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華老兵難波博,1936年從山口縣柳井商業學院畢業後,進入銀行工作。1940年自願入伍,1941年9月以見習士官的身份,來到中國山東臨清縣。1945年7月,升為日軍第59師司令部的中尉副官。戰敗投降之後,在“徒手官兵管理營”積極接受改造,將自己從1941年至1945年間所犯下的罪行一一寫成自供材料,以求寬大處理。
其中一段,交代了1943年8月下旬,對“衛河”進行破壞的行動。大致內容如下:
1943年8月間,陰雨連綿,衛河的水位一寸一寸不斷升高。我們駐守的臨清縣與德縣,把大運河稱為“南運河”,也稱為“衛河”,據說是隋煬帝時代開鑿疏通的,千年以來一直為百姓造福。
臨清縣與德縣的“水路運輸隊”,每天負責將水流量向位於泰安的司令部報告,我幾次協助運輸隊調查水情。由於雨水不斷傾瀉,濁流洶湧,德縣的人行橋已經出現動搖,照此下去,情況不妙。我倒不是擔心一旦發生水災會毀壞掉農田,更不會憐憫當地的老百姓是死是活,我所擔心的是津浦鐵路,如何鐵路線被沖毀,那將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這個緊急情況傳到泰安後,師司令部的參謀折田冒雨匆匆趕來視察,他同旅長田坂八十八會晤並進行了交談後,命令將人行橋附近自願守護沙袋堤防的來百姓統統趕走,如果有人不肯走,不論身份,一概射殺。折田參謀離開後,我就被叫到田坂的辦公室,他對我說:“為了保住津浦線和德縣,我們必須設法破壞衛河大堤,這個任務至關緊要,你立即帶人把地點選定!”
以我對衛河沿岸的地理認知,我思忖了半天,認為右岸的館陶、臨清、恩縣、武城等地,均有日軍部隊駐紮,另外這些地區在偽政府的協助下,變成了我們徵集小麥和棉花的重要區域,這麼一個“大金庫”是萬萬不能輕易毀掉的。那麼,地點就選在南岸吧,南岸的抗日力量很兇,正好可以讓洪水幫我們解決他們。
田坂旅長同意了我的建議,立即發電報到司令部請求執行命令,得到司令部的同意之後,我們就要實施破堤計劃了。在出發之前,我特意到丸山飯店喝酒,並同我中意的姑娘享樂一番。
整裝出發之際,天空作美,下了好幾天的雨突然停下了。夜幕降臨後,我隨負責這次任務的廣瀨部隊到達了指定位置,當晚沒有采取行動,只是將負責看守河堤的村民驅散。第二天一早,隨著軍號聲,集合起來計程車兵手持圓鍬向著衛河大橋臨清分哨跑去。不清楚情況的老百姓天不亮就湧向河邊,拼命地往昨晚被雨水沖垮的一處決口處堆填沙袋。由於在此之前並沒有交代任務詳情,士兵們以為是來進行堤防的,於是幫著村民們一塊填堵決口。
憤怒的廣瀨拿著一根長木棍,一面怒罵,一面亂打,命令士兵全部到上游一百米的地方進行破壞。村民們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以為日本兵是來修堤的,事實正好相反。有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作揖哀求廣瀨:“大人啊,這樣不行啊,求求你讓他們住手吧。”
廣瀨二話不說,搶過一個士兵手裡的圓鍬,朝著老人的頭頂砸了過去。老人慘叫一聲,頓時倒在血泊中。村民們禁不住憤怒了,叫罵著一齊湧上前來。廣瀨拔出手槍,朝天開了一槍,用蹩腳的中國話大聲喊叫:“走開!誰要是搗亂,就統統地槍斃!”
接著,廣瀨對一等兵小島下了命令,要求小島帶人負責戒嚴,誰敢上前,直接射殺。小島野獸般地吼叫著,讓士兵端起槍,威脅那些滿臉怒容的村民。
與此同時,上游負責破壞河堤計程車兵沒費多大力氣就把河堤掘開一道大口子,從大堤向下潺潺地流出了黃泥水。
“危險哪!畜生!”村民們大驚失色,一個個像離弦之箭一般,飛快地向各自村子的方向跑去,要把危險的情況告訴他們的家人。
大堤下面,有一塊高四米,用一段舊城牆圍起來的梯田,梯田附近有四、五棟民房。滾滾而出的濁流瞬間將缺口從兩米擴充套件到四米,濁流經過之處,瞬間摧毀一切。眼看著,濁流衝向了那幾棟民房,不過眨眼之間,那幾棟民房就化為烏有,裡面如果住著人的話,是絕對沒有逃生希望的。突然,一陣“嘎吱吱”的巨大坍塌聲傳過來,原來是那段舊城牆的木門經受不住水壓,一下被擠碎了。能把如此厚重的木門擠碎,可想而知洪水的力量有多大。
周圍大小村落,響起了一陣喧囂的銅鑼聲,剛才還是和平的村莊,現在一下子變成了鬼哭狼嚎的地獄。我站在高處,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瘋狂逃命的人們是何等的狼狽與無助,有幾個小頑童呼喊著媽媽,還沒等他們的媽媽出現,濁流就將他們吞噬的一乾二淨。那些走不動的老人,那些被嚇壞了的孩子,所有的一切一切,不管是活著的人、牲口、家禽,還是不能活動的傢俱、房屋,都被渾濁洶湧的大水一口吞噬。
小島一夥在高處拍手大笑,他們為這場難得一見的災難歡呼雀躍,決口已經擴充套件到二十多米寬,那段四米高的舊城牆隨著一聲巨響,完全坍塌了。這時候,廣瀨隊長傳來了撤退的命令。
回到營地之後,我們為能夠成功完成任務而歡呼慶祝,洗完熱水澡之後,我們耽於酒色之中。而那些浸泡在水中的人又是何等的悽慘,我們絲毫不感到同情。
我因這次任務而立了功,有幸前往濟南機場,乘坐飛機對水淹區進行偵查。我一邊體會著第一次乘飛機的快感,一邊欣賞著我的“傑作”。
“難波君,是這一帶吧?請仔細看一看。”駕駛員的聲音一下子使我清醒過來,我向下鳥瞰:“沒錯,就是這裡,就是這裡!”我情不自禁地興奮了起來。啊,這裡的變化可真大啊,缺口已經擴充套件到一百五十多米寬,翻滾著波濤的濁流仍然一個勁地向河西地區流淌著。
“趕緊拍下照片!”駕駛員不忘提醒我。與此同時,飛機在六百公尺的高度上來了一個急轉彎,降低了高度,能夠讓我更加清晰地拍攝照片。
隨著不斷按壓快門,我清晰地看到,幾十個村莊分散地泡在水中,好像一個個島嶼,水面上漂浮著各種雜物以及被淹死的人畜,數量難以計數。一大片類似海藻的東西映入眼眶,那裡原本是一片樹林,如今只有樹冠頂端露出水面,伴著陽光,散發出光芒,我竟不知不覺地認為這個景色很美。
根據偵查,大水襲擊了館陶、臨清、曲集、丘縣、武城、清河、威縣等七個縣,約有一百萬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令人感到痛心的是,位於二十里堡的日軍分遣隊,由於士兵們沒有及時接到撤退命令,已經全部遇難了。
這場大水,持續了一個月才好不容易退了下去。那些僥倖活下來的農民,陷入流離失所、忍飢挨餓的悲慘境地,他們找尋任何能吃的東西果腹,被水泡爛的屍體散發出惡臭,離著十幾裡地都能聞見。
我負責帶隊對水淹區進行實地勘查,在淤泥中行走讓人筋疲力盡,因此每個人的情緒都不好。時不時出現在眼前的腐屍讓人一陣陣作嘔,由於沒有帶防毒面具,所以只能用棉花塞住鼻孔,但臭氣仍不斷地侵入鼻孔,讓人實在無法忍受。
“快看,有活人。”隨著一聲喊叫,我抬眼看過去,只見一處高臺上,坐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婆,她用渾濁無神的目光眺望遠方,絲毫不為我們的出現感到驚慌。她的身體好似散了架似的,緊貼在牆上,在她的腳邊,躺著一個抱著死孩子的年輕婦女,她的臉上滿是汙泥,眼神之中充滿了痛苦,面部神經不停地抽搐著,嘴唇一抖一抖地,似乎是想說話。突然,她劇烈地抖了一下,嘴巴張大,從喉嚨裡溢位黏稠的、黃色的、惡臭的液體。
“看到了嗎,她已經爛掉了。”是的,她已經“爛”掉了,她的小腹已經模糊不堪,細小的蛆蟲從腐肉中蠕動著,蒼蠅成群結隊地追逐著。
“會不會是霍亂?”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所有人的臉瞬間緊張起來。有人建議,放火把她給燒了,但這裡找不到乾燥的柴火,只能趕緊遠離。
所到之處,到處都是屍體,沒有一具屍體還是完整的,這些屍體變成了蛆蟲和蒼蠅的安樂窩,就算見慣了死屍的我們,也忍不住大吐苦水。活著的人們穿著衣不遮體的衣服,慢慢騰騰地找尋任何能夠入口的東西,樹葉和樹皮都被吃乾淨了,他們見到我們並不躲避,一來是他們已經麻木了,二來他們根本沒有力氣躲藏。
一些活下來的年輕姑娘,為了能夠從我們身上得到一口食物,甘願將自己獻給我們。我們“大方”地收用,用一口食物換一個人的貞操,這是多麼荒誕的交易。
十月初,我有幸乘車陪伴折田參謀和田坂旅長到水淹區視察,這時地面已經徹底乾燥,汽車駛過的地方,塵土飛揚,那些活著的人,依舊為果腹而拼命,我們看到在一棵榆樹的下面,圍著一群形容枯槁的人,試圖爬上去採摘最後的一點葉子。
田坂旅長笑著說:“難波君,看到了嗎,漢民族真是個偉大的民族,他們真不愧於孔孟以來的東洋道德。‘渴不飲盜泉水,死不取他人物’。哈哈哈……”
我也獻殷勤地跟著笑了幾聲,目光又落在那群人不遠處的一副骨架上,這些全都是我犯下的罪!
以上為日軍侵華老兵難波搏自供的部分資料內容。1946年,難波搏隨田坂八十八等“日軍徒手官兵”先到上海,後乘船回國,後事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