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語言藝術裡,反語是一種能夠生動表達言說者情緒和態度的重要修辭。而在歷史上,秦始皇可能也曾使用過這種修辭——尤其是在他回憶出兵一統六國之時——“想當年,阻礙朕一統天下的六國君主,可各個都是英姿勃發的有為之君”。
一、當鹹魚的韓、楚之君
秦王政十一年(前236)冬,燕、趙兩國在秦國的挑撥下再度陷入戰爭,年尾就這麼在情理之中地染上了血色。但燕趙之間的畢竟是外強中乾的對決。真正讓眾人覺得詫異的,還是秦國在此時突然出兵爭奪韓國的戰略要地閼與——在七國之中,尤其是與秦國對比,韓國恍如“彈丸之地”,卻又是溝通多國的交通樞紐——此時秦國出兵韓國,讓人拿不準這是僅僅想要佔領韓國,還是秦國有著更大的計劃。
往後人們便都知道了,秦國出兵韓國,打的就是由此開始一統天下的主意。但顯然那時也有人完全沒有這樣的危機感——譬如韓國末代國君韓王安。
前面說到,戰國末期的韓國僅佔有極少的土地。這決定了韓國的人口更少,物資更少,在七國中是最弱的存在。因而在繼位後,面對夾在秦、楚、齊、魏之間的幾乎不存在發展空間的國家,韓王安選擇瞭如鹹魚一般“躺平”,只求能把自己的日子過下去。當秦軍在年末入侵閼與(事實上,秦國長期侵擾韓國,已蠶食其大片土地),韓王安還一面擔心秦國太強大而推翻了自己這個君主,一面又擔心秦國不夠強大而讓其他國家也來欺負韓國這顆軟柿子。至於秦國會不會一鼓作氣地奪得天下,韓王安沒心思忖度;韓國要不要出兵自衛,韓王安也沒膽量下令——最後也自然而然地收穫了國滅身死的結局——韓軍在秦將內史騰面前不戰而敗,韓王安投降並最終被處死。
國土雖小卻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韓國成了第一個被滅亡的國家,按理來說其他五國應當就此提高對秦國的警惕。可或許是因為“鹹魚”的生活太有魔力,在韓王安之後,楚國國君楚王負芻也選擇了做“一條鹹魚”。
楚王負芻的王位是透過弒兄(楚哀王)得來的。因為實際動手的是自己的門客,楚王負芻多少有些“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自矜,在繼位後便選擇做了個甩手掌櫃。繼位第二年,即秦王政二十一年(前226),秦軍閃擊楚國多地,攻下十餘座城池,楚王負芻首先想到的也是割青陽之地以求和。
其實在求和之夢破裂後,楚王負芻一度重整旗鼓,出兵抵抗。但早期的鹹魚式猶豫延誤了戰機,使本就國力不敵的楚國始終無法擺脫不利局面。鹹魚翻身的楚王負芻,最終也只能落得個和鹹魚韓王安一樣的被俘下場。
二、作繭自縛的趙、齊之君
毫無疑問,秦始皇挺喜歡可令他“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對手。但戰國末期的諸國好歹都是熬過了數百年相互攻伐的大國,偶有偏愛鹹魚生活的君主,也不會缺非常有自己的想法(非常沒有自主性也算是一種有想法)的君主。趙國的君主趙王遷(又稱趙幽繆王)和齊國的君主齊王建就是秦始皇面對的有想法的對手。
趙王遷是王室嫡子,可謂自幼被捧在掌心。這使趙王遷養成了紈絝子弟多有的性子。初繼位時,人們對他的評價就四個字——品行不端。但他偏偏又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即便總是按照自己的喜惡行事——那好歹也是他的想法。所以新王繼位後,趙國一面要應對秦國的步步緊逼,一面還要應對趙王遷聽信讒言而自斷臂膀,尤其是處死數次擊退秦軍的名將李牧,並罷免大將司馬尚。
毫不誇張地說,趙國之所以還能讓趙王遷折騰,多虧了李牧等驍勇善戰的名將。結果秦軍還沒展開破國之決鬥,趙王遷就先把絞索套上自己的脖子。如此有想法,就是秦始皇恐怕都不會吝惜“溢美之詞”。
於是秦王政十九年(前228),趙國成為秦始皇的囊中之物,之後雖有宗室復國也終究失敗。而在七年後,也就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趙國的悲劇又在齊國上演,齊王建成了秦始皇眼中新的“大聰明”。
齊王建和趙王遷一樣也是嫡子繼位,只不過在繼位後仍由其母君王后攝政。在秦國攻下趙、魏之前,齊國因與秦國相距遙遠而藉由秦國“遠交近攻”的策略獲得一時的安寧。遠離戰亂的齊王建便在母親的羽翼下養成了十分依賴人的個性:在君王后逝世後,齊王建不是選擇親政,而是將大權賦予舅舅後勝——這人眼中只有錢而無國,後來成了替秦國賣命而誘騙齊王建主動向秦國投降的主力。至於聽話的“好孩子”齊王建,則被秦始皇趕進深山,活活餓死。
三、束手無策的燕、魏之君
瞭解了“鹹魚”君主和極有想法的君主,我們再來說說自身沒那麼糟糕,但處境還是非常糟糕的燕國國君燕王喜和魏國國君魏王假。
燕王喜,即是派出大名鼎鼎的刺客荊軻的燕國太子丹的父親。這位老父親,此前專注於與趙國“相愛相殺”而與秦國沒有太多直接衝突,只是鑑於秦國國力過盛而將太子丹送去做質子。一定程度上來說,他也清楚自己與秦國直接作戰是以卵擊石,故而採取了以妥協和規避為主的對秦策略。結果燕王喜一邊如履薄冰地維繫與秦國的關係,他的好兒子太子丹就在另一邊派出荊軻上演了那出“圖窮匕見”的好戲。刺殺自是沒成功,而燕國倒是成功成為秦國想要立馬剷除的眼中釘——此前燕王喜本就因為國力不敵而不願與秦國爆發直接衝突,而今秦國主動出擊,燕國也只有捱打而亡國的份了。
不過若說燕王喜好歹還能找到一個安慰自己國滅身死的理由,那魏王假才是幾位帝王裡最委屈的。魏王假自繼位至滅國,僅用了三年。他都還沒來得及張揚自己的個性,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想法,就因為魏國實在是積重難返而被秦始皇水淹國都,進而不得不老實投降。想當年魏國的崛起是那樣轟轟烈烈,最後的結局倒是也稱得上一句“悽悽慘慘慼戚”。
不戰而降的、作繭自縛的、有心無力的、自己都被自己人搞得措手不及的……哪怕貴為千古一帝,秦始皇大抵也得心悸地感嘆一句,自己的運氣是真的好,不然又怎麼會遇到這麼些瞌睡來了還給自己送枕頭的“好”對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