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察大隊集訓記
文/劉耀宇
1964年7月,越南戰爭正酣,為了適應可能入越參戰的需要,上級組織偵察分隊到南方集訓。所有參加集訓的人員組成一個大隊。大隊長是我們師副師長楊玉民,政委是別的部隊一位首長。中隊長是偵察科科長何慶哲,政委是直政科科長楊振聲。我們連為一個分隊,各步兵團偵察排為一個分隊。訓練內容一是越海武裝泅渡,二是熱帶雨林穿越和生存。當時,我是偵察連摩托班班長,正在臨時組織的師摩托訓練隊擔任理論教員,培訓全師的摩托員。我聽說偵察連將要去南方集訓的訊息後,覺得這是一次十分難得的機會,而且摩托訓練按計劃也只差兩週時間了。於是我向領導要求,加快進度完成摩托訓練計劃,然後回偵察連參加南方集訓。領導見我要求迫切,經過一系列程式,批准了我的要求,加快進度提前結束了摩托集訓,帶著參加摩托訓練的新兵常銀根、李士義、梁炳仁回到偵察連。他們都領到了摩托車駕駛執照。
武裝泅渡集訓在廣西北海進行,那時北海歸廣東省。穿越熱帶雨林和生存集訓在海南島五指山進行。之前,我們連也進行遊泳訓練,但是姿勢不規範,遊法五花八門,大部分是“狗刨式”,速度慢,又不能負重不能觀察。到達廣西北海,我們駐進建築公司的一間倉庫,上級專門安排了教練,進行正規的武裝泅渡訓練。訓練開始,首先是糾正姿勢學習蛙泳,要想把原來亂七八糟的動作糾正過來,還不如原先一點不會從頭學起。我們在水中練,岸上堆起沙子趴在上面練,晚上趴在鋪板上練,終於掌握了蛙泳的遊法。然後開始負重,每人都穿一身單衣,把褲腿和上衣袖子捲起來,背一支步槍、四個手榴彈、一壺淡水,鞋插在腰帶上,連續泅渡5000千米過關。速度要求是半個小時一千米。身背這麼多裝備,必須按照規範的要領不停頓的划水、蹬夾,否則只有沉底的份。大海里無風三尺浪,開始時我們不知道,大浪過來便抬頭使勁爬上浪頭,再滑下去。這樣做很費體力,以後逐漸掌握了應對的辦法。大浪過來,低頭鑽過去,省力多了。武裝泅渡訓練非常消耗體力,而且在海里隨著海浪上下顛簸,頭暈噁心想嘔吐。颱風來了,為了不耽誤訓練,我們到漁民避風的港灣訓練。誰知港灣裡水淺,船多,漁民的生活垃圾都往海里倒,遊的過程中,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大便都從海底翻上來,噁心死了。以後再也不來港灣裡遊了。
那時,海里常常有“大魚”游來,有的比人還要大,有白的、黑的、灰的,還有粉紅色的。它們往往是成群結隊浩浩蕩蕩十幾條遊過,十分壯觀。我們北方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上過朝鮮戰場的姜連長,手持蘇式步騎槍,劃一只橡皮舟進海里,要打一條改善生活。當地漁民立即阻止,說這是一個秀才變的,是好人,漁民出海見到它們都要讓路。傳說,古代一位秀才從海路進京趕考,遭遇颱風身亡。秀才的母親想念兒子到海邊痛哭。一天,“大魚”從遠處游過來,向著老人不斷點頭。人們說這就是身亡的秀才。現在想來,這“大魚”應該是“白海豚”,那時漁民們都有著環保意識。夏季,亞熱帶的太陽像火爐一樣,烤得我們掉了幾層皮,發了炎,海水一泡鑽心地疼。經過三個月的艱苦訓練最後進行考核。考核方式是以班為單位一路縱隊按規定的路線,組成像南北遷徙的大雁的隊形前進。我們班副班長孫德山技術好,他首先打頭,我和楊玉秋也輪流替換他打頭,不停地遊啊遊。游到水深處,顏色也變得越來越深,四周觀察茫無邊際,海浪越來越高,肚子底下海水涼了起來,下面不知道有什麼東西。這時,自己警告著自己,不許亂想,只能一心一意蹬腿劃臂。當監考的壽峰參謀宣佈我們班考核合格時,我們游到岸邊爬在沙灘上,任憑海浪拍打,久久不想起來,真想就在這裡好好睡上一覺。經過三個月的艱苦訓練,我們一個個都像非洲黑人一樣,又黑,又瘦,一個個都練成了“水上蛟龍”。
九月,武裝泅渡集訓結束,我們乘軍艦渡過瓊州海峽到海南島。我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海軍,只見人家海軍穿著藍白相間的水手衣,十分神氣,而且伙食標準高。我們上艦時,正好趕上人家炊事班殺雞,而我們一天的伙食費標準才四毛四分九,連四毛五都不夠,別說不逢年不過節還殺雞,就是過年也不過就是全連殺一頭自己養的豬,百十來斤肉,會餐一頓就沒了,平時根本就沒有嘗過雞肉是啥滋味。這些,都讓我們心裡忿忿不平。我們上了甲板,按班排在甲板上放下揹包坐好。很快就開船了,軍艦駛離碼頭,開始欣賞海上風景。誰知不多一會兒 就開始暈船了,整個胃裡翻江倒海,所有的東西全部吐出來,這還不夠,接著吐胃液,吐完胃液吐膽汁,直到一滴液體也吐不出來還繼續幹嘔。好不容易到達海南秀英碼頭,這一幫“陸軍老大哥”強打精神背起揹包,一步三晃透過窄窄的跳板上了岸,留下髒兮兮的甲板讓海軍弟兄們收拾。從那以後,誰也不敢嫉妒海軍吃得好穿得好了。
.稍事休整我們便徒步行軍向南。誰知行軍第一天就給了這幫“水上蛟龍”來了個下馬威。原來在海上練游泳、泅渡三個月,沙灘把雙腳磨得成了“細皮嫩肉”。一天走下來,腳底打滿了水泡,甚至在水泡裡面又打了泡,成了重泡。到了宿營地,燒水燙腳,然後用馬尾穿泡,再把馬尾兩端繫上。這樣,泡裡的水就能從穿了馬尾的孔流出來,有利於第二天繼續行軍。儘管如此,第二天還是兩腳疼得鑽心,只得咬緊牙關一瘸一拐上路,行軍的隊伍不像樣子,簡直就是秧歌隊,而且有的還拄著棍子。幸虧那時海南人口稀少,公路上車輛也少,沒人看見這狀態。但是,一旦行進到村莊和城鎮,大家又都打起精神,還唱著歌穿過街道。就這樣,從海口經過文昌瓊海萬寧走到陵水,從保亭進入五指山,開始熱帶雨林穿越和生存訓練。
進山之前,連裡給每班發了幾把砍刀,一個鋁盆,一張軍用地圖,一個指北針,一瓶蛇藥,每人背一條米袋,我們每人都學會了抽菸,為的是防毒蛇毒蟲。原始森林裡古木森森,遮天蔽日,老藤縱橫纏繞,腳下陳年枯枝敗葉沒過膝蓋;或者是望不到邊的,一人多高的茅草,走進去不辨東南西北。第一天進山,當務之急是搭建宿營地。森林裡有的是樹木,一個排清理出一塊平地,用手中的砍刀砍來合適的柱、梁、椽,用細藤綁紮成房子的框架;把毛竹破開,編織成四壁;割來茅草先用細藤綁成一片一片的,然後覆蓋到房頂;地面太溼無法睡覺,我們用細藤把一根根較細的樹棍密密地綁紮成一個大通舖,上面再舖上一層茅草。宿營地窩棚建成,草草吃過飯,太陽已經落山,連長安排了哨兵,我們倒頭便睡。一陣鳥鳴,催醒了我,啊哈,天已經亮了。第一次進到森林裡,鳥語花香,不知名的樹木老藤遮天蔽日,天然氧吧,美極了。接著,全連起床,洗漱,炊事班已經準備好早飯。飯後,開始了新的訓練任務。偵察科壽參謀,講授軍事地形學,包括軍用地圖和指北針的使用等等。.
上完理論課,接下來就是實踐。熱帶雨林樹木參天,林中幾無人煙。一次,我們按照地圖的標識,尋找一個叫做“牛事”的地方。我們費盡周折到達這個位置,但是沒有人,也沒有房屋。仔細搜尋才發現幾處茅草房殘留的痕跡。原來,森林中只有很少的彝族、苗族村寨,因為解放前受國民黨政府壓迫,少數民族只能在深山老林生存,而且沒有固定的村莊。它們刀耕火種,一個村寨的人在首領的帶領下在森林中流浪,當走到合適的地方便停留下來,放火燒掉一片林子,搭蓋起茅草房,種一些紅薯或玉米。過一段時間,會再次出發到其他地方,還是這樣燒燬一片林子暫時住下來。而我們當時使用的是當年解放海南島時,繳獲國民黨軍測繪的地圖。因此,“牛事”這個村寨已經無法找到了。
我們在訓練中遇到麻煩最多的是螞蟥和毒蛇。那裡有著很討厭的旱螞蟥。它們長得很細,草叢中很多很多,嗅覺特別靈敏,當人走過來時,這東西便悄然爬在鞋上、褲腳上,然後往肉裡鑽,它分泌毒液使人不覺得疼或癢,往往是很多條螞蟥鑽一個洞,鑽進去吸血,常常是衣服、褲子上洇出一片血來才知道被螞蟥咬了,並且是一堆螞蟥在向肉裡蠕動,看起來非常噁心。這時不能用手打,更不能揪,一揪就斷了,斷到肉裡就發炎了,很多戰友因此留下永久的疤。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抽著的菸頭燻,這東西會自動出來。一次,天下著毛毛雨,我們走在螞蟥很多的林子裡,八班楊義班長拉肚子,實在堅持不了,只好就地解決,結果屁股上爬滿了螞蟥,大家不顧一切,點著煙幫他燻螞蟥。那裡的毒蛇最多的是竹葉青,綠色,纏繞在竹子上或者藏在草叢裡,很難發現。我們去海南沒有帶棉被,只帶了一件棉大衣,白天太陽出來常常攤在草地晾曬。剛開始不知道,太陽下山蛇會鑽到大衣裡,有的戰友睡覺才發現大衣袖筒裡有一條蛇。好在沒有被蛇咬著,跑了。
當地部隊一位領導說,它們部隊炊事班如果在森林裡發現蟒蛇,並且是盤著的,他們會把汗溼的衣服脫下來把蟒蛇抱回來,說是在汗溼的衣服裡蟒蛇不動,然後把蟒蛇放在鍋裡燜米飯,特別香。我們不知道他是吹牛還是真的,兩個月也沒有見到過傳說中的蟒蛇,倒是體驗了在叢林中就地取材生存的滋味。熱帶雨林生存訓練時,我們一個班有一個鋁盆當鍋,隨身揹著的米袋裡有米,五指山裡不缺水源,缺的是蔬菜。連裡給我們每人發了一條幹魚,大米飯就著乾魚,吃了兩天實在吃不下去了,聞見魚腥味就噁心,但是一點菜也沒有,嚐嚐嫩竹子都是苦的,沒法吃。堅持了幾天,總算熬了過來,回到營地,給養員從陵水買來蘿蔔,炒了菜,啊呀,簡直太好吃了,比什麼山珍海味雞鴨魚肉都香啊。經過這一次,我可記住了,一旦有什麼情況,一定要帶幾根蘿蔔乾鹹菜,比什麼都重要啊。
時間過去了半個多世紀,難忘的經歷猶如昨日,歷歷在目。今天的海南,已經變成了美麗的旅遊勝地,一到冬季,大批北方人飛到海南過冬,真是幸福啊。儘管還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但是可以這樣說,一百多年來,中國人的生活從來沒有這麼好過。不過,幸福的生活不是憑空來的,靠的是強大的國力支撐,還有就是強大的軍隊和看起來光鮮,實際上時時刻刻準備獻身的軍人的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