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4日,《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總決賽拉開帷幕。比賽雙方分別為詩詞大會“三屆元老”北大才子彭敏和名不見經傳的外賣小哥雷海為,兩位對手如此天壤之別,可謂賺足觀眾眼球。賽前,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較量。
然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僅有中專文憑的外賣員雷海為最終竟以5:1的巨大優勢戰勝北大文學碩士彭敏,摘得桂冠。
一時間輿論轟動,人們探究的目光,都紛紛落在雷海為身上,落在這個年近不惑、中專學歷,靠送外賣謀生的寡言男子身上。
其實,從默默無聞的外賣小哥到聲名赫赫的詩詞大會冠軍,為這一天,雷海為等待了足足十四年。
受父影響,與詩結緣
1981年,雷海為出生在湖南省邵陽市洞口縣的一個普通農村家庭。雖然在農村成長,雷海為的童年依舊有詩歌的陪伴。
雷海為的父親雷長根是村裡為數不多的文化人,有著高中學歷的他,在小學做過一段時間的語文老師,對詩歌和散文也頗為喜愛。
雷長根曾得到過一本關於古代詩詞故事的書,於是將其奉若珍寶,白天講給學生聽,晚上回到家則講給年幼的雷海為聽。也許從那時,詩詞的種子就在小小的雷海為心中生根發芽。
及至雷海為五六歲時,雷長根將以前所講故事中提到的詩詞,一首一首句抄好,貼在牆上,逐字逐句地教雷海為背誦。
由此,雷海為學會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詩:《題臨安邸》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那時的雷海為懷揣著對杭州這一詩詞貴地的無限嚮往,也許不曾想到,十幾年以後,他會帶著他親愛的詩詞,騎著電動車穿梭在杭州的大街小巷,風雨無阻。
在雷海為的成長過程中,詩詞一直不曾缺席。求學之時,他在詩詞積累上已經高出同齡人許多,學習成績也都還不錯。
他曾經的夢想是考取北京大學,去高等學府學習詩詞,開拓眼界。然而天不遂人願,中學時的種種變故,最終拖垮了他。中考後,他僅被婁底機電中專錄取,學的是電工。
中專畢業後,雷海為離開老家去了深圳,在深圳的一家電子廠內做了半年電工。再後來,他又輾轉去了上海。
帶著對繁華都市的嚮往,他做過挖電纜的小工,做過洗車工、服務員……他嘗試過林林總總各種職業,碰了滿頭的包,卻始終沒能安頓下來。
冰冷的鋼筋森林和艱辛的謀生歲月毀滅了他對繁華城市的嚮往,也使其心中的詩意不再。失去了年少時候的鴻鵠志向,他正慢慢淹沒在上海底層勞動人民的浪潮裡。
偶得妙詞,重拾詩意
2002年,由金庸小說改編而來的電視劇《俠客行》上映,劇中出現了李白的同名詩作《俠客行》,心中有著武俠夢的雷海為偶然一觀,便為其瀟灑恣意,豪氣干雲的詩句深深打動。
在網際網路還不發達的年代裡,直至2004年他才費盡周折地找到了這首詩,懷著極其興奮的心情,他當即將其通篇背誦。於此,他終於在心靈上擺脫了繁重生活的束縛,重拾起詩和遠方。
在後來的日子裡,他常常在辛勞的工作之餘出入書店,讀詩、背詩,好不快活。彼時境遇窘迫,為了省錢,他甚至背下詩詞,立刻回到家中默寫下來,忘了便返回書店重新背過。
如此數年過去,雷海為的詩詞儲備量快速增長,他心中的詩詞王國也終於初具雛形。
2008年,因公司老闆改行,雷海為被迫下崗。窘境中的他決定換個城市生活,這一次他瞬間想到的,是杭州。
雷海為開蒙之時,父親向他教授的第一首詩是《題臨安邸》,那是一首關於杭州的詩。許多年來,父親屢屢向雷海為表達自己對杭州的喜愛之情,就連教授與杭州有關的詩詞時,他都總是講得格外仔細。
作為自古以來無數文人騷客揮灑筆墨的聖地,杭州一直是父子倆的嚮往之所。於是雷海為決定離開上海趕赴杭州,與來上海時僅裝了幾件衣服的輕巧行李不同,離開上海時,雷海為的行李很重,裡面滿滿地裝著書。
來到杭州後,雷海為的發展也並不順利。他做過禮品銷售,去過廣告公司,仍然為了謀生忙忙碌碌,但在辛勞之餘,有詩詞作伴的他,比以往多了幾分從容和淡然。
2011年,電子商務興起,雷海為看送快遞收入不錯,於是投身快遞行業。直至2015年外賣行業火熱,雷海為又變成了外賣小哥。時代發展的浪潮推著雷海為向前走去,但在日新月異的變化中,他一直不曾摒棄對詩詞的初心。
在做全職外賣小哥的日子裡,為了節省開支,雷海為和其他五六個外賣小哥同住在一個不足八十平方米的小屋之中,每人的租金是700元。在那個逼狹的小屋之中,為他所獨有的僅有一張窄床。雖然條件艱苦,雷海為卻也樂得自在。
下班閒暇之餘,在其他同事打遊戲、看小說時,雷海為會靜靜地待在床上讀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詩詞世界之中。甚至在等餐的間隙、送外賣的路上,雷海為也手不釋卷。
那時他的行為並不被周圍的人理解,在他人看來,背詩既不能養家,也不能餬口,這種高雅的精神消遣,對於一個溫飽尚不能滿足的外賣小哥來說,顯得有些奢侈。對此,雷海為並不解釋什麼,他學詩、背詩,僅僅出自熱愛,並未摻雜功利心。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彼時的雷海為不會想到,屬於他的機會,正在悄悄來臨。
2016年2月12日,《中國詩詞大會第一季》正式播出。節目以弘揚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普及中國優秀古詩詞為主要內容,一經播出,便引起社會廣大反響,掀起了全民學習中華詩詞文化的熱潮。
此時,在杭州做外賣小哥的雷海為也注意到了這檔節目,對詩詞文化情有獨鍾的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檔節目的忠實觀眾。
臺上志得意滿、揮灑恣肆的參賽選手,臺下談笑風生、噴唾成珠的文學大家以及節目濃厚的人文氛圍無不令他神往。很快,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中國詩詞大會第二季》海選開始後,雷海為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報名參加。然而遺憾的是,由於種種原因,這份申請最終石沉大海。
雷海為很清楚地明白,以他毫不起眼的學歷和職業,在數萬參賽者中很難脫穎而出。在別人的眼裡,他甚至是異想天開的白日夢想家。這讓雷海為有些心灰意冷,但他並不曾真正死心,後來,在《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招募選手時,他勇敢地選擇再次報名。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他接到了節目組的電話。
這一次,命運的天平終於向他傾斜。因為這檔節目,他也終於迎來了逆風翻盤的人生轉折。
十年磨劍,一朝成名
2017年11月,進入海選的雷海為成功從數萬人中脫穎而出,進入前一百名。
當他踏上夢寐以求的擂臺,用帶著湖南鄉音的普通話誦讀出那句“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時,沒有人不為他的堅定信念所折服。劉禹錫的《浪淘沙》恰是他前半生的真實寫照。
但實際上,起初並沒有人對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在賽場上,學歷和地位高於雷海為的選手比比皆是,他們身上或是頂著名校光環,或是被冠以天才少年之稱。
在眾星璀璨的參賽者之中,一箇中專畢業、靠送外賣謀生且已將近不惑之年的雷海為,實在是不值一提。他也許可以帶來足夠的噱頭,但那時還沒有人相信,他能夠一路過關斬將,榮獲冠軍頭銜。
雷海為的首戰,其實並不十分順利。在那一場比賽中,雷海為憑藉著多年的詩詞積累,順利答對全部題目。
然而因為比賽設定的特殊規則,他的得分最終未能超過本場最高分選手,遺憾淘汰。連場上嘉賓都紛紛感嘆,他的運氣不好。而他卻對運氣一說未置一辭,只是表示:“我會再回來的。”
這場比賽彷彿只是這位外賣小哥的曇花一現。在感到惋惜的同時,並未有人將這句話真正地放在心上,這似乎只是雷海為的自我安慰。況且,一個送外賣的人,能夠走到這個高度,似乎已經到達極限,理應感到滿足。
然而,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雷海為就證明了自己所言非虛。他不滿足於止步節目第四期,也不滿足於短暫的曇花一現。在第九期的攻擂賽上,雷海為以118的全場最高分擊敗守擂選手,順利晉級決賽。
2018年11月4日,《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總決賽播出,角逐將在雷海為和彭敏之間展開。即使此前雷海為一路過關斬將的壯舉令觀眾深深折服,但有彭敏坐鎮決賽,他們仍對雷海為奪冠持不樂觀的態度,在所有人眼裡,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
彭敏何許人也?一直以來,彭敏都被視為本屆比賽的頭號種子選手,作為賽場當之無愧的人氣之王的他,曾獲北京大學文學碩士學位,任《詩刊》雜誌社編輯部副主任,文學造詣極高。
此外,彭敏並非第一次參加比賽,在上一季的《中國詩詞大會》中,彭敏獲得亞軍名次,可以說有著豐富的大賽經驗。
論學歷論身份,彭敏與雷海為二人都相去甚遠。加諸於彭敏身上的無數光環把雷海為襯托得更加微不足道。更遑論面對如此強勁對手,雷海為要承擔怎樣的心理壓力?從二人綜合實力來看,比賽勝負似乎已經註定,毫無懸念。
然而比賽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決賽之中,雷海為不見驚慌,沉著冷靜。反是彭敏心理防線率先失守,搶答三題均失分。而雷海為則憑藉自己十數年來深厚的詩詞積累和穩重淡然的心態連得兩分,最終五比一戰勝彭敏,奪得《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的桂冠。
奪冠後的雷海為寵辱不驚,頗為淡定。他說自己學詩,背詩,都是出於對古詩詞的熱愛。他也不曾想到,十幾年的詩詞生涯竟能夠讓他站在這個舞臺上。
莊子在《人間世》中曾言:“無用之用,方為大用。”誠然,在此之前,沒有人會想到,對一個窘迫的外賣小哥來說似乎毫無用處的詩詞,會在這一天,徹底改變他的命運。
比賽初期不乏將雷海為的成功歸結於運氣的各種論調,稱其是誤打誤撞才來到這個位置。而今雷海為用決賽這一場漂亮勝仗證明了自己靠的絕非運氣,而是十數載漂泊生涯中不斷積累的強大實力。
作為對手的彭敏,在談及雷海為時,也是心服口服,他將雷海為比作金庸武俠小說中的掃地僧,看似名聲不顯,實則是絕世高手。
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市井小民,到家喻戶曉的詩詞冠軍,雷海為用自己的故事真正闡釋了王爾德的那句話——吾輩皆身處溝渠之中,然其必有仰望星空者也。
事了歸去,深藏身名
節目錄制結束之後,雷海為動身返回杭州。在節目尚未上映的這段日子裡,雷海為繼續做他的外賣小哥。他去時兩手空空,來時亦是孤身一人。
參加比賽的事,除去家人,雷海為並未與外人道。甚至直到節目播出,同住的工友才知道他去北京參加的究竟是什麼節目。
雷海為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節目播出前。在決賽夜冠軍人選揭曉後,中專學歷的外賣小哥和詩詞大會總冠軍這兩種身份的巨大反差,使得輿論大為轟動,雷海為一時間風頭無兩。生活逐漸偏離正軌,媒體的採訪、商業的邀請都使這個樸實沉默的男人疲於應付,應接不暇。
忙碌之餘,雷海為更為清醒地認識到,此刻的喧鬧終究會歸於沉寂,而送外賣的工作,也並非長久之計。
雷海為渴望脫離現狀,可以更為純粹地追尋詩詞夢想。一炮而紅後,無數工作邀約如雪花般紛紛襲來,涉及各個領域各個行業。其中,一家北京的旅遊公司甚至為雷海為開出了百萬的薪資。
依靠此種方式實現流量的快速變現,幾乎已經是社會預設的規則。百萬年薪,對於生活依舊窘迫的雷海為來說,近乎是筆天文數字。
雷海為也坦然承認,自己曾經也有過心動。然而,他對詩詞的熱愛最終戰勝了對利益的嚮往,當諸多企業紛紛競價爭取雷海為的時候,他的選擇是成為一名語文教師。
雷海為並不貪戀站在聚光燈下萬眾矚目的感覺。大賽過後,浮華之中,他不慕名利,堅定地選擇激流勇退。雷海為如今在成都一所名為心田花開的語文培訓機構,擔任全職教研老師的職務。
他會為孩子們講詩,去各處開講座,也會參與語文教材的編纂和修訂。詩詞從頭到尾貫穿了他的工作和生活,雷海為對此感到無比的滿足。相比於以往的外賣生涯,到此他才真正地安定下來,能夠全心全意地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問汝平生功業,深圳上海杭州。從2001年中專畢業外出打工到2018年參加大賽扭轉人生,雷海為輾轉三地,漂泊無依,卻一直不曾放棄詩詞。他像是一顆蚌,在漫長且苦難的歲月裡,一點點地消化,一點點地打磨,最終將珍珠的光華呈現在世人眼中,那是他人格的弧光。
20歲的雷海為遇見了李白的《俠客行》,由此翻進了詩詞的江湖。而他的一生,又何嘗不是《俠客行》的真實寫照?
我們試用“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來概括雷海為漂泊卻堅定的前半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則更是他用後半生去踐行的人生信條。在詩詞的江湖裡,他是當之無愧的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