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城和同鄉萬子達結伴去京城趕考,路上遇到一個和尚。和尚目不轉睛地看了葛城半天,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施主有一大劫,躲得過去,平安無事,躲不過去,命喪黃泉。為了安全起見,施主何不打道回府,三年之後再來。”
葛城認為和尚是在危言聳聽,嘴上謝過了和尚好心提醒,心裡卻不以為然。
萬子達卻有些擔心,憂心忡忡地讓葛城小心。還說反正離家並不遠,如果葛城要返回去,他也會放棄這一次應試,陪著葛城下次再來。
葛城不在意地搖搖頭,說:“你我寒窗苦讀這麼多年,豈能因為和尚的幾句話就放棄應試?傳出去別人都會笑話我倆膽小如鼠,聽風就是雨!”
又走了幾天,兩人遇到一個道士。道士也是不停地打量葛城,問葛城是否遇到一個和尚。
葛城說是。道士嘆息道:“和尚還是有點痴啊!明知道讀書人最在乎的是名利,竟然只想著勸阻你,而不是跟著你,幫你避劫,真是個傻和尚呀!”於是,請求和葛城二人同行。
葛城半信半疑的,萬子達卻十分熱情地邀請道士同行。
道士說自己姓張。三人一路走著,葛城便問張道士自己會遇到什麼劫。
張道士搖頭道,他的道行還不夠深,只能算出葛城有劫,具體是什麼劫,什麼時候會有劫都算不出來。
葛城更加不相信了,有點懷疑和尚和道士串通好了來騙自己。但要騙自己什麼,他一時猜不到。這一路上,無論是吃飯還是住宿,張道士都是自己出錢。葛城或萬子達哪怕給張道士花一個銅板,他也會立即拿出銅錢來清還。
走了幾天,三人來到了盂縣,看到路上有兩個男子在爭吵。旁人或是駐足觀看,或是指指點點,沒有一個人上前勸解。
張道士對葛城說:“積陰德的機會來了,這兩人的事情不難解決,只要有人耐心地聽他們訴說,並開解幾句就行。”
葛城有些猶豫。出門在外,他不想多生事端。再說天色也不早了,一路疲憊,他只想快點找家客棧洗漱休息。
見葛城神色猶豫,萬子達勸他還是聽張道士的,不說積陰德,能幫一幫別人也好。
葛城有些彆扭地上前,忍著不耐煩去勸解那兩個男子。
兩男子見葛城神色不虞,語言生硬,都斥責葛城不要多管閒事,還讓葛城快滾。
葛城怒氣衝衝地轉回來,對張道士更是反感。
萬子達見狀,趕緊上前去好言相勸,語言誠懇,樣子謙和。果然如同張道士所說,事情不難解決,兩人只是言語上有些衝突。經過萬子達的開導,兩人相互諒解,不再爭執不休了。
三人繼續前行。葛城表示不解,只是勸一下兩個男子不要爭吵而已,這能積什麼陰德?
張道士笑道,那兩個男子的怨氣今天如果不能及時排解,以後會鬧出人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能說不是積陰德?
葛城聽了,不置可否。倒是萬子達興致勃勃的,和張道士聊得十分投機。
出了盂縣,三人來到了費州。費州多山,民眾大多生活貧瘠,路邊乞討的比比皆是。
萬子達心善,總想解囊相助,張道士制止了他。葛城故意問張道士為何制止萬子達施捨乞丐,那不也是積陰德的事嗎?
張道士只是搖頭,不肯多說。直到出了費州,張道士方才解釋,費州民風剽悍,乞討者中有不少是土匪的眼線,如果露財,很難走出費州。
“既然如此,那我去官府告知,可以救無數路人,豈不更是大功德一件?”葛城故意道。
“費州雖多山,山中卻不是沒有出產;去告官,你可知那些乞討者哪個是百姓,哪個是眼線?何況這費州官匪一家,你去告官,不過是枉送了區區性命而已!”張道士嘆息道。
萬子達連連點頭,葛城卻覺得張道士是吝嗇錢財,故弄玄虛。
三人繼續走,一連走了半個月,什麼事都沒遇到,張道士卻在耳邊絮絮叨叨,這也要葛城注意,那也要葛城小心。葛城萬般不耐煩,要不是萬子達私下裡再三勸說,葛城都要開口趕張道士了。
又走了幾天,這日,三人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行色匆匆的年輕女子。女子雖面黃肌瘦,神色慘然,但眉目精緻,身姿窈窕,十足是個美人。
女子身旁跟著個老婦。老婦一臉橫肉,神情兇惡,正在用本地俚語不停地責罵女子,不時還會推搡幾下女子。女子低著頭,只是趕路,既不說話,也不躲閃。
張道士走南闖北的,聽得懂老婦的話。他告訴葛城和萬子達,老婦責怪女子剋死了她的兒子,要把女子賣到妓院去。
“這女子已萌生了死志,葛公子若能救下這女子,是大功德一件啊!”張道士對葛城說。
女子模樣十分美麗,葛城不由得動心不已,一口就答應了出錢買下女子。
張道士便用俚語去和老婦人交涉。片刻之後,張道士返回,告訴葛城,老婦人深恨女子剋死了她的獨生子,存心磋磨女子,竟要價五千兩紋銀。
葛城和萬子達都驚訝不已。張道士問葛城能不能出五千兩銀子救女子一命?
葛城冷笑不語。其實葛城家裡十分有錢,他身上帶了一萬兩的銀票。但是這一萬兩銀票葛城是有大用處的。
現在葛城已經完全明白和尚、道士為啥盯上他了,就是為了錢!什麼有大劫,什麼勸男子不爭吵,什麼不許施捨費州乞丐……全是惺惺作態,都是為了今天這一出!現在真面目露出來了。估計等他出了五千兩買下了女子,到時候和尚、道士、老婦、女子私下裡就去分錢去了,自己肯定會落個人財兩空。
只是葛城實在不明白,和尚道士他們是怎麼知道自己帶了這麼多錢的。為了掩人耳目,他連個隨從僕人都沒帶,一路上的吃穿用度都十分樸素,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是怎麼也不會知道他攜帶著鉅款的。
難道是萬子達?這一路上總是勸他聽張道士的話,和張道士打得火熱,又知道他家的情況……葛城越想越覺得萬子達可疑。
見葛城臉色難看,又不吭聲,張道士微嘆了一口氣,轉身又去和老婦商量。
張道士對著老婦又是作揖,又是拜求,嘰裡咕嚕地和老婦說了半日,老婦的神色終於緩和下來。女子則淚光閃閃,很是感激地看向葛城。
葛城面上不顯,心裡卻不停地在冷笑。果然,張道士回來說,老婦被他說動了,只要一千兩銀子便肯把女子賣給葛城。
葛城更警惕了,這幾人怕是隻要確定了自己身上有錢,下一步便是想法子謀財害命了。
見葛城只是一臉冷漠地看著,半天都沒有任何表示,老婦臉色一變,推著女子便走。
女子滿臉絕望地看了葛城一眼,苦笑了一下,又低下了頭,任由老婦打罵著,踉蹌著往前走。
張道士失望極了,搖搖頭,跟在老婦身邊,還在試圖勸說老婦。老婦不停地搖頭,最後不耐煩了,一把把張道士推到了地上,罵罵咧咧地走了。
萬子達忍不住了,追了上去,把自己的包袱開啟,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取了出來,求老婦把女子賣給他。
張道士趕緊爬了起來,幫著萬子達懇求老婦。又把自己的錢袋掏了出來,幫著湊錢……
冷眼看著道士和萬子達幾人做戲,葛城只覺得興味索然。等道士和萬子達把買賣契約寫好,招呼葛城一起去官府蓋章時,葛城早已離開多時了。
走了幾個月,葛城終於到達了京城。這一路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葛城更是堅信和尚道士和萬子達設了局要騙自己。
幸虧自己機靈,識破了他們的騙局,不然自己拿什麼去孝敬主考官。葛城摸了摸懷裡的引薦信和銀票,十分得意地笑了。
葛城的舅舅和這一屆主考官有交情,早就寫了信告知主考官,外甥會帶一萬兩銀子來孝敬他……果然,幾場考過,葛城高中二榜第三十二名進士。
這日,葛城又出門去參加宴會,卻意外地看見了名落孫山的萬子達。他形容落魄,面目憔悴,身旁竟然跟著那名女子和張道士。
葛城意氣風發地看著幾人。張道士卻上前,仔細看了看葛城,搖頭道:“大劫將至,大劫將至!”
葛城大怒,正要吩咐左右拿下張道士重重責罰。萬子達趕緊拉著張道士,帶著女子走了。
雖然知道張道士為了騙錢,是在胡言亂語,但他的話還是讓葛城心中微微不快,不由得多喝了幾杯。
正在醉意朦朧之時,突然衝進來一隊士兵,把宴會上的人都圍了起來,說是科舉舞弊案發了,要抓人去受審。
葛城被押到了大理寺,嚇得瑟瑟發抖,面如土色,不用動刑就把事情都供了出來,被判死刑,秋後處斬。
科舉舞弊案落幕之後,朝廷重開了科考,這次萬子達榜上有名。他決定迎娶他救下的女子,來個雙喜臨門。
萬子達中皇榜,娶嬌妻的訊息傳進了大牢中葛城的耳裡。葛城不由得淚流滿面的又一次後悔,若是那日自己拿錢救人,就湊不夠賄賂主考官的錢,也就能避過這一大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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