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廣寒宮裡的一隻小玉兔。臉上有一片毛色與他處不同，是眾玉兔中最挫的那個，連主人都喚我阿醜。
我的大姐，毛色最好，幻化成人形十分美豔，僅次於我們的主人嫦娥。最出名的事蹟，在天竺國化為公主，想和大唐御弟三藏法師結成仙侶。
二姐姿色稍稍差了些，不知是何緣故，被主人派下凡去，化名卯二姐跟某位天庭高層，在福陵山雲棧洞，過了一段沒羞沒臊的日子。
我醜也是最不中用的那個，一直趴在角落裡，默默的吃草，從來不幻化人形，也不修煉法術，日子輕鬆又自在。
我的窩邊，長有一株周圍幾里地最青的草，我把所有的草都啃乾淨，就是不肯對它下嘴，它倒是修出靈識，開口說話，叫我媚娘。
學一門技能和嘴巴甜都很重要，我不吃它是因為它會說話，所以喚它採因。
主人很喜歡參加各種各樣的宴會，每次出去都會在我們這群玉兔中，挑一隻喜歡的帶出門。
似乎是抱膩了通體雪白的，終於看到了我。我跟她眼神撞上，就被拎起來，抱在懷裡，順著我的毛擼一把，嗯，舒服！
我沒有拉低她的美，反而把平時走高冷範兒的她，新增一絲俏皮。圍著她的男仙很多，有幾個女仙也跑過來，藉著擼我的機會，刷一波存在感。
宴會進行到一半，眾位神仙都喝嗨了，放浪形骸，拉拉扯扯，主人覺得很是無趣，拋下我，自己找一個地方躲清靜。我縮在桌子底下，怕得渾身發抖。
眾位大仙們的坐騎也在宴會上走來走去，它們大多是吃肉的，看我的眼神都帶著血腥味。我偷瞄到一位白衣公子端坐在那裡，混亂的人群，都成了他的背景板，那一刻我覺得我有救了，連蹦帶跳的躥到他的桌子下面。
白衣公子微微笑起來，用手給我順順毛，就扶襟正坐，面無表情，似乎剛才笑的那人不是他。
主人出現，對著我冷哼一聲：“你一隻醜陋的小兔子，竟敢打擾敢文曲星，誰借你的膽子？”
拎起我，一甩衣袖，便走出門來，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告誡我：
“他有命中的姻緣，你對於他，終究會是錯愛一場！”
錯愛一場也是愛，我心裡偷偷的說。當初她和后羿的那點事，以為我們不知道嗎？
2
廣寒宮裡除了主人，就只有我們這些兔子，太冷了，沒有任何人願意過來。日子漫長而又無趣。
剛過完中秋節，滿眼望去都是月餅，全是諸位大仙兒送過來的，年年如此，主人為了不浪費，要我們這些兔兔加個油，不許吃草，專吃月餅。
有靈識的採因高興死了，一直在我耳邊叨叨，青草不好吃，月餅好吃。我立刻把它從土裡薅出來，放在我的零食袋裡，裡面滿滿的一大堆月餅。
這種日子，我實在受不了，決定偷偷出去，沒準還能下凡溜一趟。
我如願成了凡間一隻普通的兔子，成渾身雪白，特別嬌小可愛。
再可愛也是人類食譜上的食材，為了不被別人烹飪下酒，我只能拼命的修煉法術，幻化成人形就算了，勉強可以自保。
採因也跟著我下來，跟我一樣成了一隻兔子，食物變同伴，好氣人！
時光荏苒，就這樣過了500年，我的法力依然微弱。不是我不努力，這裡誘惑太多，太好玩，比寒冷的廣寒宮要好上許多倍。
我最喜歡在山裡跑著玩。看獵人們佈置陷阱，等他們走後，我全部給破壞掉，人類真壞！
那一天我正在睡覺，就聽見外面瞎吵吵，豎起耳朵一聽，有個女孩哭著找哥哥，哭得稀里嘩啦，十分聒噪。
不就是找哥哥，本大仙出去給你找，找到麻溜的給我滾。我剛轉過一道彎，就看到一位公子，一襲白衫，在昏暗的天色中那麼扎眼。
氣宇軒昂，俊朗不凡，似天上的嫡仙，我的心被什麼觸動了，迫不及待的想走過去，與他相識。
我用盡了法力，才把自己幻化成一名女子，用自以為搖曳生姿的步伐，走到他的跟前，嬌滴滴的叫了一聲“公子”。
公子聽聲音是名女子，很有禮貌對我施禮，抬起頭看到我的容貌，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姑娘，你好醜啊！”
一時之間，天雷滾滾，炸得我腦瓜子嗡嗡的，我已變得很漂亮，怎麼會醜呢？
急匆匆的回到所住山洞，問採因我不是很醜。
採因搖了搖頭：“看你看了幾百年，變成人和兔子一個樣，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哪裡醜？”
一株小草那懂得美，公子說醜，那一定是很醜。我要成為一個美女，然後去嚇那公子一跳。
許是那位大神聽到我的禱告，一幅畫被風送到我這裡，畫的是一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我焚香虔誠跪拜蒼天，用我所有的力量發功。
奇蹟出現，我似乎變了模樣，打了一盆清水，忐忑不安的望去，我跟畫像上的人一模一樣。
3
我扮上男人樣，去接近了那位許姓公子。許公子同我一見如故，我不覺得他是個顏控。所有生靈都是一樣，雄性威武霸氣，雌性花團錦簇，這才能互相吸引！
成為知心好友後，我向他表明我是女兒身，看他又窘又欣喜的表情，我很高興，我們會不會跟話本里的人妖戀前輩一樣，締結良緣呢？
這座山中最大的妖來了，他告訴我，我能由醜八怪變成大美人，是他助我一臂之力，現在是我報答的時候。
他的仇家是一條白蛇，殺死他最心愛的兒子，他要仇人也嚐嚐喪子的滋味，殺死許公子，為他的兒子報仇。
我想要反抗，大妖說，如果我不服從，就要將我扒皮抽筋來下酒。
堂堂廣寒宮的一隻玉兔，竟要受這種屈辱，我可以直接走，但我放心不下許公子，大妖王會用什麼樣的招數，來害來他呢？
我不顧採因的勸阻，一次次的阻撓妖王的計劃，我知道許公子肩負著很大的責任，他該好好的活下去。
他金榜題名之時，我終於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天上的文曲星，那個端坐在宴席上，格格不入的白衣仙士。
我更是看到他命定的姻緣，紅線那頭是他的表妹。但這又有什麼關係，我愛他已經足夠。
妖王的計劃被屢次破壞，怒火中燒，沒費什麼勁，就把我和採因打得魂飛魄散。
危機關頭，主人出現，救起即將神魂消散的我，給了我兩個選擇：
一，變成人，接受生老病死，墮入輪迴，永生永世不得修仙；
二，隨她回到廣寒宮，不許踏出月宮一步。
我不怕死，可我怕我死了後，不會記得他，為了記住他，我選擇做回玉兔，回到了廣寒宮，在漫長的歲月裡，細細的回憶過往。
越回憶心越疼，我開始羨慕去壽命很短的凡人。匆匆幾十載以後，飲下孟婆湯，可以忘掉前塵往事，重新開始。
當我有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又回到主人給我選擇的時候。
4
這一次，我選擇了投胎為人， 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雖然家庭貧寒，至少還有爹孃疼我。
16歲那年，有一官宦人家，家中主母未曾有孕，要給老爺納房妾室，不知怎的，就選中了我。
一頂小轎子把我接到府中，沒有鳳冠霞帔，龍鳳花燭，進門須向主母敬茶，恭恭敬敬跪下磕頭。
主母年近四旬，生得富態，姿態端莊，看著竟然有幾分眼熟。
敬完茶，我就成了這家的姨娘，我在房間不安的等著老爺。門被打開了，一箇中年威嚴的灰袍人走進來，輕聲的喚了我一聲媚娘。
我很得老爺寵愛，也不負眾望，一年後生下一子。但我沒有養孩子的權利，主母慈眉善目地要我好好調養，再接再厲，為許家開枝散葉。
老爺對我極好，教我認字，允許我叫他的名字，我不敢，主母都低眉順眼的喚他老爺。
進許家門的第三年，我又懷身孕，無論我要什麼，夫人總是極力滿足。我每日裡都是躺在床上，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朝中有事，皇上急招老爺入宮，我好好在院子裡磕著瓜子，肚子突然疼了起來，隨行婆子忙去知會主母，我被抬入房裡，漫長的生產開始。
孩子實在太大，我疼有一天，身子有些虛脫四，接生的婆子臉色都不好了，出去恭請主母拿主意。
主母在外面高聲哭了聲“苦命的妹妹”，接著壓低了聲音，“保孩子，老爺那邊我擔待！”
我躺在炕蓆上，渾身沒有力氣，已經喊不出來，親近的丫鬟都被支走，只有夫人的心腹和接生婆子在場。
我死命的抓住被褥，哀求的目光直直盯著接生婆。
“小娘，大可放心，孩子一定給你保下來！”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只覺得身子一輕，輕飄飄的就出了屋子，主母在擦著眼淚，埋怨老爺怎麼。還不回來。
屋子裡傳來孩子虛弱的哭聲，接生婆大聲報喜：“恭喜老爺夫人，又是一位公子！”
笑聲和哭聲都響起來，但這與我已毫無干係，我在這宅子裡面飄蕩著，不知往哪裡去？
5
“快醒醒，快醒醒，你這隻笨兔子在做什麼樣的美夢？”採因這株破草，在我的耳邊裡玩命的喊。
我抬起我的兔子頭，張開我的三瓣嘴，凶神惡煞的恐嚇它，如果再吵我睡覺，我就要把它吃掉。
“那你過來把我吃掉啊！”採因本事不大，膽量倒是很肥得很：
“你不知道你睡有多久睡，足足有500年，做夢了嗎？能給我講一講夢到了什麼？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嘛！”
採因用什麼器物打著我的頭，我睜開眼，一隻翠綠色的小兔子出現在我面前，用它的爪子拍我的腦袋。
“真好笑，你一株草，幻化成一隻兔子，這可是你的天敵，不怕我一時餓了，把你吃掉！”我真的不理解採因這愚蠢的行為。
採因生氣了：“你是看不起我們植物界的妖嗎？你們做動物的，明明也是人類食譜是的食材，不也巴巴的要修成人，只許你們成人，我成兔就不行嗎？”
這番話說得我無言以對，小短腿扒扒地下的土：“那你吃什麼，跟我們一樣吃草嗎？”
“眾生平等，每個物種都是存在的意義，何必去模仿別人，一味的討好，堅持本我，你看，我又變回來了！”青草的採因接著說：“戒哥哥來了，你的那些姐妹都過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戒哥是誰？”這又是什麼物種。
“你二姐夫，前世天蓬元帥，現在叫小戒，誰讓你睡那麼久，錯過好多事！”採因重新變成綠兔子，一蹦一跳往前跑。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傻的妖，心念一動，便化成人形，把她拎起來，抱在懷裡。
“還是人跑得快！”採因抬頭看著，突然又想起什麼：“你跟黎山老母的徒弟長得好像，你額頭上比她多個印記。她是一條剛飛昇的白蛇，可能會吃兔兔，好可怕！”
“你再多一句嘴，我先吃了你！”我很懷念採因還是一株草的時候，又美又不說話。
“這位小仙子真是可愛！”身後響起一個男人憋著笑的聲音。
我氣急敗壞地扭過頭，是他，“仕林”這個名字脫口而出。
“這是戒哥哥請的客人，你們認識嗎？主人去三十三天自助遊，這裡都是二姐跟戒哥哥在管……”採因被我丟到地上，嘴巴一張一合不停的說。
“不要看我！”我馬上轉身，準備變回原形，衣袖卻被人拉住。
“所謂美貌，只是皮囊而已，你為何還未看破，了卻半生妄念，才續今朝月圓，你只管做你自己便好！”
我腦袋有點懵，只聽見他說了月圓這倆字，被月餅支配的恐懼又來了：“我可不可以不吃月餅！”
“瞧把你嚇得，都有心理陰影了，都依你！”他一臉柔情的看我，一如在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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