沒多久,父親就被捕入獄了。
生活越來越艱苦,王玉玲上養老下帶小,十四年來生活苦不堪言。
當韓子棟回到故鄉的時候,急匆匆奔向家裡,這些年支撐他活下去的,便是妻子、女兒、父親、母親、哥哥、弟弟……
村子還是那個村子,但韓子棟遭受了十四年的折磨,所以遠比同齡人更加蒼老,猶如一位打扮乾乾淨淨的老者。
從重慶白公館到山東陽穀縣,韓子棟的血淚,染紅了幾千裡的路程。
韓子棟也知道物是人非,所以他推開熟悉的家門時,問:“我向你打聽個人,請問……韓之棟回來了嗎?”
之所以叫之棟,因為那是他的原名。
王玉玲心頭一驚,於是問:“你是誰啊?我不認知你,之棟早就已經死了,你快出去!”
韓子棟再也忍不住淚水,他指著自己的臉說:“你看看我是誰,仔細看看。”
妻子驚呼一聲:“你……你是……之棟?”
夫妻倆相擁而泣,哭得是撕心裂肺,王玉玲無數次幻想過,丈夫會在某天敲開家門,而今夢想成真。
女兒韓秀融,聽到外面有動靜,於是推開門看到母親在哭泣,又看到模樣蒼老的父親韓子棟。
韓子棟趕緊走過去詢問,望著自己的親骨肉,哭紅了雙眼。
韓秀融則顯得有些害怕,因為在她之前的生命裡,對父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日日夜夜想念,陌生的是腦子裡沒有任何印象。
當妻子王玉玲,說這是你爹的時候,韓秀融愣了一會兒,突然就暈了過去。
因為韓秀融這些年,太羨慕那些有爸爸的家庭了,無數次幻想過,自己也有遮風擋雨的父親。
1958年,韓子棟擔任貴陽市委副書記,1979年4月的時候,政府又為他家蓋了瓦房。
1985年,韓子棟離休,他再次去往白公館,將自己的一條枕頭套,捐給了紅巖魂陳列館,那是“小蘿蔔頭”的母親,親手縫製的。
原來是,“小蘿蔔頭”的母親,得知韓子棟要越獄,於是親手縫製了枕頭套,讓小蘿蔔頭帶著,送給韓子棟。
如今已經是國家一級文物,各位讀者可以在紅巖魂陳列館看到。
後記:
韓子棟講述當年的牢房之災,他說白公館猶如活人墓,也不知道外面是黑夜還是白天,只有聽到外面大放煙花的時候,才知道又是一年。
1992年5月19日,韓子棟在貴陽,因病搶救無效逝世,永遠閉上了雙眼,享年84歲。
韓子棟是白公館歷史的重要見證人,更是中國骨氣和志氣的模範人物,英魂尚未遠走,後輩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