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返回故鄉,母親送給我一輛腳踏車代步後,平素出門我總是騎車。
家鄉的地鐵開通整整兩年了,我與它的親密接觸不過兩次。
第一次是送朋友乘火車,去時坐計程車,返回時便坐了地鐵。第二次是旅遊歸來坐地鐵返家。
這有限的兩次乘地鐵體驗,都被它的高大上而驚豔,很是為我的家鄉驕傲了一下。
第三次又乘地鐵,是為了赴發小的聚會。
為了給大家親近感,聚會地點安排在當年我們共同生活的部隊大院對面。
離開家鄉太久了,很多新起的地名我完全不熟悉。
百度了一下地鐵站名,知道我要去的那一站叫長城橋站,是因那裡守著一座命名為長城的高架橋。
這第三次乘地鐵,我還是像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對地鐵裡的一切都新鮮好奇。
地鐵都能自助買票了,怕耽誤其他乘客的時間,我沒有去研究購票程式,而是請一位小夥子幫忙,迅速完成了購票。
坐進地鐵車廂裡,也跟個傻子似的東張西望,就好像我從不曾有過北漂時每天擠地鐵的經歷。若不是趕著去赴發小的聚會,又要職業病地拿出手機拍照了。
出門乘地鐵,返程時自然還得乘地鐵。
與幾位發小一道等地鐵時,我對地鐵站名發生了興趣。
剛才說過,離家太久了,家鄉變化太大了,新修了很多街道與高架橋。看著地鐵上的站名,我就像個初來此地兩眼一抹黑的異鄉客。
地鐵一號線,走的是城市最中心的一條路中山路,相當於北京的長安街。東起福澤,西至西王。
那麼“福澤”是哪裡?“西王”又在什麼地方?“北宋”為何不命名建華商場而叫北宋?明明守著建華商場嘛。
還有,北宋是什麼意思?跟北宋那個朝代有關係嗎?
發小們不厭其煩,七嘴八舌回答我的問題。
這時,一個陌生的站名又跳入眼簾:“洨河大道”。
我隨口大聲唸了出來,“交河大道!”
發小們笑。
“那個字不念交,念xiao。文化人也有唸錯字的時候呀。”
“啊?為什麼不念交?交城的山,交城的水。”
我強詞奪理地念出一句歌詞來。
秀才識字念半邊。你說好好的交,為什麼加了個三點水?
再仔細一看,站牌上的每個字都有拼音,這個洨字下面的拼音是xiao。
當場打臉。
發小裡有位曹建軍,是個安防專家,生的大腹便便,裡頭裝的全是學問,在發小中間雅號“教授”,戲稱“軍師”。
大約怕我面子上掛不住,建軍善解人意地說:“其實好多字讀音後來都發生了變異,約定俗成了。比如獲鹿,不就讀成huai鹿了嗎?”
一句話幫我解了圍。
對呀。獲鹿這個有四千年曆史的縣域,戰國時稱石邑縣,隋朝改為鹿泉縣。唐朝一度改稱獲鹿縣,以後又稱鎮寧州、西寧州,到明清又恢復獲鹿縣建制。
而之所以在唐朝時改稱獲鹿,是因唐玄宗末年,安祿山在今保定一帶起兵叛亂,一路攻佔洛陽長安。唐玄宗決心掃平叛軍,所以將鹿泉縣改稱獲鹿,與祿同音,意在抓獲安祿山。
後來不知怎麼被當地方言說來說去,就成了huai鹿了,外地人乍一聽,還以為是不同的兩個縣。你要真說成獲huo鹿,當地人反倒要笑掉大牙。
會不會洨河原本念jiao河呢?
而且既然有洨河大道這個站名,一定就有這條河。
本著凡事都究根問底的職業精神,回到家我就開始查字典,想搞清楚這個字到底念什麼?洨河又在哪裡?
先查1971年版的《新華字典》。只有短短兩行字,標明瞭念xiao。
又查2002年版的《現代漢語詞典》,這本書上更乾脆,只有一行字,上來就告訴我念xiao。
不甘心,再上網看看古人到底怎麼念。
蒼天不負我苦心啊,果然找到一句:“又【集韻】居餚切,音交。”
翻譯過來就是說,在《集韻》這本書裡,洨這個字,取居的聲母,餚的韻母,讀音為交。
《集韻》是宋朝大臣、訓詁學家丁度奉宋仁宗之命,在《廣韻》《唐韻》《切韻》基礎上合編的一本方便人們寫詩用的韻書。
哎呀呀!總算在老祖宗這裡找回一點面子。
而無論念什麼音,出處只有一個,就是水名。
百度上是這麼說的:洨河是海河流域子牙河系滏陽河上游的一條支流,全長62.3公里,為季節河。世界聞名的趙州橋橫跨其上。
什麼什麼?看到這裡我大大驚了一下。趙州橋下面流的河是洨河?我一直以為既然在河北境內,應該是滹沱河呢。
再詳細查百度才知道,洨河與滹沱河同屬於海河流域子牙河的支流,洨河發源於河北鹿泉區(原名獲鹿)的五峰山,流經石家莊市的鹿泉區、欒城區、趙縣、寧晉縣,入寧晉縣後與沙河(槐水、槐河)會合後入滏陽河。
而滹沱河發源于山西繁峙縣泰戲山橋兒溝村一帶,向西南流經恆山與五臺山之間,至界河折向東流,切穿系舟山和太行山,東流至河北省獻縣臧橋,與滏陽河相匯成子牙河後入海。
就是說,他們雖同屬於一個家族的血脈,但只是兄弟關係,而非同一個人。
原來如此。
真相大白。
其實當發小們都笑我文化人也讀錯字時,我倒沒覺得自己有多麼可笑,文化人也不是百科全書,照樣犯錯呀。文化人的著作也常被人詬病,《咬文嚼字》雜誌更是年年都會拿文化人開刀。
但此時我倒是暗暗臉紅,心生慚愧了。
因為百度資料說了,關於趙州橋與洨河的歷史,50年前就已編入小學三年級課本。那麼,這個連小學生都瞭解的常識,在我這裡卻成了知識的盲點。
雖然我至今從沒去參觀過趙州橋,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石家莊人,從小就知道那座著名的橋。知道趙州橋由隋朝匠師李春建造,是世界上現存年代最久遠、跨度最大、儲存最完整的單孔坦弧敞肩石拱橋,還知道趙州橋和八仙之間的傳說。石家莊新火車站的七連拱造型就是仿照的趙州橋。但那座橋下流過的是什麼河,卻從未深究過。
其實,知識欠缺並不可笑,可笑的是想當然或者自以為是,而這才正是人們最常犯的錯誤。
比如我母親提到滹沱河,總說葡萄河。我以為她唸錯了,就每次都糾正她。
偶然的一次,我搜索有關滹沱河的歷史,發現滹沱河還有一個名字,真的就叫葡萄河。
我這才知是自己錯了,還專門向母親道歉。
因為不求甚解或者一知半解,趙州橋下的洨河,對我來說就成了最熟悉的冷知識——只知趙州橋卻不知趙州橋下有洨河,就如同不知道滹沱河其實原本就是母親口中的葡萄河。
得到這一點認知,這一次的地鐵就不算白白乘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