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媽說了聲,我出去馬上就回來,讓她坐在羊圈外招呼一會兒。我開著三輪車風呼呼地吹著, 媳婦坐在車幫上前傾著身子,不時地把嘴湊到我的耳朵邊絮叨著憧憬著養羊的前景,似乎昨天的辛苦勞累擔驚受怕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一樣。我心不在焉地敷衍著,油門一刻不松,心裡還是有點擔心12號,萬一下羔了呢?剛拐進孟明橋村,手機鈴聲突兀響起,一手扶住車把,左手大拇指劃開手機,老媽著急的聲音穿透螢幕:文平,你跑哪去了?趕緊回來,羊下羔子了。
這麼快?下羊羔也應該有個過程吧,從我村到孟明橋不過兩公里多路,開三輪車最多五分鐘,怎麼說生就生了呢?還真是越害怕越見鬼!我心裡懊悔不迭,早知這時候下羔,何必趕著拉一車草?回頭看了一眼媳婦,她連聲問咱媽說什麼了?是不是生下羊羔了?我哪顧得上理她,手機也忘記了掛,調轉車頭,飛也似地往回趕。
大門口,一臉焦急的老媽拿著手機貼在耳朵上口裡喂喂喂地喊著,我知道是我沒有結束通話電話的緣故。三輪車剛一熄火,還沒停穩,媳婦騰地跳了下來,問:媽,12號下羊羔了?我哪知道十幾號?哎呀,你倆呀,真真把我急死了,叫我說你倆啥好呢。不說了趕緊進去看看咋辦。老媽說著手扶住門牆,對著我和媳婦的背影吵吵:都下兩個了,你金花嫂子剛剛跳進去想把羊羔拉出來,冷不防挨刀子的公羊撞了過來,把你嫂子撞翻了。羊羔有事不打緊,你先看看金花子哪撞傷了沒?
我心裡一緊,幸虧金花嫂子在,如不然老媽進去了,我不敢往下想了。進門一眼看見金花嫂子齜牙咧嘴坐在羊圈外的地上呻喚著,手伸進衣服裡揉著腰,一手指著羊圈說:我沒事,你趕緊把羊羔拉出來,狗日的公羊......
羊圈裡,12號母羊瞪著驚恐的大眼睛望著圍觀的人,地上擺著兩隻剛生下的小羊羔,看樣子已經沒有了氣息,屁股上還吊著一個小腦袋晃盪著。不遠處,公羊歪著頭,乜斜著眼睛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對跳進羊圈的人做出致命一擊。受到驚嚇的羊群鑽到一處角落裡,外面的拼了命地往裡面擠。
有了兩次被公羊撞擊的教訓,跳進羊圈的時候,我順手抄起一根棍子,對著公羊的頭狠狠地敲了一下子,公羊轉身逃進了羊群。我跑過去一把抓住12號羊脖子上的毛,腳下使個絆子把它放倒了,顧不上戴手套(接生時必須戴一次性醫用手套,以防止感染布病),張開五指護住小傢伙的腦袋,輕輕一拉,羊羔下來了。放了母羊倒提著羊羔,手忙腳亂地掰開嘴掏了幾下,撕去頭上的胎膜,在背上輕緩地拍打著。許久,羊羔後腿一蹬,咩地叫了一聲,我知道這隻活過來了,急忙放到母羊臉前,媳婦已經撕去了地上兩隻羊羔頭上的胎膜,嘴裡也掏乾淨了,我和她一人倒提溜一隻,在脊背上輕輕地拍打。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咩......手裡的羊羔像是剛剛睡醒了一樣,哆嗦了一下,嘴裡發出一聲長長的低低的叫聲,小腦袋搖晃了幾下,身子掙扎著......
又一個活過來了!我把羊羔輕輕地放在地上,看著它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瞪著圓溜溜黑亮亮的眼睛,慢慢地扭著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關心它的人,心裡想,我剛才去哪了?怎麼一路上都黑咕隆咚的?你們都是幹什麼的?外面的世界咋這麼敞亮?
媳婦耐心地拍打著另一隻羊羔,左手提累了換右手,又讓我提著她護住羊羔頭慢慢拍打著,金花嫂子也過來幫忙,不知道為什麼,是因為我倆回天乏術,還是無情的上帝從不憐惜每一個弱小的生命,安排它只能在這個未曾見到光明的世界上逗留那麼一會兒。最終,這隻被我大意耽擱了幾分鐘的小可憐沒能活過來。
友叔趕了回來,提起地上的羊羔,摸了摸身子,搖著頭長長地嘆一口氣數落我:唉......我咋給你交代著啊?說了多少遍這幾天不敢含糊不敢含糊,你跑哪去了?你只知道拉草,你知道這一隻羊羔要買多少草?拉草我不反對,最起碼羊圈裡留一個人吧?你可倒好,這麼好的羊羔死了,這死的不是羊羔,是一千塊錢!我狡辯說那它下羔前也沒有個徵兆呀?不識眼色的媳婦在一旁插話說:早上六點多它蹄子就在地上刨呢,剛剛拉草的時候瞅著它沒事了我倆才出去。
唉......挖個坑,把羊羔埋到地裡算啦,還放在這幹啥?獻牙牙(老天爺)呀?友叔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說:你記住,這幾天一刻都不能離人,吃飯上茅子都要盯著手機監控,你以為下羊羔都是頭一窩那麼慢?下到尾巴里等我幹活回來用手掏?有些羊下羔的時候就沒有徵兆,有的羊奶子看著不大,奶頭也不發紅,可它就是要下羊羔,咋,你不讓它下了?前年,一隻羊要下羔了,我和軍娃子輪換著守了一天一夜,結果還是沒守住。你知道為啥?就因為軍娃子上了趟茅房,回來的時候羊羔下在地上,嘴上的胎膜沒有撕開憋死了。
有的母羊會照看羊羔,生下來先舔嘴上的胎膜,有的母羊就是個傻蛋,它以為生下來就萬事大吉了。你沒事的時候拿個本子,哪隻羊得過什麼病,哪隻羊不適合留下做母羊,哪隻羊幾月幾號時候下羔,下了幾個,幾隻公的幾隻母的都要記得一清二楚。一般情況下羊下羔一個月左右就配上了,懷孕150天左右,到了140多天的時候,你就要注意了,要麼提前幾天,要麼推後幾天,絕對錯不了。這次,我學乖了,聽話了,一字不漏地記在心裡。
晚上,老媽說她有些乏了,想早點睡,叫我和四弟不要過去了。第二天,老媽病倒了。訊息像風一樣傳得很快,早飯後,大哥大嫂,三弟弟媳他們都回來了。大嫂堅持要把老媽接到她那去住,說她那安靜,沒人打擾,樓下就是公園商場,想去哪就去哪。母親說不礙事的,她哪也不去,在家吃點藥養養精神就行,話說著說著就說到我養羊上。老媽說她勞(勞心)不過來了,昨天死了只羊羔,六七斤重呢,雪白的毛,看著那麼好看,巷子裡的人都說心疼,唉...我再也不去羊圈了。那挨刀子的公羊,還不知道把你金花嫂子哪撞壞了沒有,說著瞅了我媳婦一眼:你們也不買些東西看看人家,你們養個羊巷子裡的人都跟著受難過。媳婦趕緊說:媽,金花嫂沒事,我和文平夜黑了(昨天晚上)都看了。老媽說:你們想養就養吧,以後可別在我這說羊的事了,我聽著心煩。不勞你們吧,我心裡放不下。勞你們吧,我身子受不了,唉......
老媽這一次病得有些厲害了,大哥大嫂每天晚上從市裡回來陪老媽嘮嗑,拉點家常說些寬心的話連哄帶安慰;三弟媳婦每天早上從市裡趕回來給老媽把液紮了才急匆匆趕著去上班,老媽每天要吃的藥分包好給我媳婦都做了仔細交代,唯獨我拉草晾曬粉碎餵養忙得不亦樂乎,不曾分出半點心神照看老媽。
一星期後,老媽身體漸漸恢復,出了老屋第一件事便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再也不去我羊圈裡了。趁我出去拉草的空當,和大嫂看我的羊羔長得咋樣。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一個兒女一條心,父母爹孃勞不盡吧。
雖然我還忙活著拉草,可是心裡早已拿定了主意,為了我的身體,為了媳婦能輕鬆些,為了老媽不再操勞,羊堅決不養了!我身體垮了,媳婦沒有了健康,老媽因此而生病,錢掙得再多有什麼用?
晚上,躺在被窩裡,眼睛盯著螢幕裡活蹦亂跳的羊羔,我輕輕地摟著媳婦,在她耳邊呢喃:我想好了,咱把羊買了,你放心,我有的是辦法掙錢。(待續)
(作者:王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