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放假了。嫂嫂打了幾次電話,讓我一定要過去吃晚飯。
在小區大門外,遠遠的看到親家阿姨。路燈已經開了。暈黃的路燈下,親家阿姨一動不動,眺望著遠方,在略微清冷的秋風中,像個恆古不變的剪影。
又是一年中秋到了,是在等她的兒子吧!那個等了二十年未等到歸來的小兒子。你還在這個世界上麼?你可知你的母親等了你整整二十載。如果你在,回來吧!
我鼻子發酸,眼睛發澀,心裡無端的湧上些淒涼。這冥冥的世界,可能傳送一個母親的等待的訊息,傳遞一個母親失去兒子的悲哀!
我站在遠遠的角落,不忍去打擾她。直到嫂嫂和親家伯父出來。對她輕輕地說了些什麼,親家阿姨用衣袖擦著眼睛。
嫂嫂拉開她的衣袖,仔細的用溼巾擦拭她的眼角。自己的眼睛卻紅了,偏過頭去,眼淚在路燈下閃爍,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滴在路磚上。沿著路磚的細縫,直至消失不可見。
一個很老套的故事。
親家阿姨連生了兩個女兒。在那個偏僻窮困的山村,沒有兒子是被人說“絕戶”的。東躲西藏,終於生了三娃。
三娃小時候很聽話。長得白白嫩嫩,細眉大眼,很是乖巧。知道家裡窮,很小就知道幫家裡幹活。
媽媽幹農活回來了。肉乎乎的小手使出吃奶的力氣,幫累了一天的媽媽捶背,捏肩膀。小小人兒,踮著腳去燒水。半勺半勺的盛在盆裡,搖搖擺擺的端過來。把媽媽的鞋脫掉,軟軟的小手認認真真地幫媽媽洗腳。
再大一點,上初中了。放學回來,扔下書包。飛奔去後山坡的地裡,搶下媽媽手裡的扁擔往自己肩上放。小小年紀,瘦條條的身板,兩筐番薯在肩上東搖西晃。
做母親的,急得在後面邊跑邊喊:“三娃,你放下,讓媽媽來挑。你還小,閃不得腰。”
就這樣一個搖搖擺擺地跑,一個又喊又叫地追,直追到家才算了。
大姐聰明,很能讀書,半天干農活,半天去學校,就這樣也讓她考上了縣裡的高中,然後考上了重點大學。山窩窩裡飛出一隻金鳳凰。
三娃上高一了。雖然父母都是文盲,但三個孩子,除了老二,倒是都是讀書種子。高中在縣城裡,三娃帶著家裡借來的米,夾雜著番薯,放一起在食堂里加工蒸飯。等到上午放學去取出來,拿到教室就著鹹菜吃。
高中裡已經有縣城裡的孩子了。他們帶著精美的飯盒,飯盒裡有雪白的米飯,噴香的雞蛋,還有三娃一年到頭都吃不到兩回的豬肉。
三娃端著自己的飯從他們身邊走過。有伸出的腿絆他,他摔了個仰八叉。飯盆摔在地上,米飯和番薯灑得滿地。
一陣鬨堂大笑伴著口哨和怪叫:“看土農民的飯都是什麼?狗都不吃的番薯。”
手指在地上屈了又伸,伸了又屈。想到等在村口的媽媽臉上的皺紋,借來的米。最終屈起來的手放鬆了。
他默默的從地上爬起來,用衣袖擦擦流血的膝蓋和手肘。撿起飯盆,裝上地上弄髒的米飯和番薯。走了出去。
那週末回家,遠遠看見媽媽等在村口,風吹起她凌亂的頭髮。隱隱約約,已經有了白頭髮。
用衣袖按按眼睛,拂去迷了眼的風沙。快步向媽媽跑去。
看著變得沉默了的三娃,媽媽以為兒子學習太累了:“娃,別太用功,身體重要。”
三娃看著媽媽,媽媽開始老了,他比媽媽高了,媽媽只到他的耳下。他發誓般的說:“媽媽,我會掙很多錢回來,以後讓你們享福,別人不再欺負你們。”
媽媽很欣慰,一邊點頭,一邊擦著眼淚。她不是在哭,這是生了三個孩子留下來的迎風落淚的毛病:“好,好……”
高二那年,三娃離校出走了。他讓人帶了信回來,說出去掙錢了。
開始父親還在叫罵那個不爭氣的。哪裡就想不開了,就這樣跑了。好不容易考上的縣城高中。多少人羨慕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三娃一直沒有回來。父親的兩鬢有些斑白了。他不再叫罵,只是不時望著村口發呆。有時坐在大門門檻上,一呆就是一、兩個小時。
留下他的母親天天守在村口,伸長了脖子望。只要有個人影就往前迎上幾步,等看清身形不像才又踉蹌著退回來,用衣袖擦拭著眼角。不知是迎風落淚了,還是真落淚了!也許都有。
後來大姐大學畢業了,嫁到了城裡一戶條件不錯的人家。公公婆婆也明白事理,自己有工作忙,沒時間幫兒子兒媳帶孫子。同意兒媳接父母一起住,幫忙帶帶孩子。並且給兩個老人養老送終。
村口的母親,去城裡之前,一家一家地託付了全村的父老鄉親:“我家三娃要是回來了。把這個地址和電話給他,讓他來找我們。要幫忙記得喲,拜託大家了。”
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到城裡後,每天習慣性地去小區大門外等待。每個星期都打一回電話回村,去問三娃有沒有回來。
二十年了,卻始終沒有回來!一個二十年沒有回來的人,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