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組成東北邊防軍
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七日,美國總統杜魯門公然官宣佈,對朝鮮實行武裝干涉,同時命令第七艦隊開進臺灣海峽,霸佔我國神聖領土臺灣!
戰爭的陰雲一時籠罩著東方大地。
大約是七月十四日,兵團政治部秘書處接到北京通知,說中南軍區第三政治委員譚政同志,明天從北京乘火車路過鄭州,要我去車站等候,有要事相談。我猜想:譚政委這麼急著跟我見面,是否同朝鮮戰爭形勢有關?但並沒有想到會出國作戰。
翌日上午,天氣晴朗。我提前到了車站等候。當列車徐徐進站停穩後,譚政委身邊的一名工作人員領我上車。 一見面,譚政委開門見山地說:“找你來,是想把北京開會的精神先和你打個招呼,思想上好有所準備。中央已作出決定:第十三兵團改為東北邊防軍,立即開赴東北集結待命,由你率第十三兵團政治部速去安東,待和鄧華率領的十五兵團司令部會合後,組成新的第十三兵團領導機構。”
譚政委是湖南湘鄉人,曾參加過北伐戰爭和秋收起義,後跟毛委員上了井岡山。雖經幾十年南征北戰,從紅四軍軍委秘書長當到中南軍區第三政治委員,但鄉音未改,說話仍帶著濃重的湖南口音。
譚政委接著說:“這次到東北,要準備打大仗,打硬仗。詳細情況你到漢口後再細談。你回去馬上準備到漢口開會。”
跟譚政委在車站匆匆分手後,很快,我就趕到了漢口,住在林森路第四野戰軍組織部機關宿舍。在漢口會議上,我才進一步知道了北京國防會議的一些內情。
還在朝鮮戰爭初期,也就是朝鮮人民軍實行反擊,取得節節勝利時,黨中央和毛澤東主席就預見到美帝國主義將擴大侵朝戰爭,威脅我國安全,開始著手對付美帝侵略的準備工作。七月七日,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主持召開了保衛國防問題的第一次會議。參加會議人員有朱德總司令,聶榮臻代總長,林彪、羅榮桓、肖華、劉亞樓等人。就在這次會議上,決定組建以第十三兵團為主的東北邊防軍。總政治部主任羅榮桓等提議鄧華擔任這支部隊的司令員。他們認為鄧華擔任這一職務比第十三兵團原司令員黃永勝適宜。中央軍委毛澤東主席批准了這個提議。臨戰換將,黨中央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以後,周恩來副主席又召集譚政、趙爾陸、賀晉年、萬毅四同志召開了第二次會議。七月十三日中央軍委正式作出了《關於保衛東北邊防的決定》,決定成立東北邊防軍,保衛東北邊防安全和必要時援助朝鮮人民抗擊美國侵略者。
關於東北邊防軍的指揮機構是這樣確定的:
一、以粟裕為東北邊防軍司令員兼政委,肖勁光為副司令員,肖華為副政委,李聚奎為邊防軍後勤司令員。
二、以第十五兵團部為基礎組成新的第十三兵團部, 統轄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軍,以鄧華為司令員,賴傳珠為政委(未到職),解沛然(即解方)為參謀長,杜平為政治部主任。不久,又增加了洪學智、韓先楚兩位副司令 員。
實際上,後來邊防軍的指揮機構並未成立。因為粟裕同志身患重病,尚在青島醫治;肖勁光任海軍司令員,肖華在總政治部主持日常工作,都一時難以離京。所以,周恩來同志和聶榮臻同志於七月二十二日向毛主席報告說:建立這個機構“目前似有困難”。建議邊防軍目前先歸東北軍區統一指揮,將來粟、肖、肖去後再成立司令部。毛主席當即批示同意。
因此,在東北待命的幾個月,我們第十三兵團一直是由東北軍區直接指揮和供應的。
軍情緊急,軍令緊迫。到了七月十九日,中央軍委又電催我等早日北上進京。電報特別點明“邊防迫切,任務光榮,希早日來京,面授機宜。” 部隊也在緊張地進行北上準備。當時碰到的困難是, 由於生產任務繁重,許多軍用裝備都用於生產,鐵鍬、鐵鎬當鋤頭用,馬鞍改成馱鞍,戰馬變成馱馬,不少兵器生了鏽,甚至有一門炮的炮簡裡,麻雀在裡面做了窩。部隊到東北整訓待命時,單純生產造成的影響暴露得更加充分。我當時曾向總政羅榮桓主任寫了個電報,總結了部隊這段工作的經驗教訓。我在報告中說:部隊生產任務不能過重,一定要保持常備不懈。前一段,我們在生產中採取拼命主義,不僅使戰士的體力過分消耗,武器裝備受到嚴重損失,而且使部隊的思想、作風、組織紀律性都受到了很大的削弱。這次由生產轉入戰備,部隊思想彎子很難扭轉,與我們只忙於抓生產,對部隊進行永遠是一個戰鬥隊的教育很不夠,有直接關係。如果沒有兩個多月的整訓, 拉出去就打,一定會遇到很大的困難,吃大的苦頭。因此, 建議將戰鬥準備問題在我軍各部隊抓緊時間進行教育, 求得指戰員在思想上有充分的準備。
一九五一年我從朝鮮前線回國參加國慶觀禮時,曾去看望羅榮桓主任。談起這份電報,他說看到了。並說, 問題確實存在,大多是部隊執行中出現的問題,一是片面理解中央指示,二是缺乏組織領導工作經驗。回想起來也的確如此。中央軍委的方針是明確的。從一開始就叫我 們一手抓戰備訓練,一手抓生產。我們在執行中怕生產搞不起來,一再給部隊生產加碼。從而出現了拼命搞生產而忽視戰備訓練的現象。可見對上級的指示,口頭上的理解並不難,在實際工作中貫徹執行好真不容易呀!
正是西瓜豐收的季節,我們坐上了北去的列車。臨行前,我圍著剛打起地基的營房默默地轉了一圈,又驅車去郊外農場看了我們一鍬一鎬開出的土地,穀子正在抽穗, 玉米正在吐纓,高粱正在灌漿…放眼望去,一片綠色的海洋。我禁不住用手撫摸那些翠綠茁壯的莊稼,心中戀戀不捨。要知道,在這塊過去一度荒蕪的土地上,灑下了我們多少辛勤的汗水呀。
列車風馳電閃般向北駛去。戰士們高興地哼著自編的順口溜:
播種禾苗壯, 豐收正在望。 田園暫別離, 整裝向北方。 鄰邦遭蹂躪,國境需嚴防。 走吧勇士們, 我們去站崗。
鄭州漸漸遠去了。我在心裡暗暗地說:”我們還會回來的,回來建設…
三、瀋陽會議
車輪鏗鏘,鐵流滾滾。改編為東北邊防軍的第十三兵團各部隊於七月中旬開始陸續乘車北上,至七月下旬先後抵達東北集結待命。
七月二十四日,第三十八軍抵達鳳城,八月移駐開源、鐵嶺一帶。
七月二十五日,第三十九軍屯兵遼陽、海城。
七月二十六日,第四十軍進抵江邊重鎮安東(現名丹東)。
同時,第四十二軍奉命結束農業生產,編入邊防軍序列,待命輯安(現名集安)。
至此,東北邊防軍已下轄四個軍,三個炮兵師(炮兵第一、第二、第八師),三個高炮團,三個汽車團,以及戰防炮團、戰車團、工兵團、騎兵團等,共二十六萬大軍,在鴨綠江沿岸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
日曆翻到了八月五日,中央軍委來電催促:邊防軍應準備於九月上旬能作戰。軍情火急,準備工作的步伐明顯加快了。
八月十三日,東北軍區在瀋陽召開師以上幹部會議。 會議由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委高崗主持。肖勁光同志和肖華同志專程前來參加。
東北軍區司令員高崗在會上講了當前的形勢和邊防軍的作戰任務。鄧華同志講了與美軍作戰的有關戰術問題。
會議著重就如何鞏固國防,保衛邊疆的問題,進行了極其熱烈的討論。大家都認為:美帝國主義如果佔領了朝鮮,必然要走日本帝國主義的老路,來侵佔我們的東北、華北。那麼,究竟是讓它打下朝鮮,進而打到中國來的時候再去消滅它好呢?還是現在爭取主動,配合朝鮮人民軍,消滅敵人,儲存自己好呢?
對此,大家各抒己見,議論紛紛。多數同志認為:應該乘敵立足未穩,爭取主動,配合朝鮮人民軍,一鼓作氣,打破敵人侵略的夢想。但是,部分同志也擔心,同美軍作戰, 能否獲得戰爭的勝利?因為敵人有現代化的武器裝備,大炮比我們多幾倍,有海空優勢,還有原子彈。同這樣的敵人作戰,與國內歷次戰爭的情況都不同,不能輕敵。
討論的結果,大多數同志增強了同美軍作戰的信心。主要是會議具體分析了我們能夠獲勝的條件。
一是軍隊數量上我們佔優勢。
當時,估計敵我雙方兵力對比是一比三。美國本身兵力不足,又需在西歐、美洲本土分兵駐守,即使增兵,至多不會超過五十萬人。而我們則在全國四百多萬軍隊中繼續抽調,比較容易。
二是部隊質量上我們佔優勢。
美軍師出無名,士氣不振。我軍是為保衛祖國而戰, 加上是勝利之師,威名遠震,士氣旺盛,且有豐富的作戰經驗,能吃苦耐勞,不怕任何艱難環境,具有壓倒一切敵人的氣概。
三是後勤保障上我們也佔有優勢。
現代化的作戰需要巨大的運輸量。敵人作戰武器物資主要靠美國運來,遠隔重洋,僅輪船在海上行駛即需十日,還要加上陸上運輸。而我們有全國支援,東北與朝鮮相連線,交通運輸比之近得多。這是當時的分析。以後戰爭的實踐證明,由於我們沒有制空權,後勤保障困難很大,並不佔有優勢。
四是正義在我們一方。
全世界人民的同情都在我們方面,敵人則在國際上處於不利地位。
對原子彈,會議也作了詳細分析:
一、決定戰爭勝負的是人,不是一二顆原子彈。
二、原子彈使用於戰場上,不只損傷對方,連自己也要受損傷。
三、全世界人民反對原子彈,美國不得不有所顧忌。
會議快結束時,我看見坐在前排的總政肖華副主任 轉身向坐在他身後的第三十八軍政委劉西元打招呼,意思是請他帶頭表個態。當時,劉西元同志是我們人民解放軍中年輕的軍政治委員,剛滿三十歲。他站起來大聲說: “我們沒啥說的,堅決按黨中央和中央軍委的命令辦事。我還是過去那句老話:打死不過臉朝天,打不死回來過幸福年。中央叫什麼時候出動,我們就什麼時候出動,保證完成任務,不給祖國人民丟臉。”接著第三十九軍軍長吳信泉也扯開他的大嗓門說:“怕個熊,美國鬼子又不是三頭六臂,我們把紙老虎當真老虎打就是了,打它個人仰馬翻,給世界人民看看……”
會議結束後,肖勁光同志回到北京當面向毛主席彙報了東北邊防軍會議的情況以及裝備和醫務人員不足的困難。八月五日,聶榮臻代總長根據中央軍委的決定,曾電告邊防軍於八月內完成一切準備工作,待命出動作戰。鑑於準備工作任務重,難以如期完成,聶代總長於八月十八日第二次電告:邊防軍一切準備工作,可延長至九月底以前完成。
接此電時,我已離開瀋陽,到了安東鎮江山。鎮江山是當年東北的八大景之一,也是安東的一個制高點。山上駐著一個雷達站。我去後,住在山腳下的一排老式建築公寓裡,兵團政治部的同志也都住在那裡。一天晚上,鄧華、洪學智、解方和我仔細研究軍委來電,感到形勢越來越緊張,戰爭很可能提前到來,準備工作必須加快。
說是加快,但時間過於倉促,許多工作都來不及做, 特別是後勤方面。一是運輸工具特別缺。據洪學智同志講,至少要有七百多輛運輸汽車,不然部隊無法行動。而在當時,單靠東北軍區的力量是無論如何不能解決的。二是汽車司機、醫務人員都嚴重缺乏。光是醫務幹部,算了一下就缺一千多名。解方同志參謀業務比較熟,制定作戰計劃來得快。他提出,部隊原來配備的少量反坦克炮,在向東北開拔時,都上交了,現急需配備反坦克武器。還有陸空聯絡等問題,也需軍委作出統一規定。鄧華很細心, 詳細分析了敵軍、我軍、友軍和朝鮮地形的情況,估計敵人的企圖可能有二:一為以部分兵力在北朝鮮沿海側後幾處登陸,作騷擾牽制,其主力則於現地由南而北沿主要鐵道公路逐步推進;一為以小部分兵力於現地與人民軍周旋,其主力則在人民軍側後(平壤或漢城地區)大舉登陸,前後夾擊。如此,則人民軍的處境會很困難的。我入朝參戰時機以敵人進到三八線以北地區為好,不僅更有政治資本,軍事上也是有利的。我軍入朝作戰是為了殲滅敵人,併力求迅速結束戰爭為有利。
八月三十一日,鄧華、洪學智、解方聯名給朱德總司令寫了一個報告,彙報了上述看法,並就如何才能達到 “速戰速決”的目的,提出了三條建議:一是盡一切可能組織大量空軍參戰,這是實現這一方針的關鍵手段。假如蘇軍在空軍或技術裝備上能更大的幫助我們,則這一方針的實現更有了物質保證。如果我們的空軍條件不成熟,不妨推遲出動時間,二是再調兩個兵團參戰,並加強部隊各種大炮、坦克等必需裝備。各級幹部最關心的是高射武器問題、建議每軍增設一個高射炮營(與火箭炮營、戰防炮營編成一個炮團),師組建一個高射機關炮連。三是加強後勤機構,現在即應準備糧食、彈藥、運輸工具、兵站、醫 院,並派得力幹部先去朝鮮瞭解情況,吸取人民軍供給運 輸的經驗。
不出所料,九月十五日,美軍集中二百六十餘艘艦艇、五百多架飛機,掩護其步兵和李承晚軍共七萬多人在朝鮮西海岸仁川登陸了。第二天,我一走進辦公室,便聽見同志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聲:“美軍在仁川登陸了,我們怎麼辦?”
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我心裡想:離我們參戰的日子,大概不會太遠了!
此時,我更深刻地領會到黨中央對朝鮮戰局的英明預見和在軍事上採取相應措施的無比正確。如果不是中央及早組織東北邊防軍,開赴東北國境線上進行臨戰準備,並限九月三十日以前完成一切準備,而是等美軍九月十五日在仁川登陸後再行準備,恐怕將失掉作戰的有利時機而陷於政治和軍事上的被動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