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有著三四戶人家的鄉村，一對年輕人在舞會上偶遇、墜入愛河，經歷小小的阻撓後，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簡·奧斯汀的小說大抵都是這樣的故事，情節算不上覆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缺點，愛情故事亦帶來了主人公的成長。作為簡·奧斯汀的第一部小說，《諾桑覺寺》也是相似的劇情。

17歲少女凱瑟琳是鄉村牧師的女兒，她隨鄰居艾倫夫婦來到溫泉度假勝地巴斯，在舞會上邂逅24歲的亨利·蒂爾尼，兩人互生好感。然而，亨利的父親蒂爾尼將軍認為，凱瑟琳的家境一般，不適合作為未來兒媳，因此對這段戀情橫加阻攔。不過，故事的結尾，亨利毅然和父親決裂，向凱瑟琳求婚，成為一對人人稱羨的佳偶。

雖說故事主線大同小異，但《諾桑覺寺》在寫作風格上仍然有其鮮明的特色。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對哥特小說的“戲仿”；二是在對喬治王朝時的婚戀觀有細緻呈現；三是凱瑟琳與簡·奧斯汀的人生互為映照，讓讀者生出無限嘆息。

01 披著“哥特小說”外衣，卻處處流露出微妙的批判

簡·奧斯汀生活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英國，當時哥特式小說大行其道，很受讀者的追捧。這類小說通常以古老的古堡或修道院為背景，用蜿蜒曲折的樓道、幽暗清冷的房間、不時閃現的黑影等，共同營造出陰森可怖的氛圍，美麗柔弱的女主角遇到強盜劫掠，男主角英雄救美，開始一段充滿離奇荒誕色彩的羅曼史。

《諾桑覺寺》的主人公凱瑟琳被設定為“哥特小說迷”，她和好友伊莎貝拉沉迷於《尤多爾弗》《烏爾芬巴赫城堡》《黑樹林的巫師》《恐怖的秘密》等作品。

哥特小說對凱瑟琳的影響是多重的：一方面，小說裡頻頻出現的黑色紗幔、古舊城堡、強盜與英雄等情節，讓她對這些事物充滿了好奇。和友人外出時，她一心想到布萊茲城堡遊玩。到了有數百年曆史的諾桑覺寺時，總是幻想著發現其中隱藏的秘密。另一方面，對於涉世未深的凱瑟琳來說，她的人生經驗大部分來自於此類小說。她關於愛情的想象、對於人際關係的認知都停留在故事所構建的層面，和現實之間有著巨大差異，這也導致了此後一系列誤會的產生。

簡·奧斯汀在寫作過程中，對哥特小說多有“仿作”之處，但往往只取其表象，其真實意圖在於透過凱瑟琳一次次的“希望落空”，戳破哥特式小說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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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主要場景之一諾桑覺寺，原本是個修道院，在16世紀亨利八世進行宗教改革時，將大批修道院及寺藏財寶收歸國有，分配給支援自己的王公貴族，蒂爾尼家的遠祖就承繼了諾桑覺寺。

在被蒂爾尼將軍邀請到諾桑覺寺做客時，凱瑟琳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她本以為可以看到一座破敗不堪、歷史氣息濃厚的古堡，卻發現它儼然是現代化氣息濃郁的宅邸。房間裡雕著古怪花紋的杉木箱子，費力開啟後，原來裝的是嶄新的白床單。表面刷著精緻日本漆的櫃子裡藏著一大摞泛黃的紙張，仔細讀一下，竟然是洗衣單據。

一連串的失望暴擊之後，凱瑟琳還是沒有放棄“探密”之旅。在聽說亨利的母親當年是突然離世，且蒂爾尼將軍不允許她參觀妻子房間時，凱瑟琳“腦補”出了一場大戲：丈夫對妻子薄情寡義，最後甚至謀殺了她。結果被亨利抓了個正著，而且義正言辭地告訴她：當年他的母親是患了膽熱而死，自己和哥哥陪伴在側，父親和醫生都盡了最大的努力。

凱瑟琳試圖用小說的標準去檢驗生活，結果撲了個空，和戀人之間有了一次不小的爭執，這個教訓是慘痛的。她開始認識到哥特小說的虛幻和誇張，迴歸到真實的世界。這是簡·奧斯汀對哥特式小說的微妙批判，但是現實生活同樣有著種種複雜的考量。

02 舞會、房子、金錢、爵位：浪漫愛情難逃俗世算計

在電影版《諾桑覺寺》裡，亨利對凱瑟琳說：或許沒有那麼多謀殺、誘拐，但心碎、背叛呢？長期的恩怨、復仇的計劃、恐懼、敵意、絕望，這些不都是我們生活中的組成部分嗎？

哥特式小說描述的極端事件在現實中罕有發生，但生活中的恐懼、陰謀、嫉妒卻無處不在。即便是愛情，也難逃這些俗世的種種算計。簡·奧斯汀的《諾桑覺寺》，在探討人物的愛情和成長時，更是將喬治王朝時期複雜的婚戀觀呈現得淋漓盡致。

首先，金錢是婚姻中的一大考量，貴族階層和普通家庭都有類似的傾向。

亨利的父親蒂爾尼將軍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他對妻子十分冷漠，只是看上了她高達兩萬英鎊的豐厚嫁妝，當時普通人家每年的生活費也只有400英鎊左右。婚後妻子一直鬱鬱寡歡，她的早逝雖然不是丈夫有意為之，但長期的孤獨和抑鬱情緒也是一個催化劑。在三個兒女的婚姻問題上，蒂爾尼將軍仍然以“家產”作為最重要的衡量標準，要兩個兒子娶富家女，女兒應該嫁給有錢人。

伊莎貝拉是凱瑟琳的好友，家境十分普通，幾乎沒有什麼嫁妝，希望透過婚姻過上悠閒的富太太生活。她和凱瑟琳的哥哥約翰訂了婚，不過在得知兩人婚後每年只有400英鎊的收入後，就打了退堂鼓。她轉而投向亨利哥哥、蒂爾尼家長子的懷抱，想要“攀高枝”，卻落了個始亂終棄的結局。

其次，舞會，是年輕男女尋找心儀物件的重要場所。

在18-19世紀時期，諸如巴斯等度假勝地在某種意義上還是一個“婚姻市場”。到了旅遊旺季，各地的青年男女集中到這裡來遊玩，參加舞會是必不可少的專案。淑女們穿上最精緻的晚禮服，等待接受紳士們的邀約，如果雙方情投意合，男方就可以到對方寓所拜訪，或者邀請外出散步、兜風。

小說中的艾倫夫婦帶凱瑟琳到巴斯，除了想讓她增長見識以外，也希望她可以找到理想的結婚物件。作者簡·奧斯汀在生活中，據說也是舞蹈高手，她和戀人湯姆的相識就開始於鄉間的一場舞會，可惜這段戀情無果而終。

再者，房子，特別是客廳在喬治王朝時期的婚姻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結婚是否要買房，是現代人熱衷討論的問題之一。不過，對於喬治時代的英國人來說，房子還有更加豐富的寓意。

亨利雖然是蒂爾尼家的次子，但在伍德斯頓的鄉間也有一套舒適的房子。蒂爾尼將軍帶凱瑟琳參觀尚未裝修停當的房子時，特意詢問凱瑟琳“喜歡什麼樣的牆紙和帷幔”，還不無暗示地說“很快就會裝飾起來的，就等著看它的主婦喜歡什麼格調”。

對於蒂爾尼將軍的熱情，凱瑟琳始終沒有鬆口說出自己的意見。她的舉動有作為年輕女子的矜持，還表明當時人們的習慣：參觀客廳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有讓對方做女主人的強烈意向。畢竟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女性婚後大多以居家生活為主，客廳是她最主要的活動場所，如何裝飾自然是女主人說了算。

03 美好結局背後的無奈與嘆息：凱瑟琳VS簡·奧斯汀

和簡·奧斯汀的其他小說一樣，《諾桑覺寺》也是一個“Happy Ending”：男方二十六，女方十八，在這樣的年齡結成美滿家庭，真是幸福無比。

在人物塑造上，凱瑟琳和簡·奧斯汀之間有著諸多相似之處。凱瑟琳的父親是一位牧師，家裡有10個兄弟姐妹，父母從不阻止她看小說的愛好。在寬鬆的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凱瑟琳，養成了“假小子”般的性格，喜歡在草地上打滾，心性簡單澄澈。簡·奧斯汀同樣有一位牧師父親，家裡有8個孩子，她從小對創作詩歌、小說的濃厚興趣，得到了一家人的支援，父親還曾經給她買過一張精緻的桃木書寫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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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著相似的經歷，但簡·奧斯汀一生未嫁，走向了和凱瑟琳截然不同的人生。奧斯汀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最終考慮到對方的家境貧寒，需要靠婚姻改變一家人的命運，於是主動退出，成全了對方與富家女的結合。

現實生活的遺憾，靠著故事裡的圓滿進行彌補，簡·奧斯汀是這麼做的。

亨利是蒂爾尼家的次子，相對減輕了需要繼承爵位、維繫家庭尊嚴的壓力。蒂爾尼將軍給他早早準備的房子、家族傳下來的牧師職位，足以讓小夫妻衣食無憂。凱瑟琳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父親有兩份牧師工作，給女兒的嫁妝足足有5000英鎊。換言之，凱瑟琳並非真正的“灰姑娘”，她在金錢上得到了父母一定的支援。

更妙的是，亨利的妹妹埃莉諾和一位窮小子相愛，這時窮小子突然有了一位年邁的遠親。這位遠親去世後，不僅給他留下一筆豐厚的遺產，還有一個子爵的名號。

看到窮小子一夜翻身，蒂爾尼將軍的態度也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讓兩人馬上成婚，這樣家裡就多了一位尊貴的“子爵夫人”。作為亨利與凱瑟琳戀情的“最佳助攻”，此時的埃莉諾再次提出父親允許兩人結婚時，蒂爾尼將軍很快就答應了。

凱瑟琳的完美結局，反襯出簡·奧斯汀的無奈與嘆息：對於100年前的她來說，在沒有豐厚嫁妝的情況下，真摯的愛情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物。因為即便在小說裡，也要加上許多的附加條件，才能走向皆大歡喜。更何況現實生活呢？

參考資料：

1、簡·奧斯汀，《諾桑覺寺》

2、BBC紀錄片，《英倫浪漫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