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週末清晨,難得的寂靜。吳皓的電話鈴聲響起,悲傷深情惆悵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旋律不斷地反覆著,吳皓只能從睡夢中翻過身來,不耐煩地念道這是誰啊?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把週末難得的懶覺又攪沒了,拿起手機一看,是老家老母親的。
電話接通,老人家焦急並帶著哭腔的聲音隔著手機飛奔而來:兒子啊,阿黃一晚上沒有回來,不知去哪了,從來沒有這樣過,你趕緊發動下你的同學幫找一下,我著急啊。
阿黃是老媽在老家養的一隻土狗,養了近10年了,自從10年前父親走後,主要是阿黃在陪伴著母親,母親不願意隨兒子到城裡生活,阿黃是母親平淡生活中的樂趣和精神寄託,阿黃成了家裡重要成員,阿黃因此而尊貴。平時只要回去,吳皓都會給帶上上好的狗糧。阿黃雖是隻土狗,但出身不一般,他是吳皓外祖父養的家狗的後代,外祖父是當地大戶人家,知書達禮,德高望重,就連他養的狗也特有靈性和貴氣,平時聽招呼會鼓掌,讓跳就跳,讓坐就坐,這些優良基因還一代一代傳了下來,算起來阿黃算祖父養的狗的第好幾代的了。母親當時要把阿黃抱回家養也心存了一份對孃家人的念想。現在阿黃不見了,母親的著急程度可想而知。
吳皓安慰道:媽,不著急哈,不就一個晚上沒回來嗎,說不定一會它就自己回來了。另外,我現在馬上託電話梁某幫找一下。一頓安慰之下,老媽總算安靜了。
吳皓腦袋馬上快速轉了起來,這阿黃能去哪兒呢?無非幾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外出走丟了,這個不像,附近太熟了,應閉著眼也能找回來;第二種可能是找了女朋友,取了媳婦忘了娘,這種可能性也不大,要找早就找了,不至於等到今天,唉;第三種可能是被人偷走了,現在是老家吃狗肉的時節,說不定早讓人給盯上了。若今天再不回來,第三種可能性就非常大,因為鄉下偷狗的人不少,特別到了秋冬時節,當地吃狗肉的習俗盛行,需求大,價格高,就會有人幹這個勾當。若這樣,就凶多吉少了,心裡不禁一緊。
想到這裡,吳皓趕緊拔通了梁某的電話:老哥啊,我家阿黃丟了,老太太著急上火,麻煩您幫個忙,趕緊到縣城二市場找找看,找到的話,不管三七二十一,花錢給我買下來再先。梁某愣道:老兄,到了哪地方我怎麼認得阿黃啊,再說了,就算認出來,也沒辦法說是人家偷的吧,這狗長差不多的多了去了,再說我們也沒有證據啊。吳皓回道:阿黃跟你熟的,見到您肯定會一個勁對著你嚎叫求救的,另外阿黃有個很明顯的特徵,雖是一身黃毛,但尾巴下面有一蕞橢圓的黑毛,像雞蛋那麼大的。梁某隻能在驚訝中把活接了下來,這個秘密我怎麼不知道的。吳皓笑道:關鍵時刻才想起,拜託您老了!
(二)
梁某是吳皓的初中同學加同鄉,自小穿開襠褲就在一起,無話不說。平時還經常去看望吳皓的母親,盡著半個兒子的孝,只要他到吳皓母親家,阿黃一準見到他就會撲上來,繞著他好一會親熱,可熟了。想到這,梁某一把騎上摩托就往縣城二市場趕去。
剛到市場門口就聽到各種狗的衰嚎聲,他加快腳步走向那一排排狗肉檔。當地有吃狗肉的傳統,常說狗肉不上正席,但這個地方不但上正席,還是一道很重要的硬菜,不管是紅白喜事,還是壽宴滿月酒,只要家裡經濟條件過得去的,都必須上這道菜,只有上這道菜才能體現宴席的檔次和宴請的誠意。所以,這裡的狗肉是一年四季都有得吃,而且還進究新鮮,一般只買當天現殺的,價格比羊肉還高,而到了過年過節時需求就更大,完全是供不應求,價格也更高。
儘管已處在全社會都說要保護動物的今天,這地方這股子吃狗肉之風也毫無減弱之跡像。梁某走近第一家狗肉檔,檔主正忙著處理案板上的狗肉,鐵籠內還有三條不同毛色的狗一直在不停地吠著,兩黃一黑,都顯得胖,沒什麼靈性那種。連走完6個檔口都沒見到阿黃,梁某有點失望,正準備打道回府時,一輛摩托車突突開了進來,一個急剎車停在梁某身旁,摩托車後座的鐵籠裡裝著三條狗,車一停定,梁某就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看了看,鐵籠裡裝著兩黑一黃,猛然黃狗一見到梁某就朝著他猛烈地嚎叫起來,在鐵籠裡左衝右撞,一雙眼極度恐懼地盯著梁某,好像每一聲嚎叫都像用盡了全部的氣力,每一次衝向梁某,像一隻隨時要破鐵籠而出的小老虎,梁某心想這應該就是阿黃,阿黃的求救訊號就是那每一下伸出的舌頭,那柔軟青灰的舌頭,經常繞著他,梁某太熟悉了,這不就是找了半開的阿黃嗎。他想到了報警,但馬上否決了,報了警,阿黃很有可能也要不回,儘管有吳皓給的秘密,難道天下就沒有一樣的狗嗎,看來吳皓還是想當然了。在阿黃不斷的嚎叫聲中,梁某不動聲色地走近騎摩托車的老闆指著阿黃道:老闆好,我想買條狗。老闆道:你要哪條?梁某指著阿黃:就要這條黃狗。老闆道:你有眼光哈,這條養了有十把年了,是家養的,剛收上來,老狗好吃得很呢,毛頭38元一斤,現宰每斤加3元。梁某隨口問道:老闆從那裡收來的,誰家還忍心把養了這麼多年的還賣掉。老闆馬上拉下臉,只說道: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我還有好多事要做。 交了錢,梁某說帶回家自已處理,就把阿黃抱上摩托車,在旁邊一縱老闆奇怪的眼光中離開了。
當梁某把阿黃送到吳皓媽住處時,太陽剛升起,掛在半山腰,黃燦燦的陽光打在吳皓家門口,阿黃一看到家叫習慣性地叫了幾聲,好像向主人報平安。吳皓媽聽到阿黃熟悉的聲音,高興地像小孩一樣從堂屋小跑出來,接抱過阿黃,左看右看,一遍又一遍地捋著阿黃的頭,嘴裡一個勁地嘟嚷者什麼,阿黃耷拉著腦袋依偎在吳皓媽懷裡,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
當老媽再打電話給吳皓時,吳皓暗自鬆了口氣,心裡對梁某道了N遍感謝,這傢伙平時沒什麼用,關鍵時刻還行,下次回去得請他好好喝兩杯,這相當於治好了老孃的心病啊,大恩。
(三)
吳皓覺得這次能把阿黃找回來是僥倖的,但阿黃已超過十歲,土狗的正常生命也就十來年,阿黃總有離開老媽的一天,而且阿黃經這次折騰,還不知能撐多久,真到那一天,老媽得該有多傷心啊。想到這裡,吳皓又開心不起來了。吳皓把這事跟老婆李灩說了,老婆的意見是,要不把媽接來這裡住。吳皓:那阿黃怎麼辦?這裡怎麼養土狗啊。李灩:把阿黃賣了再下來。吳皓:別,這會要了她老人家的命,唉,到了那天再說吧,最近得安排個時間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了。
找了個週末,剛好讀大三的女兒也回來,吳皓帶上老婆女兒就回老家了,200多公里的路,高速上驅車3個多小時就到了。老人家見兒子一家回來,抱過孫女,親了又親,阿黃也跑了出來,繞著吳皓轉了好幾圈,喘著粗氣,哈喇著舌頭,好像有好多話要跟他講,但怎麼看都少了以前的靈性和生機,吳皓暗歎道:阿黃真的老了。一家子歡歡喜喜地進到屋裡,老人家拿出果園裡收的沙皮桔,分別遞給兒媳婦和兒子,並利索地給孫女拔了一個沙皮桔,遞給孫女說道:這棵沙皮桔樹年紀比我還老,是你曾祖父那時種下的,雖說靠天活著,看天吃飯,但關鍵還得靠自己,現在它每年還能掛果,而且味道一直沒怎麼變,只是一年多一年少,你要多吃點,這可是吃一個少一個啊,說不定那天就沒了。兒媳婦接道:媽,這沙皮桔可跟您老一樣硬硬朗著呢,等你抱曾孫的時候啊,還照樣有果結的。老人家笑道:借你吉言,希望能活到那一天!這沙皮桔啊,不但肉好吃,這果皮還大有用處呢,一來可以煮水喝,止咳祛痰,二來是煮腥物的好佐料,比如煮鴨肉什麼的。我平時每吃一個都會把皮存下來曬乾,現在存了不少,明天你們帶點回去,給我孫女煮水喝,她上學辛苦。
晚上,還請梁謀過來吃了飯,吳皓連敬梁謀三杯酒,感謝他救阿黃之恩。
老人家臨睡前,單獨再次跟兒子說到阿黃,直嘆阿黃命大福大,希望他能多陪幾天,這狗啊通人性,我平時有點什麼動靜,他都會第一時間過來看,上次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沒有力氣站起來,是阿黃跑到隔壁小虎家,把人招過來,把我給扶了起來,算是對我有救命之恩了。吳皓本想提出讓老人家把阿黃買了,接她到城裡住,一聽到這裡,就不敢提了,只是說要不帶上阿黃到我哪住一段。老人家道:你有這份孝心就行了,我住不慣城裡,估計阿黃也一樣住不慣,年紀大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生活心裡安定些,你們讓我安心在這裡養老,有阿黃在,也算是我的老伴了,不用當心我,有事我會打電話找你們的。
第二天,吃完中午飯後吳皓一家子就回了城裡。一路上,吳皓跟女兒談到阿黃的事,沒想到被殺狗的人偷走,還能找回來,真是奇蹟。
回到城裡照樣忙碌起來。但母親日漸老去的身影,始終在吳皓心裡蕩來晃去,阿黃差不多要正壽終正寢,老人家怎麼辦,再給他買過一條?估計她看不上,但沒了阿黃,老人家怎麼 (四)
又一週末,女兒回來說她們學校開設了寵物社團,她是發起人之一。吳皓問道:你們這個社團是專門養寵物的嗎?主要是什麼寵物,有些什麼活動啊?女兒道:我們寵物社團的宗旨是,讓寵物與人類友好相處,包括寵物的生、老、病、死都涉及,希望為寵物提供全命週期、全方位的服務,讓寵物像人類一樣有尊嚴活著。吳皓嘀咕道:不少人還沒尊嚴不照樣得活著,就一個動物還要尊嚴了。女兒嚴肅道:你不懂了吧,現在城裡面養寵物的人很多,老齡化之下將有更多人選擇養寵物,你看我奶奶不就是嗎?這些寵物成了人類重要的伴侶,處久了都有感情的,所有他們一樣需要得到照料和尊嚴,老思想落後了吧!
聽到這裡,吳皓來了興致,你奶奶的阿黃應該也屬你們服務範疇吧。女兒笑道,那當然啦,只要奶奶願意,我們可以給阿黃最優質的服務。
半年後的一個傍晚,母親的來電再次響起。還是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阿黃病了,還病得很重,已吃不下東西,只能喝點水了,母親邊說邊哽咽道,這次阿黃可能真的不行了。吳皓放下電話,就給女兒發了條微信:老家阿黃病重了,你看有什麼法子,讓你奶奶能高興地接受這個自然規律。二十分鐘後,女兒回道:交給我們,你負責交通。
再一個週末,吳皓帶著女兒和她的兩同學直奔老家。
再次見到老母親,人顯得比上次老了不少,滿臉愁容,明顯是為阿黃鬧的。吳皓來之前已跟老媽說過,女兒學校有個寵物社團,今天專程上門為阿黃服務的。但這也沒能消除老人家多少擔心。但見到兒子孫女一行,老人家緊鎖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些。
女兒三人來到阿黃旁邊,阿黃全身像散了架般趟在毛趟上,很用力地喘著粗氣,好像隨時要接不上來,舌頭無力地搭在發紫的嘴唇外邊,雙眼基本是閉合著的,還時不時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女兒帶來的同學首先給阿黃測量了體溫,接著給阿黃打了一針,應該是止痛針,再餵了兩粒黃色的藥片,沒過一會阿黃就沒再發出痛苦的呻吟,雙腿還不時往後蹬一蹬,呼吸也均勻平和了不少。老媽趕緊給阿黃餵了幾口糖水。女兒三人耐心地向老人家提出了處理建議:一是臨終關懷,減少痛苦,減輕發病症狀,最簡單的是給阿黃一針,結束生命,也叫安樂死。二是死後的處理。為阿黃找一歸處,歸處有幾個方式可選:一是樹葬,種一棵樹,把阿黃埋在樹下來,在樹上掛個阿黃的牌子;二是火化,女兒學校設了寵物陵園,可在選擇火化後,把阿黃骨灰安放在寵物寵物陵園,立個小碑,隨時可緬懷;三是水葬,就是把阿黃的骨灰撤在他生活過的江河上,隨河水歸入大海;四是網葬,還有就是他們寵物社在網上開設了網上陵園(還有微信公眾號),為阿黃註冊一個IP號,把阿黃平生的照片等全部放上網,可永久留在網上。
當女兒把這些跟奶奶講完後,老母親也不禁樂了:還有這麼多服務啊,比待候人還考慮得周到啊。隨之沉默了好一會,最後艱難地開口道:阿黃陪伴我這麼多年,但不管人還是動物,都有這一天,那就讓阿黃安樂死吧,給他打止痛針吧,讓他少點痛苦,死後給他樹葬,就當是一個生命結束,另一個生命開始,我還能時不時看得到他,另外,奶奶還有個小請求,給阿黃在你們寵物網上陵園建個號,你按我的口述給阿黃寫個生平小傳,把你爸和你梁叔平時給阿黃照的照片全給放上去。另外,教會我用微信,我要關注你們寵物網上陵園,我想他的時候還可以經常上去看看。老人家交待完,回頭看著吳皓:等我到了這一天,也這麼辦,記著了啊!吳皓馬上嘿嘿笑著回道:您老還長著呢,想那麼遠幹嘛。
一週後,阿黃走了,吳皓和女兒遵照老人家的要求全部做了,吳皓還特意找了一棵有自己高的松柏帶回種在後山的山坡地裡,陪著阿黃,而女兒還找同學給阿黃設計了一段約摸2分鐘的動漫,把奶奶最在乎的阿黃的平生照片做成了動態合集,放在在她們的寵物網上陵園,老母親也因此也用上了微信。
吳皓再次提出讓老人家到城裡住,老人不同意,仍說不習慣,又提出讓孫女給她再買條寵物狗,老人也不同意,老人道:再養又得送別,不管是我送他,還是他送我,都不好受啊,免了吧。吳皓只得作罷,回城前專門交待隔壁的堂哥,平時多點照看下老母親,並承諾每月給一筆錢,當是照顧老人的費用,並請堂哥不要把給錢的事告訴老人家。
有一天,吳皓突然想到,老人家年紀大了終有這一天,老媽會怎樣跟自己告別呢,自己又該怎麼跟老母親告別呢?每想這裡,眼框就會紅潤起來,不禁往家鄉的方向投去深長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