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娃給補貼,難生給治病,各地“催生”花式上陣
文/ 辛穎 趙天宇
編/ 王小
臨近春節,陸陸續續踏上返鄉之路的年輕人們,也許還有另一個擔心,今年回家怎麼應付催婚、催生?
中國出生人口已連續五年下降。
從2016年放開全面“二孩”,到2021年的“三孩”政策,國家和地方推出一系列的支援生育配套政策,是否不奏效?
“短期內很難顯現出明顯效果。”在2022年1月20日新聞釋出會上,國家衛健委人口家庭司副司長楊金瑞回應《財經∙大健康》記者時稱,人口再生產與物質再生產是不一樣的,人口再生產的週期長,影響因素多,生育決策的因素很複雜,而且涉及方方面面。目前,“三孩”生育政策實施時間還不長,配套的積極生育支援措施也在陸續出臺中。
雖然影響出生人口下降因素眾多,但一孩總和生育率下降抵消了“二孩”總和生育率上升已成事實。
常年致力於人口經濟研究的攜程集團聯合創始人梁建章,向《財經∙大健康》記者分析,“我們研究的資料顯示,各國鼓勵生育力度和生育率平均拿出1%的GDP用於鼓勵生育,生育率就會提升0.1,當然這只是相關性,只能支援而不是證明鼓勵生育有效。但也沒有資料支援鼓勵生育無效果。”
那什麼樣的政策有望扭轉這一局面?
從直接發錢到買房補貼,你生還是不生?
自2021年“三孩”政策出臺後,多地政府花式鼓勵生育。
四川省攀枝花市是全國第一個直接發錢的城市,按政策生育“二孩”、“三孩”的攀枝花戶籍家庭,每月每孩發放500元育兒補貼金,直至孩子3歲。
“補貼錢雖然不多,但是可以解決部分‘奶粉錢’。”四川省攀枝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許軍峰說。公開資料顯示,2020年,攀枝花市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月均約3684元。
2021年11月,吉林省發文提供婚育信貸支援,為符合相關條件的註冊結婚登記夫妻最高提供20萬元婚育消費貸款,按生育一孩、“二孩”、“三孩”,分別給予不同程度降息優惠。
房價,被視為阻礙生育的硬障礙,於是一些地方政府提出減輕育齡家庭居住負擔。
甘肅省張掖市臨澤縣釋出《最佳化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的實施意見》中,對生育“二孩”“三孩”的當地戶籍常住家庭,在城區購買商品房時給予4萬元的政府補助。此外,政府在配租公租房時,對符合住房保障條件且有未成年子女的家庭,優先予以保障。
江蘇海安市的“二孩”家庭得到的優惠是,在買房市場價基礎上每平米降價200元,“三孩”家庭每平米優惠400元。
從“房”入手的思路,為多地接受。北京、廣東、陝西多地的公租房政策向多孩家庭傾斜,如北京多孩家庭無需輪候抽籤市公租房,可直接憑選房通知單去選房。
不過,因為收入高出北京公租房政策的標準,30歲的北漂陳柏享受不到這一催生政策的紅利。
陳柏在北京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和妻子年齡相仿,婚齡也有幾年了,一直沒生孩子。
在雙方父母支援下,陳柏在北京五環外買了套房,已經比很多人幸運。每個月除去還房貸,陳柏家收入足夠生活,然而一旦生育,勢必打破平衡。
五環外,沒有太好的學校。一旦有孩子,大多數人得考慮租住或者買靠近學區的房子。陳柏如果想進入四環內找學校,北京的學區房,較近的劃片中關村三小的蜂鳥家園小區,2022年1月在鏈家網上每平米的價格超過17萬元,50多平米的一室,房價輕鬆突破900萬元,已經超過一些上市公司全年的利潤了。
“我擔心生活質量下降,一去不復返”,面對生育的選擇,這是陳柏和妻子的第一想法。
在北上廣,還是有一大群陳柏們在觀望。對他們來說,生孩子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如果腳跨到了河對岸,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無法回頭。
“人口學界幾年前就達成共識,首先必須要全面放開生育政策,但是沒什麼作用。應該採取切實有效的政策,透過物質激勵刺激人們的生育意願。”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研究員王智勇告訴《財經·大健康》記者,配套的措施同時跟上去才可能有效果。
90後、00後,婚和育都是一個抉擇
90後、00後作為新的婚育主體,婚育推遲十分突出,尤其是在大城市。
“婚姻推遲增加了女性終身不婚的可能性,進一步抑制了生育水平。”楊金瑞指出,生育意願持續走低,育齡婦女平均打算生育子女數,2017年調查為1.76個,2019年調查為1.73個,到2021年下降到1.64個。
“如果明知道現在的生活狀態足夠好,為什麼要結婚生孩子?”90後的楊洋從未規劃過生孩子的年齡,“等到想生的那天吧。”
楊洋已經32歲,在北京的一家文化企業工作,周圍有不少丁克家庭,“他們生活得更灑脫,感覺個人的狀態也比有娃的要好一些。”
和男友相戀近五年,楊洋還沒有結婚的打算,“如果不為了生孩子,領證這個程式也沒什麼意義。”。雖然相識之初,男友就表現出了“成家”的意願,但楊洋也坦率地說出“只是交往看看,沒有結婚計劃”的想法。
楊洋的男友也是北漂一族,家裡支援在北京買了房子,收入也“過得去”。雖然年紀比楊洋小几歲,但觀念相對傳統,“人就應該結婚、生孩子”,除此以外並沒有其他理由。
時間一長,男友就開始各種暗示,“今天參加了哪個同學的婚禮,明天又去了哪個同事孩子的百天宴。”楊洋知道男友並不想給自己壓力,但又按捺不住試探她的態度有沒有轉變。
對於男友的尊重,楊洋其實很感動,於是也開始找已婚的同齡女性朋友們交流,想知道她們當初“投身婚姻”的動力。“至少我收到的反饋全是後悔的,勸我儘量不要往坑裡跳。”楊洋得出的結論是,生孩子這件事,女性付出的一定要比男性多,能接受再生。
生活的每一筆痕跡都在做決定前開始顯現,“我媽媽是一位內科醫生,在我讀高中時,辭職來陪讀。”楊洋的記憶中一邊是母親義無反顧的付出,一邊是作為女兒的壓抑和叛逆,“不想失去自我,我有屬於自己的社會價值要實現。”
2018年,中國單身的成年人口高達2.4億。和婚育率較高的上世紀末相比,當代年輕人面臨的就業競爭壓力增大,“35歲的職業瓶頸”焦慮就擺在眼前,只能花費更多的時間去接受教育、投入工作,對婚姻和家庭訴求的排位越來越靠後。
為了減緩職業女性的焦慮,各地陸續推出延長產假的福利。如浙江在國家規定產假基礎上,為生育一孩女性延長產假60天,“二孩”、“三孩”延長產假九十天;在子女三週歲內,夫妻雙方每年各享受10天育兒假;除產假待遇由生育基金保障外,其他假期的工資、獎金和其他福利待遇照發。
陝西更是給生育“三孩”的女職工,再給予半年獎勵假,配偶也增加護理假十五天。
然而,楊洋更擔心,延長產假期間會降低她們在工作中的競爭力,工資會減少,不利於未來就業,“很少有人能真的兩者兼顧”。
華景的產假還剩半個月的時候,就趕回單位工作了。華景在一家國企工作,相對穩定,內卷也不嚴重。部門原本有兩個領導,其中一個因為身體不適,要長期休病假,華景得到了晉升的機會。
升職一年後,就在華景休產假的四個月裡,一直“休病假”的同事恢復上班了,三個人當中勢必有一個人要被調整。華景得知訊息後也儘快趕回工作崗位,即便工作上絲毫沒有懈怠,但華景最終還是被調回了原來的崗位,工資也下調,“誰讓趕上我生孩子了”。
產假其實是世界各國鼓勵生育的主要方式之一,還包括育兒假、陪產假等假期制度。
“假期不是事,帶薪產假可能才是事。”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健認為,問題關鍵就在於能不能夠將帶薪產假真正落地,特別是要明確假期的成本分擔機制,否則可能就會影響女性的收入保障,甚至是加重女性的就業歧視。
70後、80後,誰幫著看娃?
在中國一個二線城市,有房有車,有穩定的工作,85後的胡婷猶豫不決,在生二胎和養寵物之間,最終選擇了後者。
胡婷有一個女兒,已經9歲,上小學二年級。因為自己是獨生子女,胡婷一直想生個二胎,能讓女兒有個伴。
“實在照顧不過來,家裡的老人也幫不上忙”,胡婷的父親已經65歲,有心臟病不能勞累,母親還要照顧年近90的奶奶。胡婷只有在工作實在忙得脫不開時,才偶爾麻煩母親接送女兒上學。
“再生個老二真是容易垮掉。”胡婷說。
為了減輕家長帶娃壓力,2021年起,北京、上海、武漢等城市陸續組織開展面向小學生的暑期託管服務,提供學習場所,開放圖書館、閱覽室,開展體育活動等,但不組織學科培訓和集體授課。
除了解決後顧之憂,還有地方從源頭入手,增設輔助生殖機構。至少12個省市決定大力發展輔助生殖技術,這和麵臨生“二孩”、“三孩”的人群年齡相關。
因為對年齡更大的70後和80後多已有一孩,她們是當下多孩的主要目標群體,可是她們的生育能力已經開始衰落,想生卻不能生的也不在少數。
根據國家統計局資料估算,2020年,在200個育齡婦女(15歲—49歲)中,就有一個人是想生卻沒能如願的。
35歲及以上生育者即為高齡產婦。2018年國家醫療服務與質量安全報告披露的抽樣調查結果顯示,2017年全國35歲以上高齡產婦的比例為13.57%。
男人的生育能力也堪憂。中信湘雅人類精子庫是中國最大的精子庫,入庫監測資料顯示,精子合格率正連年下降,在2006年—2015年十年間,由45.9%降至17.7%。
為了幫這些願意生的人實現願望,如四川省未來五年計劃增加輔助生殖機構20家,安徽、陝西、江蘇的計劃是不超過10家,上海也可能會由18家輔助生殖機構增至不超過24家。
讓楊洋意想不到的是,一位決定丁克多年的朋友在去年底生孩子了,“她已經42歲了,風險很大的。”這位朋友自己也沒想到,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喜歡孩子,最終還是決定自己生一個。
“其實我也不討厭孩子,不過我不希望自己到了不能生的年紀再後悔。”楊洋的身體也發出了一些警告,“醫生說現在沒什麼大問題,但是如果想生孩子,就早一點,避免以後風險更大。”
對當初的困惑,楊洋依然沒有找到答案,但在和男友商量後,兩人決定去做一次全面的生育檢查。
現在每隔一段時間,陳柏和同在民企供職的妻子免不了聊起這件事——年齡、住房、工作、父母養老,家庭生活的每個切面都在隱隱提醒著他們。
他坦言,外界討論和口頭鼓勵,其實無法說服一個家庭做出“生孩子”的決定。
楊金瑞介紹,下一步,各地各部門將著眼於生育、養育、教育等推出一系列配套支援措施,出實招、出硬招。
(文中陳柏、楊洋、胡婷、華景為化名;凌馨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