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紀80年代,在石油危機嚴重打擊全球經濟的背景下,只有日本一枝獨秀地進入一段高速增長期。
日本的產品從這個時期開始暢銷世界,所謂的日本式的企業管理備受追捧,歐美學者紛紛驚歎。
認為日本成為世界大國的日子終於到了,而這裡頭最有名的就是美國學者傅高義的那一本《日本第一》。
從資料上來看,這個時期日本市場的確是空前繁榮,不管是GDP、股票、地價、薪資、房價各種指標的形勢都一片大好,日本人的生活水平同樣來到了有史以來的巔峰。
然而,支撐著這種繁榮的卻是無底線的投機活動,最終幻夢驚醒,留給日本人的只有無窮的債務陷阱。
“賣掉東京,買下美國”
日本的房地產價格開始猛漲是從1983年的東京開始,因為經濟的強勢表現,很多日本人都相信“東京將會成為亞洲的金融中心”。
既然是中心,那麼世界各地的企業就都得在東京建立總部,土地的價格自然也就會隨之高漲了。
在這樣的心理預期下,全日本都興起了買地熱。
一片片的低矮老建築被夷平,但買主並不急於開發,而是將土地轉手倒賣,或者用土地作為抵押,輕鬆地從銀行獲得貸款,然後再去購買下一塊土地。
如此反覆,幾乎是一毛錢都不用出就可以進行土地的倒買倒賣,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自然是吸引了很多公司蜂擁而至。
日本的銀行也對這種明顯的炒作行為默許甚至鼓勵,因為銀行的競爭非常激烈,而房地產貸款算是優質投資,所以為了爭奪業績,他們對地產炒作更是推波助瀾。
在這種社會一致看漲的氛圍裡,日本地價不斷攀高,1986年東京地價上漲了23.8%,到第二年更是上漲了65.3%。
而政府也被繁榮景象衝昏了頭腦,1988年距離泡沫破滅已經是近在咫尺了,但日本政府依然無動於衷,甚至還發布《國土利用白皮書》說:
“以東京附近為中心的土地價格上漲是由實際需求所引起的。”
這有了政府背書,民間的投機行為更加肆無忌憚了。
地價同樣推高了房價,到了1990年,東京房價平均翻了3倍多,公寓價格已經超出人均年薪的10倍,市中心更是超過將近20倍,那就更不要說獨棟別墅了。
在這個時期也誕生了很多瘋狂的構想,像是很多中國人都聽過的一個故事:在日本泡沫經濟的頂峰,一個東京的地價總值就相當於整個美國的地價。
真實情況可能比這個還要誇張。
在1989年,日本土地資產總額已經是美國的整整4倍,而這還不是日本房地產的頂點,1990年日本地價指數來到了270點的歷史高位,總土地資產總額更高達2452萬億日元。
這時候也難怪有日本人會半開玩笑的說:“我們不如賣掉東京,買下美國,然後再收租吧。”
買、買、買!
泡沫經濟時代的資金炒作很快也蔓延到了國外,1988年日本公司光是在美國不動產的投資就高達165億美元。
這裡頭包括:紐約的蒂芙尼大廈,紐約市中心洛克菲勒中心14棟大樓,加利福尼亞著名避暑勝地圓石灘的高爾夫球場和豪華酒店,以及夏威夷和加利福尼亞的各種飯店、寫字樓和購物中心。
收藏品和奢侈品的價格也因為日本人的參與而暴漲:
梵高的一幅《向日葵》,58億日元;
畢加索的《皮耶瑞特的婚禮》,74億日元;
很多人都沒有聽說過的雷諾阿《煎餅磨坊的舞會》,119億日元。
據統計,在短短5年的時間裡,日本人就花了1萬億日元在國外各地來買美術作品。
日本人的大手筆甚至讓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感到了害怕,他在回憶錄裡這麼寫道:“在蘇聯衛星第一次上天后,我們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強烈地感受到外國的威脅。”
這種爆買還不只限於大公司大富翁,整個日本民間都可以說是進入了紙醉金迷的時代。
因為普遍的資金炒作,日本企業在這個時期效益奇好,所以可以大筆大筆地給員工派發獎金,甚至直接送車都所在多有。
手裡有錢了,消費以至於浪費的慾望就大大提升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各種西方的節日,比如什麼聖誕節、情人節統統被包裝成了消費狂歡日,商鋪、酒店、歌廳日夜不息地迎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那時候的日本職工白天上完班,晚上就聚集在一起喝酒,本地產的普通日本酒都上不了檯面,只有進口的高價洋酒才能符合日本人那種造作的心態。
在吃的上面,日本人更是別出心裁,我們都說吃營養、吃健康、吃美味,日本人卻純粹在吃一種“格調”。
拿黃金打造的金箔,切碎當調料撒到拉麵裡,或者當海苔片包壽司,乃至於當碎糖放在冰淇淋上頭都有。
要知道,人體是根本無法消化金、銀、汞這種重金屬的,吃黃金完全百害而無一益。
但日本人的奢侈就是到了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而這麼一頓飯下來花個二三十萬日元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酒足飯飽之後,日本人站在街頭打車也成了一個絕境。人人都揮舞著一沓沓的鈔票來爭搶計程車,上車之後也從不在乎司機打不打表、叫多少價格,反正乘客花錢是不在乎找零的。
走一兩公里的路程,隨隨便便丟個幾萬日元都是家常便飯。
這時候的日本人結婚光是禮服就動輒花費上百萬日元,整場婚禮耗資千萬也是尋常不過了。
至於新婚旅行,那也是世界各地滿天飛,夏威夷、巴厘島的美麗沙灘上,全是正安逸地曬著太陽的日本人。
這個時期,日本社會尤其推崇物質生活,令人眼花繚亂的廣告充斥著每一個電視臺和紙面媒體。
人們熱衷於討論各式各樣的奢侈品牌,個個都帶著勞力士、歐米茄等名錶,拿著LV、古馳等名包,而且還不停地更新換代。
按照高盛公司的統計,日本的消費在90年代佔全球奢侈品市場將近7成,如果算人均消費額,更高達2200美元,位居世界第一。
然而,沉溺在奢華生活中的日本百姓根本不知道,大廈崩塌的日子已經悄然而至。
當牛頓來到日本
在1989年末,日經平均股價正逼近4萬日元大關,如果計算整個日本的企業市值,可以佔到全世界的45%,這讓部分理性的人開始擔憂:日本的股價真的不會往下跌嗎?
對這些質疑,日本的證券公司不屑一顧,他們得意地說道:“日本的股票市場不存在萬有引力。”沒想到這句話一語成讖。
1990年,美國經濟學者伯頓·麥基爾就在自己的書裡寫道:“對投資者來說非常不幸,因為牛頓真的來到了日本。”
這一年開始,日本股市從高點一路下挫,但了1992年3月,日經平均股價跌破2萬點,形同腰斬,而5個月後又再跌6000點到1萬4000點。
到這個時候,再樂觀的人也知道全面性的金融危機已經到來。
股票暴跌戳破了眾多日本公司虛假繁榮的泡沫,因為他們除了股價早就是資不抵債,連帶著一大片的銀行的不良貸款暴增。
從1992年到1995年,日本各銀行的不良貸款率從2%上升到了14%,根據日本官方的資料,全國銀行的不良債權總額在高達到96萬億日元!
許多銀行在賬面上已經是徹底破產,一個個金融機構像是多米諾股票一般連續倒閉。
釜石信用金庫、東洋信用金庫、三一證券、北海道拓殖銀行、日本長期信用銀行等接連宣佈破產,而為了挽救這些堆滿爛賬的金融機構,驚慌失措的日本政府前前後後投入了40萬億日元。
這些錢自然不是日本政府賺來的,而統統是日本民眾辛苦工作的納稅錢,但是卻都沒有經過仔細審查,就輕易地丟到了債務無底洞裡。
金融危機爆發也讓官商界的陰暗面再也藏不住了,各種醜聞連環曝光,令人歎為觀止。
像大藏省的官員被曝光長期接收銀行的招待,出入色情場所,以換得在監管上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另外還有富士銀行和野村證券的高層被爆出和黑道山口組暗中勾結,透過技術手段大量騙取貸款,然後修改賬本掩人耳目。
光是一個富士銀行就被這樣騙取了1萬億日元的鉅額資金。
在人人自危的環境下,企業和銀行都必須開始拋售地產收回資金,這又在不動產市場形成了踩踏效應。
所以,土地價格急劇下跌。
在10年時間裡,日本地價指數從270跌到70,土地資產總額砍掉一半,日本6大城市的地價更下降了4倍多,而這又進一步使得不良債權急劇增加,造成了惡性迴圈。
像是1995年大藏省對8家房地產公司進行調查,結果就發現了超過8萬億日元的鉅額不良債權。
而房價的泡沫還比地價嚴重,下跌更是驚人。像在東京市的一棟豪華住宅,在泡沫經濟尚有2億的估值,到了90年代末期就只剩下區區700萬。
很多在泡沫破滅前夕貸款買房的家庭更是血本無歸,幾十萬個家庭宣佈破產。
比如有人1990年在東京郊區貸款買了一棟別墅,花了幾千萬日元,結果因為經濟危機收入銳減,同時房價暴跌無法脫手房產,只能讓妻子去酒館做陪侍,讓讀高中的孩子輟學出去打工來償還貸款。
而這種家庭還算幸運,勉強能保住一份工作,更多的日本人是在驚人的企業倒閉潮中連飯碗都丟掉。
這些在高點背上高額貸款的上班族們,個個都欠上了五六千萬的債務,如果不願意看到房子被銀行收走,就只能去找黑道借高利貸來還債。
這樣新債還舊債並不是解決之道,而且會越還越多,最後只能在無盡的還債中度過餘生。
所以很多人只能選擇和妻子離婚,保全一部分財產給子女,然後人間蒸發流浪街頭,光是東京的流浪漢就翻了一倍,他們純粹是靠著政府的基本救濟勉強活一條命。
但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已經過慣了好日子的日本人又哪裡能夠接受這種一夕回到二戰前的感覺,很多人由此想不開,走上了自殺的絕路。
在經濟泡沫被戳破的時期,日本的每年自殺人數也從原來的2萬出頭飆漲到3萬4千以上,而且之後連續14年都超過了3萬,自殺率奇高也成了日本政府無比頭疼的一個難題。
糟糕的經濟,普遍的失業,沉重地打擊了日本人對未來的希望,在經濟危機以前,人們的理想狀態是年入千萬日元,但到了後來,一年能有個300萬收入就算是不錯的了。
至於那些名貴的奢侈品,像手錶、皮包、腰帶······現在都只能以原來十分之一的價格賣給二手商店。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中國人還喜歡逛日本二手店的原因,因為那裡到今天為止都還有很多從泡沫時代留下來的奢侈品,大部分品質都很不錯,因為原來的主人根本沒怎麼穿戴。
同樣也是在這個時期,日本的成人影視行業高速發展,這有兩個原因,一是許多女性迫於生計只能下海。
二是整個日本社會消費降級,使得這種廉價的感官刺激大受歡迎。而為了迎合觀眾苦悶的心情,影片的內容也越發露骨了。
日本人也常常自我安慰,想經濟的不景氣或許是暫時性的調整,早晚有一天繁榮的景象會重新回來,結果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過去了,日本的經濟依然了無起色。
七八十年代的奢靡像是透支了日本的整個未來,一代人的瘋狂需要好幾代人來償還。
失去的30年
最開始,日本人形容泡沫經濟之後的持續低迷為“失去的10年”,然後又成了“失去的20年”,到現在2022年。
日本經濟在疫情的打擊下依舊沒有什麼起色,或許已經可以說是“失去的30年”了。
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日本人民的薪資水平依然沒有回到上個世紀的水平,而老齡化的不斷加劇又預示著這個國家後勁不足。
跟萎靡不振的經濟相稱的就是社會風氣的轉變,日本在七八十年代可以說是朝氣蓬勃,現在卻變得暮氣沉沉。
像是“宅”、“草食男”、“低慾望社會”、“下流階級”等等詞語都是在這個時期廣泛流行,用來形容這個時期的日本人那種放棄拔尖爭先,只想平穩度日的心態。
而這種心態的產生跟經濟的低迷是脫不開關係的,如果一個經濟增長迅速,各種機會多,社會相對公平,那麼民眾自然會更積極地去爭取機會。
反過來,如果經濟增長乏力,社會階層固化,而且差距越來越大,那民眾當然只能無奈地站在一旁,選擇當一個局外人。
泡沫經濟後的日本恰恰是後一種模式。
比如日本基尼指數為0.32,在發達國家中算是比較高的水平,只有英國美國這類非常推崇自由市場的國家比日本高。
另外日本的貧困現象也是發達國家中比較嚴重的,像繁榮時期日本沒有儲蓄的家庭一直在5%上下,可泡沫破滅之後,這個數字便不斷飆升,2005年甚至來到了22.8%,而這個時候距離危機都已經過去了十多年。
總的來說,日本泡沫經濟的最終破滅成為20世紀的一個經典的例子,尤其值得中國人警醒。
因為它告訴了我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是隻漲不跌的。宏大的故事,堅定的信心可以把一個肥皂泡泡吹得又大又亮,但終歸是要服從經濟規律。
而這種迴歸價值的過程還會無比痛苦,甚至綿延多年,這就像我們熟知的一句俗語——飛得越高,摔得越慘。
參考資料
1、中國知網;日本泡沫經濟時期的房地產泡沫的考察;夏凡;上海外國語大學;2018年05期;
2、中國知網;日本泡沫經濟的演變及其啟示;陳富強;西南財經大學;200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