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父親
王兆梅
日子越深，思念越切。
父親啊，您可知道，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時常映入腦際，讓我想起您，生活在回憶裡。
您就是一座矗立在我心中的豐碑，讓我久仰不已，思念不止！
父親出生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當時也算是大戶人家，家中擁有幾畝良田，度過了幾年天真快樂的時光。十歲那年，軍閥混戰的硝煙很快瀰漫進山裡，爺爺被抓去參軍，從此杳無音信，您便和曾經公主般的奶奶一起下地幹活，照顧著兩個弟弟。在村中一位老先生的引領下，同齡的夥伴都上學了，而您卻仍然白天地裡勞動，只能晚上去讀夜校，就這樣您的語文、數學還都考第一，尤其是書法堪稱一絕。時至今日，我們都難以企及十分之一。斷斷續續地度過了四年的完小時光，把外出讀書的機會讓給了兩個弟弟直至高小畢業。
離開了學校，卻沒有終止學習，解放後，您一步步地擔任了生產隊長，生產隊會計，大隊會計，林業隊長，帶領老少爺們兒一起把村中農業搞得紅紅火火，在農村只抓農業還不行，需要副業幫襯，於是您又組建了暖房暖雞，開墾瓜田種瓜，帶領年輕小夥挑著筐，春賣雞鴨夏賣瓜，走街串巷，開啟了自己的叫賣人生。改革開放後，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您又和兩個夥伴組建了木業組，藉著小時候從您爺爺那裡看來的技術幫助富起來的人家添置傢俱，改善生活，帶領鄉親們走向富裕。
雖然讀書不多，但您的教育卻深深影響著我們。在童年，總是盼望著黑夜，擠在您支起的大通鋪熱炕上，六個腦袋攢成一團，靜靜地聽您講那天方夜譚，中國的三座大山是什麼？中國最大的石頭叫什麼（蔣介石）？那個三頭六臂的人是如何上天求神下水捉妖的？我們還盼望著過年，盼望著您讓我們自己編寫的對聯，親手貼在門楣上，內容大都忘卻，幾十年不變的“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卻深深地紮根於我們的腦際，規範著我們的行動，讓我們在成長的道路上，從沒離經叛道過；還盼望著看那新貼的年畫，紙面雖不大，畫面卻很多，內容很豐富，我們就是從這裡瞭解了四大名著，瞭解了中國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在那個貧窮落後的年代，您就像一束光，照進了我們的心田，讓我們能夠健康地、快樂地成長著。
沒有上過幾天學，對學習機會就倍加珍惜。我上初一那年放學回家，不見一個人，才知道您因為午飯後提前拉鋸意外傷到手指，右手只有大拇指完好，其他均已從中切斷，被工友送到醫院，幸好全部接活，但手指已經嚴重變形，彎曲難以自如。生活的磨難，從不因為您的瘦小而停止，由於嚴重感染，不得不長期住院，甚至下過病危通知。課堂上的我時常聽著聽著便開了小差，伏在桌上不自覺地抽泣，在上學與輟學之間，我首次下定決心，幫母親支撐起這個八口人的大家庭，您聽說後大發雷霆：在上學的路上，一個都不能停下。一天都不能耽誤。父親啊，我理解，您在生命的縫隙中掙扎的動力，就是讓孩子們都能上學讀書。
上天也眷顧著每一個頑強執著的人，您憑藉著頑強的毅力，終於一天天地好起來，出院後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去拜訪村裡的老支書，把我轉到好一點的學校，好一點的班級留級重新學習，因為恢復的高考制度，您又一次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在男孩讀書正常，女孩讀書另類的鄉村，您不顧一切，把學習看作唯一的出路，硬是在眾人的質疑聲中推我前行。
父親呀，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以優異成績順利考取重點高中。喜悅剛過半年，春節過後，我又一次提出輟學，巨大的城鄉差距鮮明地擺在眼前，我初中只學了兩個月英語，而人家已學完初中三冊（考到三冊），整個班級只有我和附近鄉鎮的一位同學直接聽不懂英語，雖然開學又從第一冊開始複習，也仍然聽不懂，記不住，如果這樣度過三年，再考不出，既耽誤了時間，也連累了父母，想想還不如棄學，早一天勞動，早一天減輕父母的負擔，這樣想著，便決定這樣做。父親呀，是您又請來了村裡德高望重的老教師，您沒說一句話，但我早已感受到了您的威嚴與決絕，我無法反駁，也無言申辯，乖乖地背起書包，提前回校，開始了忘我的征戰，幸運的是，三年後再一次以優異成績和我弟弟一起走進了大學校門，這一次您笑了。
在您笑的背後，我知道您付出了常人難以付出的辛勞：春天，夜晚兩點，早起，下到深井裡，一瓢一瓢，把水舀進桶裡，然後再攀著井沿一步步爬上來，挑水回家攢著，一趟趟一趟趟，直至早起的人們越來越多才停下，早飯後再一擔擔跳到坡裡栽種黃煙；夏天收割小麥，您的手握不住鐮刀柄，就用繩子把鐮刀和自己的手臂一圈圈地纏繞在一起，借力去一鐮一鐮地把小麥割下，再捆綁挑回家。常人難以承受的辛苦，您隻字不提，喝碗清水吸口旱菸，便戴上葦苙，肩上打一條毛巾，雙手一前一後背牽著繩子拉著碌砫，趁著午後烈日，一圈一圈地反覆碾壓暴曬的麥穗。身子前傾，走起路來是那樣豪邁，步伐是那樣堅定，直到麥粒乾淨無糠，晾曬好收倉。每當讀到祥子在烈日下拉車的片斷，便想起了您烈日下打麥場的背影，在那個沒有農業機械的年代，收穫的每一粒糧食，都是您晶瑩的汗珠。您走了，但您攢下的幾筒小麥依然整齊的排列在後牆邊，看著，沒一個人說話。
生活是苦澀的，日子是漫長的，而您對土地的熱愛，對勞作的不捨，卻是永恆的。直到臨終前一個月，您還拄著柺棍坐著馬紮，在院落的畦邊道旁，把一顆顆雜草揀拔，只剩下整齊光滑的畦梗。菜園裡，綠油油的菠菜、 油菜 、小白菜，茄子 、辣椒、西紅柿，黃瓜、 南瓜和芸豆蓬勃生長；院牆周邊，草莓、葡萄、蘋果、 李子、 柿子 、杏子、棗子、香椿分列，還有那片片搖曳生姿的翠竹。在與病魔抗爭的日子裡，您把小院修理成了人間花園。苦難的日子裡也有溫度，讓我們的生活甜甜的，美美的，回憶起來雖鹹澀卻溫情滿滿，回味悠長。
如果說我能夠學有所成，是因為您一步步為我指明瞭人生路，讓我目標明確，少走彎路，並且在這條道路上，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清楚地認識到，只有知識意志才是世上最寶貴的財產；如果說我能夠坦蕩無畏，是因為您捨己為人的胸懷，堅韌無私的情操，樂觀豁達的態度，影響並感染著我，讓我能夠工作中盡職盡責，生活中竭盡所能，活成了我們想要的樣子。
父親啊，您一生辛苦，艱難度日，卻能天天勇敢面對，就像一座不到的豐碑，已經深深紮根於每一個孩子的心中。
生活的點點滴滴溢滿腦際，回想起來，我的求學是多麼不易，而我又是多麼幸運啊！長大後對您的回報再多，也不及您為我們付出的九牛一毛！此時，我雙手合十，真心祈求上蒼，指點我們來生早日重聚首，讓我來好好地報答您。同時，我也會像您一樣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不放棄每一次執手同行的機會。
放心吧，仁愛的父親。安息吧，堅毅的父親。願您在地母懷裡永安！
【作者簡介】
王兆梅 女，生於1964年9月，煙臺師範學院漢語言文學畢業，中學語文高階教師，喜歡文學與旅遊。
（編輯：龐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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