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豐年
《殺手裡昂》上映於1994年。這是一個佳片豐收的好年景。
改編自史蒂芬•金的中篇小說《肖申克的救贖》開始了霸榜元年,此時離金爺上次聯手庫布里克開啟恐怖片新時代的《閃靈》已過去14年。五年後他的另一部魔幻神作《綠裡奇蹟》也將搬上銀幕成為經典,而此時主人公湯姆•漢克斯正在《阿甘正傳》裡跑步穿越新大陸。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小人物,代言了美國精神,並助力該片在第二年一舉斬獲6座奧斯卡金獎。
這一年夏天,基努·裡維斯揮汗如雨上演《生死時速》,比他大一歲的布拉德•皮特在31歲聖誕檔的《燃情歲月》裡大放異彩,確立了風流不羈銀幕形象。而一個多月前上映的《夜訪吸血鬼》中,湯姆·克魯斯卻教他變成嗜血的夜魔。日後,這三個型男都成了好萊塢的招牌。
同年《變相怪傑》金·凱利一綠成名,這個和憨豆先生齊名的二貨,一年上映了三部爽片,為四年後出演《楚門的世界》做好了訓練。
實力派的卡梅隆與施瓦辛格聯袂打造了《真實的謊言》。老一輩動作影星哈里森·福特還在《亡命天涯》,新一代黑色幽默大師昆汀已經在《低俗小說》扭起秧歌。
這一年《天生殺人狂》讓觀眾見識了什麼是暴力和美學,港片大佬吳宇森和他的鴿子已在好萊塢飛了兩年,在日本,比他小四個月的北野武因玩暴力摩托摔成了面癱,此後數年因禍得福佳作頻出,成為暴力美學的新領袖。
這一年《獅子王》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的主題曲響遍全球,波蘭導演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完結了《藍白紅三部曲》,成為了劇情片的教科書。
令人遺憾的是,已經活成電影史的“鏢客”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完美錯過了1994年的電影盛會,他正在籌備對抗中年危機的《廊橋遺夢》,無暇赴約。
視線轉到東方,1994年正是港臺影片的巔峰時期,李安、王家衛、周星馳、周潤發、李連杰、成龍等人已打下了華語影壇的半壁江江山,無論是討論生活的《飲食男女》, 風格化的《東邪西毒》、《重慶森林》,還是無厘頭的周氏喜劇,或是火力全開的香港動作片都是風光無限,為多元化的中國電影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
那是一個龍騰虎躍,遍地黃金的時代,無論導演還是演員都是憑實力吃飯,無病呻吟的作品幾乎沒人買賬。
2、綜述
《殺手裡昂》上映這年,讓•雷諾46歲,呂克•貝松35歲,距他們合作的文藝神片《碧海藍天》過去了6年,老呂和讓爺的默契已入佳境。一部《里昂》成就了兩個鬼才的盛名,至今該片仍穩居口碑榜前列。
該影片將呂克·貝松早年的導演風格推向了頂峰。這個和姜文有著同樣追求個性的法國人,既有法國人的細膩和浪漫,也有著馳騁影壇的野心。後期他的風格多變,從劇情片到動作片,從歷史片到科幻片,從導演到編劇、監製,他參與的每部作品都是成功的商業大片。
故事很簡單,殺手救蘿莉,招致殺身之禍。乍看這是部動作片,其實更是部成長治癒片。殺手與少女,罪惡與對抗,這對反差組合是本片的核心。在遇到瑪蒂爾達之前,殺手裡昂生活的全部就是上班打卡。這是一個沉穩老道、技術一流的中年殺手,每天命懸一線地遊走於血雨腥風之中,他深居簡出,隱姓埋名,日子沒有盡頭,也沒有希望。他居無定所,所有的財產只有槍、花。槍是工具,花是安慰。直到女主出現,他內心封印的熱情才逐漸解禁。生活陰暗面的天涯淪落人,成了對抗命運的最酷搭檔,兩個遊離在生活邊緣的人相互治癒,人性中關懷、慈愛的部分被重新點燃。
這算不上英雄救美,甚至也算不上過癮的動作片。導演憑空降落了里昂,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刺客,在餘生的片段度過了最好的時光,這超越了他以往所有的經驗。女主促使了他的命運重新洗牌,一段亦親亦戀,亦師亦友的關係讓兩個飄零在城市底層的靈魂看到了光明。
3、人物
《殺手裡昂》一改正邪對立、劍拔弩張、子彈橫飛的敘事套路,每一個出場的角色都有著鮮明的個性,導演和演員更是奉獻了諸多教科書般的演繹。影片幾乎全是在室內拍攝,人物佔據了大部分的篇幅,電影弱化背景和情節,聚焦人物的刻畫。通篇沒有一個多餘鏡頭,無論表情、動作、對白,還是情緒、心理變化,每一幀畫面都絲絲入扣,充滿了張力。導演沒有給予人物太多戲劇性的設定,只賦予了他們個性範圍內的充分施展。在這部影片裡你看不到丹澤爾·華盛頓《伸冤人》中那樣凌厲狠辣的復仇手段,也看不到北野武《菊次郎的夏天》怪叔叔的幽默,殺手裡昂獨具風格。
誰人不是因為《這個殺手不太冷》而愛上憨態可掬的讓·雷諾,進而刷遍他所有的電影呢。他那馬一樣憂鬱的眼睛,刺蝟一般的胡茬又收割了多少大叔粉。影片主角里昂雖是個簡單的殺手,卻有著複雜的情感波瀾:他要聽命於任務去殺人,也要打破規則去救人。作為殺人工具,他行事幹脆利落、專業高效,作為一個普通人,他脆弱、社恐、富有同情心。沒有他人即地獄的救贖,也沒有赤膽英雄的孤勇,他只是個按點上班的職業殺手,也是個神情木訥,愛喝牛奶,愛看老電影,缺乏安全感的中年男人。這種衝突會讓人有種真實到恍惚的錯覺,也是這種矛盾讓整部影片洋溢著難以言說的魅力。
女主娜塔莉·波特曼出道即巔峰,13歲的她飾演的瑪蒂爾達,活潑、聰穎,倔強、果敢,將人物脆弱的童真本質和渴求成熟自立的企圖演繹得淋漓盡致。她製造和推動了所有矛盾,像電腦bug一樣,改變所有人物程式的走向,她教會了里昂識字,讓殺手有了牽掛和覺醒,她學會了用槍,想要手刃仇人,卻把里昂拉進了旋渦。
反派角色由加里·奧德曼飾演。這個殘忍、神經質的警察,每次出場都會沉浸在自我的情緒節奏裡不能自拔。誇張的表情,變態的殺戮,讓人物獨特而立體。在這個城市裡他既是規則的巡查者,又是破壞者,他清除系統bug,又從中漁利。這個黑白通吃的緝毒警察膽大妄為,心狠手辣,他甚至可以威脅和利用里昂的老闆聽命與他。他的存在,讓罪惡叢生的城市更加陰森可怖。
導演似乎有意讓道德淪喪的警察和人性甦醒的殺手來個心靈互換,殺手的溫情與警察的冷酷形成強烈對比,加深了影片衝突感,反派也因此獲得了和主角同等重要的敘事地位。
4、風格片段
《殺手裡昂》拍攝地為紐約,電影開頭,鏡頭駛向城市,遠處世貿大廈雙子塔聳立雲端,城市森林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影片中主人公因多次搬家而穿梭於大街小巷,其中一幕,他們從地平線疾步走向鏡頭,偌大的城市成為背景,兩個倔強的人與這個堅硬的世界如此格格不入,畫面中的複雜情緒迅速瀰漫、快速收攏,如風般輕盈又猛烈。影片結尾,瑪蒂爾達坐著纜車穿過城市,又將這一切繁華和罪惡拋置身後。
片中里昂每天精心照料的萬年青,是個絕好的象徵,它代表了一種漂泊無定的日子,也反映出里昂溫情的一面,只有曬太陽、擦拭葉片時,他才能享受片刻自由。沉默的植物與殺手的人設相得益彰,他們在本質上有著相同的特質:孤獨。
孤獨也是影片的一個基調。這種氛圍在影片裡隨處可見,比如女主問,人生總是這麼痛苦嗎,還是隻是小時候?男主答,總是如此。唯有飽嘗孤獨的人才能如此坦然說出。
早在《碧海藍天》裡,呂克·貝松已經將這些手法運用得爐火純青,這是導演獨有的審美風格,也賦予了這部影片迷人的藝術氣質,每一個鏡頭,每一句對話,甚至主題曲都透露著人物對自身命運的思索與反抗。
影片最後,瑪蒂爾達把那盆植物種到了土裡,從此它有了根,也完成了里昂的夙念。
5、一個細節
每次執行任務,里昂都會佩戴一副復古墨鏡,後來瑪蒂爾達也配了一副,同款配置在姜文的《讓子彈飛》裡也能看到。這是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道具,它過濾掉了外界的雜色干擾,讓人物更專注,也遮擋了眼神的變化,使人物看起來在積蓄能量,神秘莫測。另外它也給角色貼上了符合電影氣質的標籤,比如《里昂》中,人物的眼鏡勾勒出殺手專業、鎮定、把控全域性的自信形象,同時又透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傲與孤獨。
6、結局
悲劇性的結局往往讓影片更具深度,也更迷人。第71屆奧獎最佳外語片《美麗人生》正是如此。威爾·史密斯的《我是傳奇》,在加長版裡設定了兩個結局,一個是主角犧牲了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後人。另一個是主角活了下來,帶領人類繼續奮戰。很明顯第二個版本是導演是為了討好觀眾故意為之,畢竟大家不喜歡英雄末路。
但是仔細想想,悲劇帶給觀眾的遺憾無疑會引發更多的共情和思考,《殺手裡昂》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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