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我渴望有麥芽糖陪伴
我家門前有一簇芍藥,葉片肥綠,花瓣兒偶爾點入池塘,會引來一群鰱魚唼喋。我母親很愛惜它們,她說:“它們很特別,像打了一層蠟。”
我也喜歡它們,對它們有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可是那年夏天,我卻冒犯了它們。
那天,一個小販在門外扯著腔兒叫賣:“芽糖,甜掉牙的芽糖,五分錢一包……”我被這叫賣聲牽引出來,此時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也都圍上來,一個個眼睛放光,興奮異常。可是,我只能眼巴巴看著三色芽糖黏住了其他孩子的牙齒或者伸長舌頭舔嘴……我憋住氣,不去聞瀰漫在空氣裡的香甜的味道,小手卻飛快地拽過身邊的芍藥,將它們扯得遍體鱗傷。
芍藥花開
母親從院子裡出來,見此情景,揚起右手,一巴掌打過來。我噙著淚,將揪下來的花朵摔在了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當天夜裡,我沒有見到母親。她“失蹤”了。她回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
多年後,我無意間問起母親“失蹤”的事。
“那天夜裡,我抱著一束芍藥花往城裡趕,天上沒有一顆星,月亮也沒有氣色,路上只有我一個人。突然,從田地裡躥出來一隻兔子,嚇得我喲……”母親對我說。
我從母親深邃的眼睛裡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黑夜,我的每個毛孔都能感覺到那塊夜潮地的溼冷。
“到了城裡,我在橋頭站了一天,才賣了兩朵芍藥花。”母親說到這裡,搖搖頭。時隔久遠,她的失落感仍然沒有揮發乾淨。
母親像山
我彷彿能看到母親那天的窘態,晴好的天氣,人聲嘈雜,她抱著一束芍藥花站在橋頭,悠長的麻花辮垂在胸前。“買一朵吧。”任她怎麼叫賣,芍藥花未少一朵,她低下怯怯的眼睛,口將言而囁嚅了。當最後一抹雲痕消融在暮色裡,她踩著石頭跳到河邊,夾腿蹲下,將花莖插入水中。
“賣花的,來兩朵!”一個過路人突然叫她,她站起身,捧著花走過去……
記憶的片段瞬間連結到一起。我才想起那天母親回家的時候,手裡捧著兩包芽糖。
身無分無的她只能無奈地到城裡賣芍藥花,賣了錢給我買芽糖。兩包牙糖一毛錢,一來一回九十里!
聊到此處,我沉默了,依偎著母親,直至夕陽熔盡了每一粒粉蕊,我才扶著她回屋,將這簇芍藥關到門外,可是花的暗香順著門縫飄進來,瀰漫在院子裡。我從中聞到了久違的三色芽糖的香味,但這味道里卻有點兒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