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分,北國的大漠草場,正是草枯鷹眼急,狐壯鹿正肥的時節。而此時的燕山腳下,連營百里,旌旗獵獵,殺聲震天,恰似兩軍鏖戰正急。
可這並不是兩軍對壘,而是大遼國天祚帝,帶著一幫如狼似虎的契丹勇士,在這裡與女真各部首領會盟狩獵。自公元907年,契丹首領耶律阿保機親率十萬鐵騎,從後晉石敬塘手中搶走了燕雲十六州,在臨潢上京稱帝,建國號大遼。隨後,又帶著虎狼之師,東奔西進,打破了長白山林海雪原的寧靜,把疆域從天山拓展到東海之濱,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的女真各部落盡數臣服。雖然戰爭的煙雲早就散盡,可遼國的歷代
皇帝,每隔三年,都要御駕親臨,帶著大軍,與女真各部落在燕山腳下,舉行盛大的賽獵大會。與其說是會獵,不如說是遼國在此揚威立萬,彰顯武功,警示女真各部不要輕舉妄動,永為附庸。賽獵大會開始了,天祚帝高高地端坐在金色大帳中,對著坐在兩廂的大遼將軍、女真各部首領宣佈:“今天的賽獵大會不比弓箭、馬上功夫,就是一項,單比賽鷹!
不管是大遼將士,還是女真的走卒,只要是誰手中的獵鷹捕獲的獵物最為稀罕,誰就是優勝者!”說著,他抬起手,指著座前御案上擺著的一副純金打造、鑲嵌著珍珠瑪瑙的金馬鞍說:“這就是今天賽鷹大會的彩頭!”聽了他的話帳下的女真各部的首領沉不語,而遼國的將士們激動得摩拳抄掌,嗷嗷直叫。
顯然,這次大遼國又是有備而來大漠千里草場上棲息的大雕,天下聞名,它的鐵翅伸展開來,遮雲蔽日,一翅膀下去,能夠將兇猛的豺狼掀翻幾個跟頭;它那如鋼的鷹爪,能夠將一頭上百斤的壯羊, 一爪子抓到半空中,從萬丈高空摔下來,粉身碎骨;它那如鉤般的利嘴, 一口就能將生牛皮撕開,頃刻之間,獵物就會開膛破肚,倒斃而亡。
隨著天祚帝的一聲令下,數千遼國士兵,手持著長槍,分兩隊向燕山上的密林荒草中包抄合圍,他們一路上人喊馬嘶,用長槍敲打著樹木枯枝,這,在狩獵中俗稱“趕仗”。一隊左牽黃,右擎蒼,身穿錦帽貂裘的大遼將軍貴胄,騎著蒙古戰馬,列隊從大營中呼嘯而出,如一陣狂風般地捲上了山崗,立馬守望,他們緊緊勒住架在手臂上展翅欲飛的大雕,蓄勢待發!
不一會兒,山上的合圍圈,像網一樣漸漸收綱變小,樹林裡開始躁動起來,只見一大群飛禽走獸,從樹林裡奔湧而出。在山崗上勒馬等待的大遼勇士們,一抖手臂,架上的大雕猛地一拍翅膀,像離弦的箭一樣,向倉惶逃竄的獵物撲去,一時間狼嗥虎嘯,血肉橫飛。不到一個時辰,大遼的勇士們就滿載而歸,天祚帝的大帳前,豺狼虎豹堆積如山,野兔雉鳥不計其數,其中,還有一位年輕的將軍獵獲了一隻罕見的銀狐。
看著眼前的獵物,天祚帝得意洋洋地巡視著帳下女真各部的首領,帳裡的大遼將士更是趾高氣揚,面上露出鄙夷之色。女鎮各部的首領們一個個低額頷首,默默不語,一個叫完顏阿骨打的年輕首領躍躍欲試,想策馬上前一決雌雄,卻被老成持重的首領用眼色制止住。
正當女真人準備放棄比賽,自甘落敗的時候,一陣急驟的馬鈴聲由遠而近,向大帳傳來,只見一隊騎著快馬的女真姑娘賓士來到帳前,打頭的是一位身穿左領右衽窄旗服的紅衣女子,帳外看熱鬧的女真人不禁歡呼起來:“藍齊兒!藍齊兒!”
聽到帳外的歡呼聲,帳內的女真達敏部的老鷹達不禁皺起眉頭,想上前制止已經來不及了。達敏部是女真.族中生活在北方享滾河流域的一個部落,世世代代以獵鷹和放鷹為生。這位叫藍齊兒的姑娘,就是部落首領老鷹達的女兒,有女真第一美女之稱, 她自小就跟著父親一起爬冰山,獵雄鷹。只見她騎著一匹棗紅兒馬,右臂上擎著一個喜鵲大小的小鷹,小鷹的雙爪純白如玉,鷹的腦袋被一隻繡花錦帽蒙著。
帳前的大遼將士們,看見幾個弱不禁風的姑娘,手中架著幾隻花裡胡哨的雛鷹,與他們肩上歇著的大雕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禁不住嗤之以鼻,鬨堂大笑起來。正在這時,一隊幾百只從北部極寒海濱,向南部溫暖地域遷徙的天鵝,列著隊, 一路鳴叫著,從萬米高空飛行而過。
藍齊兒一見,口中吹響一聲短促的鷹哨,姑娘們一起掀掉蓋在小鷹頭上的繡花錦帽,幾隻小鷹像閃電一樣,向高空的天鵝衝去。頃刻之間,天鵝就如臨大敵,發出驚恐淒厲的叫聲,整齊的飛行隊伍一下子就潰不成形,潔白的天鵝羽毛像雪花一樣,從高空中飄落下來。不一會兒,幾隻小鷹就抓著比它身體不知大多少倍的天鵝,從空中俯衝下來,將獵物送到藍齊兒和姑娘們手中。
天鵝素有云鳥之稱,它飛行高度就連大雕都望塵莫及。天祚帝和大遼的將士們沒想到,這麼小的鷹能夠高飛萬米,以小勝大,把天鵝都能獵下來。看著眼前的情景。天祚帝目瞪口呆,直到藍齊兒捧著天鵝走進大帳,獻到他面前的御案上,他才醒悟過來。他有點不相信地看著她肩上歇著的小鷹,問:“這是什麼鷹?
藍齊兒朗聲一笑, 回答說:“陛下,你聽說過這一句話沒有: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屬海東青?這就是海東青!”
天祚帝聽了,大吃一驚,他早就聽說過,在女真人生活的東部海濱,高人云端的山崖上,棲息著一種白尾海鷹,雖然它大小如鵲,但天性兇猛,以捕獵天鵝、大雁為食,由於它不易捕獲,難以馴化,被譽為鷹隼之中的神品,女真人稱它為“天雕”。
他一直以為這是傳說之中的神鳥,沒想到今日能夠有幸得以一見。天祚帝把藍齊兒肩上的小鷹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看它一雙鷹爪白如璞玉,吃驚地問:“我也聽說,海東青分玉爪、秋黃、波黃、三年龍四等名目,其中,玉爪最為上品,萬金難求,莫非你這就是傳說中的玉爪神鷹?”
藍齊兒自豪地回答說:“陛下好眼力!”
俗話說:人間果子狸,雲中天鵝肉!按說,到此時,這次的賽鷹大會勝負已決,可天祚帝還是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案上的天鵝,又指著帳前的銀狐說:“好! 一個是天上的珍品,一個是地上佳餚,這次的賽鷹大會,大遼和女真打了個平局!
不待天祚帝的話說完,藍齊兒不卑不亢地打斷他的話:“慢!陛下,你為何不拿出你的金刀,剖開天鵝看一看?誰勝誰負,自見分曉!”
天祚帝聽她這麼一說,就從腰間解下佩刀,剖開天鵝的肚子。開啟一看,微微一愣,眼睛剎時就放射出光芒,繼而眉開眼笑,他猛地一下從座上站了起來,雙手端起案上的金馬鞍,對著帳下的大遼將士和女真各部首領,高舉著大聲說:“現在我宣佈,今天的賽鷹大會,獲勝者是女真的藍齊兒!”說完,就將金馬鞍,親手授給藍齊兒。
聽了天祚帝的大聲宣佈,女真人齊聲歡呼起來。剛才還是趾高氣揚的大遼將士們,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眼睜睜地看著藍齊兒手捧著金鞍,躍上馬背,從大帳裡賓士而出,欣喜若狂的女真人簇擁著她,一路高喊著她的名字。
這一夜,女真人醉了,他們在營地裡燃起了沖天的篝火,圍著火堆,痛飲烈酒,藍齊兒穿起了節日的盛裝,帶著姑娘們唱起了歌。甜美的歌聲中,完顏阿骨打陶醉了,他帶著年輕的首領們和部眾翩翩而動,圍著藍齊兒,跳起了熱情奔放的狩獵舞。他們倆一個是女真第一美女,一個有女真第一勇士之稱,是女真人心中公認的天生一對,就在這歡樂的時刻,藍齊兒的父親老鷹達爽快地同意了他們的婚事,準備這次回到家鄉後,就舉行盛大的婚典。
就在女真人在營地裡徹夜狂歡的時候,天祚帝躺在金色的大帳裡輾轉反側,難以人眠,他一閉上眼睛,眼中就不斷地閃現著海東青在雲天之上,與成群的天鵝相互搏擊的情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急不可耐地命令手下的傳令官,來到女真人的營地,命令他們將前一天賽鷹大會上參賽的海東青,作為貢品獻給他。
女真人一聽到這個訊息,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知說什麼好。海東青在他們心目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圖騰。傳說,在遠古的時候,女鎮人生活的地方,天地是一個巨大的冰團,女真人食不裹腹,飢寒交迫。在很遠北方的享滾河盡頭,與松花江交匯處的一座尼山,生活在尼山頂上的一個女薩滿便化成一隻大鳥,飛上天庭,從天帝那裡偷來火種,藏在羽毛裡,飛回人間,將火種抖落下來。
從此,大地冰雪才開始融化,萬物生靈才開始復生,女真人才開始繁衍生息。可她實在太累,就在飛回尼山之頂打了個盹,可沒想到大火就開始氾濫,引發了森林火災,連長白山上的白石都燒成了黑炭。她一醒來,就奮不顧身地撲進火海中,用巨翅扇滅了火焰,用巨爪抓來沙石蓋住焦土,可她也被大火燒成了灰燼,靈魂便化作了一隻雄鷹,這就是海東青!
從此後,海東青就被女真奉為第一祖神,從不拿它輕易送人。可如今,即使他們迫於天祚帝的淫威,想送給他也來不及了。因為,就在昨天晚上,他們已經將海東青全部放飛。按照女真人祖輩傳下來的習俗,每到冬季,大雪降臨,狩獵的季節一過,他們就除去.海東青腳上的鈴鐺和鷹繩,飽喂一頓之後,就讓它們飛回尼山之巔的老巢,一來讓它們交配繁衍,二來讓它們自由翱翔,恢復天然的野性。
聽說女真人將海東青全部放飛,天祚帝勃然大怒,他認為這是女真人故意為之。一怒之下,當即就命一隊人馬衝進女真人的營地,強行將藍齊兒帶走,並傳下第二道諭旨,命令女真各部,在半個月之內,向大遼進貢一百隻海東青,若有差池,人頭落地,兵刃相見。一頒佈完旨意,天祚帝就將藍齊兒人為人質,拔營回到上京,卻留下幾萬大軍屯守在燕山腳下,向東虎視眈眈地覷視著女真人的千里沃野。
沒想到一場狩獵大賽,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場禍端。看著天祚帝帶著大隊人馬,風捲殘雲般地挾著藍齊兒,向西急馳而去,女真人的營地裡一下子炸了窩。一些膽小怕事的部落首領,紛紛把矛頭指向藍齊兒的父親老鷹達,抱怨他沒有管教好女兒,誰讓她在狩獵大會上出盡風頭,為女真各部闖下了彌天大禍。
老鷹達在他們七嘴八舌的指責聲中,默默無語地站在山坡之上,看著遠去的紅塵。而這時,看著心上人被遼國的皇帝擄走,完顏阿骨打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他就像一隻撲向獵物的海東青一樣,躍上戰馬,揮著彎刀,大吼一聲:“完顏部的勇士們,我們去與他們拼了!”說完,就準備衝鋒陷陣,前去營救藍齊兒。
老鷹達一見,連忙幾步上前勒住韁繩,大聲疾呼:“且慢!你這區區幾千人馬,哪是他們的對手?你這不是自投虎口?藍齊兒暫時無憂,我們要從長計議。”說著,他又回身看著各部的首領們說:“你們知道為什麼我們女真人打不過遼國?就是因為我們每逢大亂,各部之間明哲保身,不能同舟共濟!你們走吧!既然說這場大禍是我的女兒闖下的,就由我們達敏部自行承擔。”
聽了老鷹達的話,各部的首領一個個羞愧地低下了頭,因為他們知道,此時,並不是捕鷹季節,別說一百隻,就連捕得一隻海東青也難如上青天。
但面對大遼的金戈鐵馬,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果在規定的時間內,完不成一百隻海東青的進貢,勢必招至滅族之災。他們只好默默地帶著本部人馬溜之大吉。不一會兒,諾大的營地,只剩下達敏部和完顏部兩部人馬。
老鷹達和完顏阿骨打權衡再三,鑑於當前敵強我弱、投鼠忌器的險境,別無他法,他們只好不捨晝夜馬不停蹄地趕回享滾河畔,想趕在第一場大雪來臨之前,張網捕鷹。可是,當他們日夜兼程地趕到享滾河盡頭的尼山腳下時,只見尼山的主峰、摩天接雲的鷹嶺屹立在鋪天蓋地的暴風雪之中,懸崖上早就積上了皚皚白雪和萬丈懸冰,崖頭棲息的海東青已經蹤影難尋,全部都龜縮在崖頂石壁_上巨大的縫隙裡,開始越冬休眠。
看著老鷹達眉頭緊鎖的樣子,達敏部的鷹頭們不待他一聲令下,就背起鷹網和繩索,奮力地向崖上攀去。可這鷹嶺,即使是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也是猿猴難渡,更別說此時的崖壁上結滿了厚厚的冰雪,鷹頭們才攀上一半,就一個個地滑落下來,非死即傷。其他鷹頭默默地從他們身上撿起工具,準備再次攀登。
老鷹達一見,連忙上前制住他們,親自挑選了幾名年輕力壯的鷹頭,身先土卒地再次向崖上攀去。老鷹達真不愧為是老鷹達,他仔細地察看地形,沿著一條斜著向上的裂痕,小心謹慎地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沒過多久,就快接近了鷹巢,可這時,他身邊不遠的一個年輕的鷹頭, 一不小心腳下踏空,一塊風化的巨石“轟”地一聲滾下山崖。
山頂上的鷹巢一下子炸了窩,幾隻成年的母鷹憤怒地撲出來,揚起鐵一般翅膀,向他們兇猛地掃過來。老鷹達一見,心知大事不好,連忙喝令已經爬上巖頭的鷹頭們,趕快貼在巖壁上,一動也不能動。鷹巢裡的海東青聞風而動,傾巢而出,全部高飛到半空,像箭一樣俯衝下來, 一隻領頭的雄鷹張開如鉤的利爪,抓向老鷹達的面門,由於他雙手緊緊地扣著岩石,遮擋不及,雙
眼被抓得鮮血淋漓,慘叫一聲,滾下了山崖。其他人也被海東青啄得遍體鱗傷,一個個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從崖上飄落下來。
完顏阿骨打急忙帶著部眾,將他們從崖下救回,部眾們見老鷹達已經被摔得血肉模糊,昏死過去,禁不住放大哭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老鷹達才醒過來,氣息奄奄地長嘆一聲說:“別無他法,只有祭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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