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朱彩霞,享年41歲,她的生命定格在了2022年1月6日。
這篇文章是在她生前寫好的,但她希望在她離開後再發。我以為這個時間會長一些,比如一個月,半年,一年……可悲痛總是來得如此突然,距我們上次暢談才僅僅過去了不到20天……
一、四年前的見面
朱彩霞是甘肅蘭州人,2017年我們旅行經過蘭州的時候見過一面,她請我們一家吃了一頓最正宗的蘭州拉麵。
彼時的她身體情況尚可,雖然在2007年做過一次“心臟瓣膜置換術”,但手術還是成功的。我們去的那一年,她的女兒8歲(今年12歲),我兒子10歲,兩個小孩子見面不到三分鐘就玩到了一起。
雖然作為一個罕見病人,這一生都在承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但一個可愛的孩子便是我們對未來最好的期許和盼望,她的女兒便是她人生最好的寄託。
可短短四年過去,女兒還未長大,她卻已撒手人寰……
二、還未成年,已是孤兒
朱彩霞12歲那年,父親就躺在她現在躺的醫院裡,臨終時父親把她叫到床前,緊緊握住女兒的手,他有千言萬語要囑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拼命甩著女兒的手腕搖晃,這是朱彩霞生命中第一次親眼目睹至親的離去。
三年後的一天,朱彩霞15歲,那本是一個平靜的午後,她趴在床沿上寫著作業,母親坐在床上幹著活計,母女倆面對面坐著,一切看似靜好。可忽然之間,母親高大的身體一頭栽下來,彷彿一座山在她面前崩塌,朱彩霞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的母親倒下,再也沒有起來,這是她生命中第二次目睹至親的離去。
父母都去世後,家裡唯一的親人只剩下年長5歲的哥哥,家族裡的人建議把朱彩霞送到孤兒院去,但她的二伯和嬸嬸站了出來:只要我們有一口飯吃,就有侄女一口飯吃。從此,朱彩霞寄養在了伯伯嬸嬸家。
哥哥結婚後,朱彩霞離開了伯伯嬸嬸家,跟哥哥嫂嫂住在一起,哥哥開了間門面,售賣光碟,讓妹妹看管,後來幾年又做了些其他生意,直到2006年,25歲的她走進了婚姻,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
三、心臟每分鐘只跳20下,它隨時會停下
一般來說,我總是抱著僥倖的心理認為,老天爺不會把所有的苦難傾注在一個人身上,比如我已經是一個罕見病患者了,老天爺總不會再給我另一個重大疾病,他總該有點憐憫之心吧。
可對朱彩霞來說,上天的憐憫在她身上不存在。本身就有先天性大皰表皮鬆解症,早年又失去雙親,這打擊足夠大了吧,可好不容易長大成人結了婚,擺在她眼前的卻並不是一條坦途,而是面臨著心臟衰竭的巨大危險,於是2007年,她做了心臟機械瓣膜置換術。
萬幸的是,手術十分成功,讓她安然度過了十多年,但這十多年來,她也過得並不輕鬆。她本身就體弱多病,可生活上還得拉扯孩子,好不容易孩子大些了,公公又癱瘓在床,公公離世前的幾年,都是她這個兒媳婦在照顧的,同時得操勞孩子,日漸地,她的心臟負荷也愈來愈重。
直到2021年11月,在她的生命走到四十歲這個關口的時候,彷彿是再也難以踏過去了,她的心臟終於支撐不住,突發性的心臟衰竭幾乎要了她的性命,即使搶救過來了,她的心跳最低的時候只有每分鐘20下,隨時可能再次停擺。
我無法想象心跳每分鐘只有20下是什麼感受,但據她自己所說:超人,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我隨時可能會死,只要一次搶救不過來,我就會永遠睡過去了。
我大驚失色,說:那換心臟呢?
她說:換心臟哪那麼容易,一個是錢的問題,另一個能不能等來合適的心臟也是問題。
我說:你不能放棄啊,你的女兒才12歲,她還沒有長大啊。一想到那麼可愛的女孩兒,比我兒子還小兩歲,就可能失去媽媽了,我的心酸便一個勁地往上湧。
可她卻極為平靜地說:我知道,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兒,但死不死已經不是我能控制了。昨天護士已經允許她進來探望過一次,在死前我還能看到她一眼我已經很知足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影片畫面裡的她眼中滿是豁達,竟沒有一絲悲涼,使我大為震撼。
四、死前能再見一眼我的女兒,我就知足了
在我跟她影片聊天的時候,朱彩霞已經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經歷了兩次搶救,因為是疫情期間,只允許有一位陪護(丈夫)且不準其他人員探視,所以她的女兒一直未能進來看媽媽。
直到前一天,在又經歷了一次搶救,又一次被從鬼門關拽了回來後,也許是真的怕女孩兒再也見不到媽媽了,醫院方面終於同意她女兒進來探視了。
12歲的小姑娘站在媽媽的病床邊,看著媽媽枯槁的面容,憂心忡忡地問:媽媽你會好起來的吧?媽媽你什麼時候出院呀?
朱彩霞回答她女兒:媽媽會好起來的,媽媽很快就出院了。
我紅著眼眶問朱彩霞:然後呢,你女兒就走了?
影片裡的她點點頭:是啊,看到一眼就好了嘛,我已經很知足了,而且我總不能跟她說我好不起來了吧。我這一生見過太多至親死去的場景了,我爸爸、我媽媽、我嬸嬸,我公公,但她還太小,我不想讓她看到我死在醫院裡的樣子。
朱彩霞說話的語氣越平靜、越鎮定,我就越心酸、越震撼,彷彿她根本一點不懼怕死亡,我說你不要說死,只要在醫院裡,及時搶救就行。可她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超出了我的認知,彷彿她在談論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別人的生命。
朱彩霞搖著頭說:不不,我已經住院太久了,我想回家了,購物節網購的新衣服我還沒穿上呢,病號服實在太難看了,我想穿漂亮的衣服。但是還有個問題……因為我要捐獻器官嘛,我怕在家裡去世的話,耽誤器官的採集。不過這個問題也不是很大,我家離醫院很近的,就幾分鐘的路程,萬一真不行了打120也來得及,應該不礙事的。
你們可以想象當她雲淡風輕地拿自己的生命侃侃而談的時候,我的表情是多麼震驚嗎!我從沒見過對待生命如此豁達的一個人,我擔心的是她回家後心髒突發情況搶救不及時怎麼辦,而她擔心的卻是耽誤捐獻器官的時機。
我自以為是地糾正著她的重點:你怎麼能出院呢?出院後在家裡搶救不及時怎麼辦,你的命說沒就沒的呀。
她看著我,沉默了一會:超人,其實我早就把自己的命看淡了。真的,我一點不在乎,睡過去就睡過去了,人總要死的。如果能在死之前,在家裡陪陪女兒,穿上漂亮的衣服,我就很幸福了。對了,回家後能吃很多好吃的,在醫院裡,醫生這不讓吃,那不讓吃,我都膩了,一天天地等著搶救有什麼意思。
我說那你女兒怎麼辦,她還那麼小。於是對話又回到上面,死前能再見到一眼女兒,她已經很知足了。事後我回想自己的話,發現我的精神境界,對死亡的態度,跟她完全不在一個水平上,不是她不惜命,不是她不愛女兒,而是當生死已經不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時候,她願意坦然放手,所以她要出院,要回家陪伴女兒,要穿新衣服,要吃美食,享受生命最後的快樂,或者說,生命最後的尊嚴。
那次通話的最後,我說等你好了一起去旅遊,夏天的時候你家孩子上課沒能成行,她說:哎呀,我也想啊,但願吧。有時候“但願”意味著永遠無法實現。
五,她捐獻了她的角膜
出院前,朱彩霞就決定捐獻她的器官和眼角膜,她在媒體的採訪裡說:因為我這樣子(身患疾病),我才能夠感受到別人的痛苦,這一輩子真正結束的時候,給大家留下一點思念吧。只要人家能用上,我就可以無償的捐獻。
她是我的病友,每當一位熟識的病友去世,我都感到無限悲慟,因為想到這些生命我再也見不到了,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走到一起。朱彩霞平時看起來是那麼地普通,但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她對待生命豁達、冷靜、不悲不泣的態度結結實實地震撼了我。
她跟我說:我現在已經沒有眼淚了,我根本不會流淚,我看得非常開的。女兒我雖然不捨,但我也不能陪她一輩子,能夠陪伴她這麼多年我已經很開心了。
今天聽到朱彩霞逝世的訊息,我回想起夏天,提倡節約用電那會兒,她跟女兒打著手電直播的場景,沒幾個人看的直播間裡,她跟女兒搶著話筒唱歌,好不歡樂,她說她沒有眼淚了,可這一刻,我卻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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