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0月2號,夜色正濃,北京一家金碧輝煌的飯店裡正在舉行聚會,熙熙攘攘的人群聚成一堆又一堆,碰著酒杯互相引薦身邊的人。
相聲演員尹博林喝了幾口酒,攬著一個年輕小夥的肩頭,向眾人氣壯山河地介紹:“這就是我的愛徒,天才洛桑!大家肯定都認識!我就不過多介紹了。”
不少人都投來了好奇和崇拜的目光,還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並邀請小夥子洛桑一同合影。
這時,兩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卻輕蔑地笑起來,說為什麼從來沒聽見過這個人的名字,根本不知道這是誰。
正沉浸在眾人追捧中的洛桑聽到這些話,不禁沉下臉來。
他是這兩年中國最火的口技笑星,人人都盼望親眼看到他的表演,他從沒聽到過別人忽視不屑的聲音。
洛桑心想,外國人不瞭解中國的演員也實屬正常,但這兩人說話的態度著實可氣,讓他沒有了聚會娛樂的好心情,喝完兩杯酒之後,洛桑就不顧勸阻獨自駕車準備回家。
遺憾的是,酒駕的洛桑在路上與一輛大卡車相撞,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在他有限的生命中,於相聲表演的世界裡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然後如同飛過夜空的流星,消弭了蹤跡。
口技天才學習相聲
1968年,洛桑·尼瑪出生於四川甘孜康定市,他的母親是漢族,父親是當地藏族,家庭氛圍非常活躍開放。
洛桑在小時候就顯示出了與常人不同的性格,他不愛跟同齡夥伴嬉戲玩耍,而是喜歡獨自站在樹下模仿鳥類的叫聲,並且學得惟妙惟肖,展現出超乎常人的口技和模仿天賦。
在這片群峰高聳、森林密佈的康巴大地上,孕育著中國三分之一的珍稀鳥類資源,洛桑時常能在林子裡看見一抹斑斕多彩的靈動身影,伴隨著清越的求偶叫聲,那可能是高原山鶉,也可能是藏雪雞。
每當這時,洛桑最喜歡撅起嘴唇,卷著舌頭,模仿那鳥發出一聲以假亂真的叫聲,逗得野鳥上躥下跳。
後來家裡買了電視機,洛桑就喜歡站在電視機旁,跟著熒幕裡的人物角色模仿聲音與動作。
他尤其喜歡模仿卓別林,聲音和語調都能學得惟妙惟肖。
洛桑的表演天賦讓父母十分歡喜,他們鼓勵洛桑培養和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希望他可以好好發揮這項特長,將來助自己一臂之力。
洛桑十三歲的時候就成功考上了中央民族學院,進入音樂舞蹈系學習,他年紀小,長相圓潤可愛,還時常模仿諧星說笑話,逗得老師同學們捧腹大笑,因此深得大家喜愛。
1986年,洛桑順利畢業之後,進入了中華全國總工會文工團,在這裡擔任舞蹈演員,為了更好地融入環境,洛桑介紹自己的名字為楊洪。
洛桑還在文工團中,結識到了正在曲藝團裡擔任演員的郭德綱,兩人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沒有演出的空暇時間裡,洛桑就和郭德綱一起騎著腳踏車在衚衕中串來串去。
洛桑還時不時模仿日本人,說幾句嘰裡呱啦的日本話,郭德綱便十分配合地假裝翻譯一通,兩個人裝模作樣,搔首弄姿,引得路人哈哈大笑,覺得這兩個小夥子著實可愛有趣。
兩人雖然時常在一起玩耍,但終究分屬於不同的部門,而且九十年代的文化市場還沒有完全繁榮起來,兩個人陰差陽錯的就失去了聯絡,好幾年後,郭德綱才在電視上重新看到洛桑的身影。
洛桑當時在舞蹈團裡並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因無法控制的體重,讓他的舞蹈生涯陷入窘境,他嘗試著運動和節食,想要減輕體重,但始終沒有明顯的效果。
洛桑每天對著鏡子裡自己越發圓潤龐大的身材而感到無比惱懊,他覺得自己的前途和人生從此黯淡無光,但上天給你關上一扇窗的時候,還會為你開啟一道門。
正當洛桑不得不因體型問題馬上結束舞蹈生涯之時,他遇到了命中的貴人——尹博林。
尹博林出生在一個充滿文藝氛圍的家庭,父母都是文藝工作者。
受到他們的影響和薰陶,尹博林從小就掌握了說相聲的技能,1989年時他被調入中華全國總工會文工團,然後見到了迷茫之中躊躇不前的洛桑。
即使大家都覺得身材走樣的洛桑已經失去了前途,但尹博林還是在相處中,敏銳地發現了洛桑驚人的模仿天賦。
他覺得這一定是塊說相聲的好材料,即使洛桑體重增加,在尹博林看來也像發福版的周潤發,留著波波頭,更顯得機靈可愛,只要好好打磨,他一定會成為一顆大放異彩的新星。
尹博林產生了帶洛桑學習相聲的念頭之後,洛桑欣然接受了邀請,拜入他門下,開始走上相聲表演的道路。
洛桑天賦驚人,說學逗唱樣樣精通,還有著極強的模仿能力,尹博林只要稍加點撥,洛桑就可以醍醐灌頂般理解表演的各種技巧,然後憑自己的理解,對相聲表演的掌握更上一層樓。
不久後,洛桑和尹博林就開始登臺搭檔表演,兩人默契無間地配合,常常讓前來觀看的觀眾拍手叫好,很快,兩人的名號就被遠遠傳播開去。
少年成名辛勤演出
沒過幾個月,小有名氣的他們被推薦到了中央三臺的王牌節目《曲苑雜壇》。
1993年,洛桑和尹博林成功登上了《曲苑雜壇》的舞臺,他們倆表演了自編自導自演的相聲《洛桑學藝》,在全國引起了熱烈的反響。
在相聲劇情中,來自甘孜的洛桑穿上了傳統的藏族服飾,搖身一變成為拜師學藝的藏族小夥,想向尹博林拜師。
洛桑在節目中充分發揮了他與生俱來的模仿力,時而模仿諧星趙本山,時而變成楊麗萍跳孔雀舞,時而飈出一口著名男高音帕瓦羅蒂的洪亮嗓音。
他身上似乎被賦予了魔法,千人千面,學誰都像,好似把萬千人物的靈魂都抽取了一絲精髓,投入到了他的腦中。
這樣亦莊亦諧、活潑新穎的表演風格也深受觀眾喜愛,後來師徒二人迅速編制了幾個版本的洛桑學藝,在《正月正》晚會上播出了《學相聲》、《學音樂》、《學唱歌》、《學跳舞》等《洛桑學藝》的系列相聲。
兩人趁熱打鐵,把自己的相聲演員地位又拔高了幾個檔次,這一年洛桑只有二十五歲,但已經紅遍大江南北,成為當時鳳毛麟角的口技笑星,《洛桑學藝》系列小品也成了膾炙人口的精品節目。
洛桑在尹博林的帶領下,成功由舞蹈演員轉型,開啟了他精彩的相聲演員生涯。
他的表演節目中,時常混雜了相聲、小品、口技、器樂、舞蹈等等。
各種元素雜揉在一起,形成一場多元文化的盛宴,受到了觀眾毫無保留地追捧。
但與此同時,也引發了此起彼伏的質疑聲,因為這樣混雜的表演模式在專業人士看來,是不夠純粹的,只是一個四不像的作品。
但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喜聞樂見的娛樂作品一定會轟轟烈烈地傳揚下去。
1994年,洛桑在國慶期間來到了香港同胞慶祝中國成立45週年的晚會,他的表演在香港引起了軒然大波,香港人民毫不保留的表達了對他的喜愛。
中國曲藝家協會也給洛桑頒發了九四新人獎,洛桑驚人的表演功力,還讓當時著名的相聲大師馬季對他讚不絕口,盛情誇讚他:“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作為炙手可熱的新星,洛桑在1995年慶祝西藏自治區成立三十週年的時候,跟著中央藝術代表團進藏慰問演出。
年僅二十七歲的洛桑笑嘻嘻地對帶隊團長說:“團長,請放心,我是在高山上長大的,經得起高原反應!”
團長欣慰地拍拍路上的肩膀,讚歎道:“好,棒實的小夥子!”
進入藏區高原之後,很多演員都身體不適,呼吸困難,只有洛桑反應輕微,始終擔任表演主力,而且連續六場演出中,他都要為告假的演員同事擔任救場,臨時演出。
結束第六場表演後,洛桑突然喘氣地厲害,坐在椅子上埋著頭說不出話來,醫務人員送來吸氧裝置後,洛桑足足吸了半個小時還沒有緩過來,臉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紅。
醫生粗略檢查之後發現,他因為長時間口技表演,目前已經扁桃體化膿,而且在發高燒,如果不立刻住院治療的話,可能會出現更嚴重的情況,直到這時候,尹博林才不顧洛桑的阻擋,說出了真相。
真實情況就是,洛桑為了不耽誤演出,隱瞞了一週之前就出現的胸悶發燒的症狀,吃了大劑量的藥品才堅持完成這幾天的演出,他的病已經耽擱了很久,又得不到休養,現在身體狀況極差。
帶隊團長看著演出表上馬上就要趕往藏北高原表演的行程安排,決定讓洛桑獨自留在醫院安心養病,洛桑聽到這個訊息,連忙抓住團長的手說:“我是來給家鄉的親人演出的,我挺得住!”
帶隊團長看著洛桑微黃的臉龐和憔悴的眉眼,頓時感覺心如刀絞,但他選擇尊重洛桑的意願,只是不停囑咐醫生,要抓住去藏北趕路的幾天時間,給洛桑抓緊治療,讓他有精力參與下一站演出。
到達目的地後,在演出開始前一天,帶隊團長找到洛桑,告訴他明天演出之前來接他歸隊。
洛桑立馬拔出針頭,跳下床開始收拾行李,他笑呵呵地說:“我怕你明天把我給忘了,現在我就回去吧!”
文工團抵達演出地點之後,相聲演員姜昆因高原反應太過劇烈,不得不入院接受治療,但藏族同胞們對姜昆的相聲表演期待已久,如果爽約,那一定會讓廣大百姓們失望。
在商討中,洛桑毛遂自薦,請求用自己和尹博林的節目《洛桑學藝》代替姜昆的表演內容,放在壓軸,然後在表演前在向觀眾說明臨時變動節目的原因。
他向大家信誓旦旦地說:“請相信我,絕對沒問題!”
後來,在藏北高原的每一場演出中,洛桑都會在臺上繪聲繪色地講述姜昆堅持帶病演出的事蹟,把觀眾們看不到表演的遺憾成功抹掉,但洛桑對他自身堅持帶病表演的情況隻字未提。
在西藏的表演結束後,洛桑回到了北京,他租了一套別墅,然後把父母接過來,想讓他們好好享受一下大城市的生活。
夜出車禍英年早逝
1995年10月2號的夜晚,洛桑與朋友聚會時喝了幾杯酒,聚會還沒結束,他就獨自駕車回家,途中開車撞上了一輛停在路中間的大卡車。
由於車速過快,洛桑的身體遭受了極大的衝擊力,霎時間頭破血流,暈了過去,路人呼叫了救護車,但救護車還沒來得及把他送到醫院,洛桑就因為傷勢過重在路上停止了呼吸。
這一年洛桑才僅僅二十七歲,事業正處於扶搖直上的好時間,卻因為這場事故戛然而止,他就像劃過天空的流星,在天幕上留下一道絢爛的光彩之後,又迅速消滅的無影無蹤。
洛桑的父母把他的骨灰帶回了家鄉康定的高山上安葬,他們說雪山上的天風,能夠拂走洛桑心靈中的鬱氣,讓他走得安心,不要再被人世間未完成的心願所牽擾。
洛桑英年早逝,成為一家人心中難以撫平的傷口,他的師傅兼搭檔尹博林也因此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從此沉寂下來,不願再登上舞臺。
後來尹博林見到洛桑的父母時,向他們道出了洛桑出事那晚的詳細情況。
當夜洛桑和朋友相互引薦介紹的時候,有兩名外國人直言不諱地表示,從沒聽說過洛桑的名號,不知道這是何等人物,語氣微帶輕蔑。
這讓成名已久的洛桑心中感到微微不快,他自出道以來順風順水,飽受中國觀眾的喜愛和支援,正處於事業巔峰期的他,沒想到會被外國人輕視,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
洛桑連喝了幾杯酒,把那股煩躁之情壓下去,又跟朋友們玩了一會兒,就不顧勸阻獨自開車準備回家。
他一個人行駛在大街上時,正值深夜,寬闊的馬路上冷清無人,不知覺間洛桑的速度開地越來越快。
撲面而來的寒風吹得他頭痛欲裂,被酒精麻醉後的大腦難以保持清醒,以至於看見路中央的一輛龐大卡車時,洛桑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以高速直挺挺撞了上去。
那輛卡車因爆胎就地停放在馬路正中央,被漆黑的夜幕掩蓋,司機不在車上,沒有開啟訊號燈提示,也沒有放置反光警示牌,因此頭昏腦脹的洛桑才不幸撞了上去。
這是案發後交警當地勘驗得出的結論,另外,尹博林還知道,出事之前洛桑一直拖著疲憊的病軀,為西藏同胞做演出。
他早已經身心俱疲,回來之後又忙於聚會飯局,還操心著替父母接風洗塵的事,連軸轉的他沒有一刻停歇下來休息。
那晚洛桑完全是疲勞駕駛,反應能力極大降低,他父母聽到這個訊息後更加心痛不已。
尹博林後來在大連遇見一群相聲愛好者,受他們的邀請,唱了一首給洛桑的悲歌:“各位朋友,我謝謝你,一直喜歡洛桑學藝!洛桑很可愛,洛桑詼諧又頑皮!”
尹博林一邊唱一邊哽咽:“人生旅途,他剛剛二十七!匆匆地走了,匆匆離去,人人都為你惋惜!”
洛桑去世幾年之後,他的父母來到成都定居,順便把葬在康定高山上的兒子骨灰,遷葬在成都青城山這片山靈水秀的地方,巧妙的是,洛桑安葬的地點還是之前計劃為張國榮準備的墓地。
遷葬完成後,尹博林與洛桑的父母、哥哥驅車前往青城山。
到達墓地後,洛桑父母把潔白的哈達纏繞在墓碑上,垂著頭不住抹眼淚,尹博林伸出顫抖的雙手,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不知不覺眼淚也奔湧而出。
尹博林感慨地說:“洛桑是一個無法複製的天才,別人很難達到他的高度,只能仰望洛桑這個座無法逾越的高峰。他的隕落讓我痛苦萬分……”
人的生命如此堅韌強大,人的生命又如此脆弱易折,它足夠寶貴,值得每個人用心珍惜,不要給自己和愛自己的人留下永遠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