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種理論模式,就叫做“天道自然,人道無為”的理論模式。這就談到道家的一個基本觀點,給予中國傳統文化深刻影響的,就在這八個字上。在中國歷史上,道家的創始者老子是春秋未期人,距今2500多年,已被渲染成為半神半人。實際上,他是中華民族的真正具有智慧的人,真正具有理論思維的哲人。老子姓李,名耳,楚國苦縣人,即今河南鹿邑人。他長期給東周王室管理圖書,當時的圖書是竹簡,紙張還沒有發明,他有機會閱讀大量的竹簡,文化修養很高,對自然的研究很深刻。表現他的思想的有一部書,究竟是他本人寫的,還是後世學者寫的,看法不一樣,他的書叫做《老子》或《道德經》。(道德經》有很多學者研究,不是成書於春秋末期,而成書於戰國時期,韻文體,就5000字。它中心的思想是什麼?用這樣的文字來表述,是比較適當的:人道應該向天道學。它可以提高自己的文化品位,而且幫助我們開闊自己的胸懷。它的主題就是天道和人道,你看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解決得怎麼樣。老子對天道的分析有深刻的理論思維,他對天道用了一個主要範疇,這個範疇就叫做“道”。在老子五千言裡,直接談到道的地方很多,一共出現74次。為了說明道,卷子用了兩個範疇、兩個概念,一個叫做“有”,一個叫做“無”,“有”和“無”構成了道。
什麼是道?古代原來的意思是道路,但是後來把它哲學化了,道是有和無,有和無結合起來就是道。
什麼是“無”?“無”不是什麼都沒有,“無”指的是整個的空間,老子稱它為“無”。古人特別是在農業生產中,就要觀察空間,看天,天距離地就是空間,空間怎麼表述呢?就叫做“無”。“無”還有一個含義,還不能少,用今天的概念來表述它,就叫做不確定性。大家看看空間有什麼東西,多長,多短,什麼顏色,體積有多大,那是不確定的,空茫茫一片。所以《老子》裡的“無”有兩個含義,一個是空間,還有一個是不確定性。
什麼叫“有”?“有”就指萬物的最初的形態。“有”究竟是怎麼產生的?我們的祖先,在2500年以前就敢於探討這個大問題,自然怎麼形成的?世界怎麼形成的?敢於探討,而且敢於回答,用老子的觀點看,就叫做“無中生有”。無中生有,有是萬物的最初形態,是從空間產生的,是從不確定性中產生的,從不確定性中產生的一些有具體形態的東西。觀察非常深入,用最簡短的文字表現最深刻的道理。
究竟產生的過程怎麼樣?老子這本書裡有這樣的話“道生一”,最簡單的東西;“一生二”,有對立物了;“二生三,三生萬物”,就這麼生長出來的。2500年前,老子提出的萬物生成論到今天還站得住腳,後人,包括西方的科學家只能在這個框架內增加一些實證科學的具體內容,推翻不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那怎麼產生呢?你能把產生的具體過程來說一下嗎?老子說可以,老子書裡有四個字,“道法自然”,道產生萬物是自然而然地產生的。老子書裡的自然和我們今天講的這個名詞,整個自然界,是不同的,是個形容詞:自然而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是自然而然地形成。這種理論思維在2500年以前,成為一個理論,而且用文字表述出來,中華民族是一個具有深刻理論思維的民族,決不像西方人講的,中國沒有哲學。中國是沒有像西方那樣的思辨哲學,但是中國有和農業生產密切結合的自己的哲學體系、自己哲學的特殊的用語、自己特殊的理論思維。要讓我們的年輕人慢慢懂得這些,而且愛好我們的文化。萬物就是這樣生成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法自然”,深刻,簡潔。天道有什麼特點,老於又歸的為天道無言、自然而然地,太陽把溫暖送給萬物,它不講你看我多了不起,我多偉大,我把所有的合你們了,離開了我的溫暖,沒有一個東西能夠存活。天不這麼講話,天道無言,天道不和其他東西去爭的,不需要,每天晚上太陽落山了,進人夜,第二天太陽又從東方升起,普照大地,時而又下雨了,潤溼大地,這就是天道。天道廣大無邊,囊括一切,所以老子書裡有八個字“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囊括了一切,這就是天道,天道,自然而然。所以書的中心思想是人道應該學習天道,人道應該以天道為本,老子敢於提出一個老大難的問題,天道是執行的,古人都這樣看。天道如何執行?老子書裡用五個字解釋,“反者道之動”,反,向相反的方面運動,這就是天道運動的實際情況,老是向相反的方面去運動,因此就導引出物極必反,任何東西發展到頂點必然向相反的方向去運動,2500年前,物極必反這麼大的一個命題就擺在中華民族子孫的面前,發現物極必反的規律在人類文明史上的貢獻是非常卓越的。面對物極必反的情況,人應當怎樣做?老子說“弱者道之用”。人就應當脫離事物現象,深入到本質方面去看問題。怎麼深入?老子提出一個問題,世界上什麼東西是最強大的?有人回答幾個人都抱不住的大樹是最厲害的,最強大的。老子說其實不然,一陣大風來了以後,很可能把樹就吹圖了,它不是最強大的。世界上惟一的一個最強大的東西,要看本質的,而不是表面現象,老子說那是什麼呢,就叫做“水”。水有什麼特點呢?老是從西向東流,我們兩條母親河,長江和黃河,老是日日夜夜從西向東流,母親河的水使我們古代哲人產生了很多靈感,有很多鮮明的論題。孔子和老子同一個時期,春秋末期,看到水以後感嘆道“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你看水的生命力真強,不斷地流動,白天流,夜裡也流,生命力旺盛,孔子已經感悟到了。在老子看來,水是最堅強的,何以最堅強,他就比喻了,是自甘於卑下的地位,水不想到高處去,水到了高處以後沒有辦法流動了,它認為處於一個卑下的地位對它保持旺盛的生命力最有效。由此就引申出來,怎麼來治國?治國就像水一樣,甘於卑下的地位,“聖人以百姓之心為心”,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如果不是這樣,“聖人”自高自大,水就斷流了,自己的生命力也就結束了。甘於卑下,表面是弱者,和百姓在一起,其實是強者,這就是老子所說的“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的本意所在。這種性格,老子給了個名字,就叫做“無為”,表面看起來好像不做什麼,也不和人爭什麼,但是它實質上最堅強,“無為而無不為”,它能夠永遠立於不敗之地。這用在治國上,就是老子所倡導的:讓老百姓安靜地生活、生產,不要干擾他們,不要折騰他們。我們看老子的書,很受他的感染,這就是我們中國哲學,中國的理論思維。人道向天道學,就是人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自然而然的,不要去勉強,水到渠成就是人道學習天道的最好辦法。老子說治國有三寶,第一寶要有愛心,叫慈愛心,天下大眾都有慈愛之心,這樣才產生勇氣,有了愛以後產生勇氣;第二寶,個人要節儉,節儉以後天下的財富才能夠聚集起來,不至於浪費掉;第三寶,就叫做不敢為天下先,我不認為自己的一切都比別人的好,就叫做不敢為天下先。為什麼不能自認為一切比別人好呢?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得天下之英才而用之,人家才會跟著你做事情,如果你認為自己就是一切天下先了,是最完美的人,用人怎麼用啊?人家就離你而去了。道家的思想,小而言之,對調節個人心態,克服人生道路上的煩惱等等都有很大用處。
對於老子這一套理論思維,他的門徒戰國中期的莊子,提出疑問了,人道向天道學,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甚至於做不到。《莊子》這本書內容就比較多了,要讀起來很難,裡面充滿了具有深刻人生意味的寓言故事。我想舉三個《莊子》中的寓言故事,我覺得很有趣味。我們中華民族是一個思維很開闊的民族,不是一個很拘束的、思想不活潑的民族。莊子說人道向天道學很難,難在哪裡呢?人老想去改造自然,老是以自己的意願、自己的面目去改造自然。莊子講,中央之帝叫“混沌”,沒有七竅,混混沌沌,南帝和北帝商量說,“混沌”平時對我們很不錯的,有恩於我們,我們應該報答他。“混沌”沒有耳朵,聽不到美妙的的樂曲,沒有眼睛,看不到美好的世界,他又沒有嘴巴,品嚐不了美味佳餚,太痛苦了,我們要報恩,怎麼樣報法?他們決定”的身上打一個洞,結果是“七日混沌死”。人老是想按照自己的面目去任意地改造自然,最後把“混沌”、把大自然也摘壞了,那怎麼辦呢,這問題提出來怎麼辦?到戰國時期,荀子就回答了,人改造自然是必要的,但要節制一些。什麼時候打魚,有個季節,老百姓不能隨便到山裡面去砍伐林,要變成法令,而且什麼時候種莊稼,什麼時候收穫,什麼時候冬藏,按季節來辦事,就是有條件地、和諧地來改造自然。莊子所擔心的不是就解決了嗎?這也很有道理。《莊子》裡還有一個故事,在《齊物論》裡說有個老頭,叫狙公,養了一大群猴子,猴子不勞而獲,狙公這個老者要給它們喂吃的,喂橡子,怎麼喂呢?“朝三暮四”,早上喂三升,晚上喂四升,猴子很憤怒,不夠吃,吃不飽,狙公說好辦,現在我們改變一下,“朝四暮三”,早上給你四升,晚上給你三升,滿意啦?猴子聽了高興得不得了。下面莊子話鋒一轉,莊子講,“名實未虧”,“名”是數量,“實”是橡子,“未虧”,沒有改變,朝三暮四是七升,朝四暮三也是七升,沒有任何改善,在這種情況下,“喜怒為用”,一會罷食,一會又歡呼雀躍,猴子多麼可笑呀!它一點理性都沒有。我們看這個,要掩卷而思了,莊子究競想說什麼?他說的是,有一些人,實際上離開了理性的軌道,和猴子一樣愚昧。戰國中期,他看到人世間很多愚昧的事情,有感而發,所以莊子還是很強調理性的,用理性來觀察一切,也許就不會像猴子那樣。莊子更為深刻的地方就在於,他從哲學上感受到了人這個主體在另外的條件下就變成客體了。他在《齊物論》裡說了一個故事,他說莊生睡著了,夢見自己成了一隻蝴蝶,在花叢中間飛來飛去,十分自由和快樂,一會兒就醒了,不知道是生夢蝴蝶,還是蝴蝶夢莊生,搞不清了。我們看完以後,又掩卷而思了。這個故事,有很深刻的哲學道理,“我”是一個認識的主體,時而“我”又她一個被認識的客體,這就叫做“角色轉換”。人在一生的過程中間要有許為角色的轉換、轉化,而且在角色轉換的過程中要做得很好,才能夠符合自規律,生活才能夠有它自己的質量。
第二種理論模式,就叫做“知性知天”的理論模式,知道了人性就知道天性了,儒家基本上是這樣認為的。戰國中期,孔子的第四代門徒孟子說,什麼是人性?人性就是人特有的素質。他把人性提到很高的地位,沒有人性,他用了四個字,叫做“衣冠禽獸”。我們看《孟子》這本書,文字犀利,辯論性很強。何以見得人性就是善的,他把人性歸納成為四種。第一種,惻隱之心,愛心,人如果沒有愛心,沒有一些同情之心,不能算人。第二種,人有羞惡之心,羞恥之心。第三種,辭讓之心,謙讓之心。第四種,是非之心。這“四心”對不對?我們後人不加評論,他認為這是先天的,把先天的好的素質要發揮出來。怎麼發揮呢?要實踐,要經歷生活的磨難。因此,戰國中期的孟子把他以前的歷史做了一個歸納,歸納成八個字:“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從夏商周三代,一直到戰國中期,凡是做大事情,有成績的人都和這八個字有關係,這是人生哲學最完整的八個字。憂患使人生機勃勃,造就人,使人有創造性,憂患並不可怕。安樂使人意志消沉,使人不求進步,使人醉生夢死。“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八個字,例如諾貝爾獎的得主楊振寧,他給清華的青年老師講,中學時期,他的父親讓他讀《孟子》,這本書對他做人、進行科學研究、創造發明大有好處。還有楊振寧先生的好友,我國兩彈元勳鄧稼先同志,讀北京崇德中學的時候,後來在西南聯大的時候,也有人文修養。楊振寧曾經寫過一篇很感人的文章,名《鄧稼先》,文章中說,他曾問鄧稼先:中國原子彈的製造,聽說沒有外國人參加,是不是這樣?鄧稼先這樣回答,我還需要調查一下,等我調查周全以後把結果再告訴你。後來,楊振寧從北京到上海,有人在錦江飯店宴請他,一個服務員給他送了一封信,開啟一看,是鄧稼先給他的信。楊振寧自己的文章裡講,信上話不多,就是這樣幾句話:經過調查研究,中國原子彈的製造確實沒有外國人參加,這個訊息是準確無誤的。看了以後,楊振寧控制不住地眼淚直流,究竟什麼原因呢?是為中華民族自豪面流淚,還是老朋友實事求是的作風使人感動?我想,各種感情都有。楊振寧說中國優秀的文化培育了鄧稼先這樣一個像農民一樣樸素的、真誠的科學家。我們看了以後非常受感動。中國的優秀文化,剛才提到孟子的生於憂題而死於安樂,確實對很多人都有很大的教育意義。中國傳統文化有個特點,表述方法沒有那麼多的理論前提、邏輯分析等等,簡明的幾句,把人生暫理、自然哲理給勾畫出來了。例如剛才講的孟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只要人類歷史存在,這八個字永遠不會衰竭,永葆青春。什麼是“天”?孟子講知道人性就知道天性,現在我們比較一下孟子講的天道和人道,是把人道作為主題,人道推上去就知道天道是什麼,就是知性知天,他是這樣一個理論模式。宋代那些大儒,發表自己的思想見解大體都是這種模式,這種模式我覺得也有它很多好處。這種模式的好處在我們中國傳統文化,在我們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裡面就體現這一點:個人不是單個的個人,個人的得失、是非是和天地相呼應的,一下子責任很重大了,頂天立地,因此,我必須要善待我自己的一切,所以孟子講“養天地之正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就在這裡。它不是單個從人的本身來說,這又是一種理論模式。
第三種理論模式,“天道有常,人道有本”的理論模式。這種模式以荀子作為代表。在戰國末期,荀子寫過一篇文章,叫做《天論》,專門談天,很有勇氣。戰國時候楚國的大詩人屈原寫了一首長詩,叫做《天問》,什麼是天?有多少柱子把天舉著?使天塌不下來?等等,氣魄很大。提出好多和天有關係的問題,沒有人敢回答,也回答不了。一直到唐朝,大思想家、文學家柳宗元,寫了一篇文章《天對》,“對”就是回答。荀子不是寫《天對》,而是寫《天論》,究竟什麼是天?四個字,“天行有常”,天地執行有常規,天地自然執行有它的規律,有它的法則,就是四個字,概括得非常深刻。“不為堯存”,天地執行的法則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堯是五帝裡的一帝,不會因為堯的仁慈而改變它的執行規律。“不為桀亡”,夏桀,殘暴的君主,也不因為他壞,天地執行的法則就改變了,天行有它自身的法則。“天行有常”這四個字有千斤重的分量。人怎麼辦呢?他不是簡單談人道要學習天道,他也不是簡單地談知道人性就知道天性,他是說根據天行有常的法則,人應該參加到自然的變化中間去,利用自然的變化為人類服務。怎麼來服務呢?要把農業生產搞好,還要節約,在這種情況下,天不能使人吃不上飯,善待自然,利用自然的法則來為人類服務。人不是自然的附屬物,人只要把農業的根本抓住,而且又很積極,那麼天不能使人貧困,便可人人都有飯吃,《天論》的中心思想就這麼一個。在2000年前提出有什麼意義呢?哲學上有很大的意義,他認識到了,不管是清楚的還是模糊的,人不僅僅是自然界中的一個物,而是從自然界分離出去和自然界相對立的一個認識的主體,他有著認識主體的思想,這在中華民族理論思維的發展史上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人可以認識規律,可以在規律法則允許的範圍之內為人類服務,所以人和自然是不能夠劃等號的,人道完全向天道學是不行的,完全由人性推出天性也不行。所以他的觀點是“天行有常,人行有本”,在理論思維方面又深入一步。我們後來把他的理論也概括為天人相分,天是天,人是人,不能說成一個東西,光講“天人合一”,而不把荀子的天人相分也給予足夠的估計和評價,恐怕是不行的,所以我不大用“天人合一”。天人相分最後的目的是天和自然、人和自然和諧發展。但和諧發展必須透過人的實踐才能達到,沒有實踐就做不到“天人合一”,“天人合一”不是自然而然地合一的,更加深刻。荀子還有一點東西是非常好的,就是《荀子》裡的《勸學篇》提出的概念,今天來講,仍然有非常重要的科學意義,就是“積”的概念。很多土積累起來,“山”就形成了,很多水積累起來變成了海,把很多好事情積累起來就成為道德。透過什麼過程來積累呢?透過行的過程,實踐的過程來積累,這樣就把普通人變成了聖賢,聖賢不是天生的,而是在實踐中逐步形成的。荀子在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歷史上也佔有很高的地位。
第四種理論模式,叫作“天道變化,人道自強”的理論模式。天道是變化的,人道要適應天道的變化就要自強不息的理論模式。這也表現了我們中華民族的精神。把自強不息作為中華民族的精神很有必要,非常恰當。這裡不能不講《周易》了,儘管它的主調我們不贊成,而且占卜這一類東西和理論思維也是有很大距離的。但是它認為自然界有八種自然現象,八種自然現象是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基本上把自然現象都概括進去了。相對八種自然現象的有人卦,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這是一個發明創造,八種自然現象配合成八種卦式,以二進位數,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德國人萊布尼茨講,中國的八卦,就是八八六十四卦,哪一卦都有說明,中國人運用二進位制是最拿手的,現在我們計算機計算的基礎就是二進位制,這裡體現人生的真理是什麼?戰國時期很多讀書人研究,八八六十四卦裡最基本的東西是什麼?拋開占卜的方面,人生在這裡應當吸取什麼?當時很多儒者寫了論文,進行研究並編了一本書《易傳》,也叫做《易大傳》,解釋了《周易》裡面的一些道理。已經過世的學者高亨先生對這個很有研究,他把《易傳》裡面的一些思想觀點加以註解,叫做《周易大傳今注》,已經出版了,朋友們有興趣的話可以翻一翻。另外,《易大傳》裡有十傳,十傳裡有繫辭,講八卦的最重要的含義在哪裡,把《繫辭》翻一翻,對《周易》大致上就瞭解了。《周易》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是把世界上所有紛紜複雜的現象歸結為兩個東西,一個叫陰,一個叫陽,而陰陽最初的形態,在中國文化裡,就是天道。在農業生產過程中,向陽的那一面就叫做陽,背陽的那一面叫做陰。所以一座山,向陽的那一面,農業生產搞得好,背陰的那一面沒有陽光照射,生產就搞得不好。《易傳》的貢獻就在於把世界上所有紛繁複雜的現象歸結為陰、陽兩個基本因素,這兩個基本因素對中國人的影響很大,所有的東西,所有的執行,所有的表現都是陰陽交錯而產生的,後來中醫就立足在這個基礎上。這個世界是怎麼從陰陽產生的,有一個公式,這個公式就不探討了。但這個公式提出來,對後來中國的自然科學發展恐怕有限制性,老侷限於這個公式裡,就缺少實證科學的基礎。這個公式怎麼講呢?天地還沒有分以前,天還沒有高高在上,地還不是低低在下,這時的自然界稱為“太極”;太極產生了兩儀,什麼是兩儀呢,就是天地,也就是陰陽;兩儀又生了四象:老陽、老陰、少陽、少陰;四象又生了八卦,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又產生了兇吉,瞭解了兇吉以後,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一目瞭然,就引出了宏偉的事業。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兇吉,兇吉引出人類的宏偉事業,這樣一個公式。這個公式有個很大的缺點在哪裡呢?我們一定要客觀地評價我們的前人,這種公式用中國古代的名詞來講,叫“象數學”,象數有很多迷信的東西,象數脫離實證科學,不需要實證,只需納人這個公式,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什麼東西都能理解,過於公式化,阻礙了中國古代探討自然現象及自然科學的發展,沒有實證科學作為基礎是它的弱點。但是另外一面,這個公式裡面所講的都是二進位數,因此用這個公式套用人世、自然就提出新的問題。二進位數里,從陰陽,然後到四象,然後到八卦,就說明中國古代辯證思維相當豐富,看問題不是單一的,而是從正反方面,從陰陽方面,從興衰方面去看。所以《易傳》給我們留下的這個公式一直影響我們中國人的頭腦。宋代象數學得到很大的發展,它的兩重性,一方面使得我們離開實證科學,另一方面使我們的辯證思維得到發展,辯證思維非常深刻。例如《易傳》裡面往往用一句話來解釋深刻的道理,例如乾卦,乾卦那麼多的經文,究竟講的什麼道理?《易傳》裡面回答這個問題,例如對什麼是乾卦,《易傳》曰:“天行健”,天執行,健,永不停息,就三個字把乾卦的整個內容都概括起來了。這是我們2000多年前一批儒者,研究乾卦,得出的集體智慧的結晶,接著說“君子以自強不息”,君子以天道作為榜樣,自強不息,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精神。天道和人道統一起來,天就是不停的執行,人就應該自強不息,不要怕失敗,不要怕挫折,要不斷地開拓創新。什麼是坤卦?三個字,“地勢坤”,坤卦講的是大地,用大地作為坤卦的一個表現來說明,大地的形勢就是坤卦。有什麼特點呢?朋友們看,所有東西都在大地上,莊稼在大地身上,房屋在大地身上,萬物都在大地身上,大地包容量很大。厚,有一個很厚實的東西,我們人生活在上面,這就是坤卦。相應地,人應該怎麼做?“君子以厚德載物”,我們就應該像大地一樣,我們的道德、能力、知識就應當像大地把許多事物都包容下,中華文明正是這樣。《易傳》的解釋很深刻。1921年,梁啟超先生應邀到清華學堂做學術報告。他說,我今天給清華的莘莘學子們講《易傳》裡的兩句話,一句話是“自強不息”,一句話是“厚德載物”,大家就以這兩句話來自勉自立,來開拓創新,發展我們自己的事業。,成為清華的校訓。這個校訓既反映了民族精神,又反映了個人的奮鬥進取精神,既表現了繼承祖國優秀文化,又要開拓創新,而且沒有停頓,不斷地積累知識,不斷地豐富積累,心胸很廣大,前進力度越來越大。
四種理論模式都是先秦時期的。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六國,根據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的記載,他是第一位統一國家的皇帝,所以叫做始皇帝,他設想秦朝後面的二世、三世、四世乃至千世、萬世而無窮。封建社會是中國的政治歷史又一個特點,我們不迴避封建專制主義,和春秋戰國時期是不大一樣的。在封建專制主義的政體之下,對這四種模式,又要利用,又要改造,要納人到封建主義的框子裡去。例如到了清朝,乾隆時期修《四庫全書》,為適合清朝統治者的需要,對所輯書籍大加刪改。而乾隆時期的文字獄更令人可怕。某些方面可以說是盛世,有些方面恐怕也不能說是盛世。但是,在封建專制主義的政體之下,我們還有一些民族的精英,用魯迅先生的話來說,就叫做“民族的脊樑”,他們繼承了先秦時期的四種理論模式,加以發展。因此到這裡我們就需要歸納一下。第一個特點,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不是神學。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有個特點,叫做“人學”,就談“人”,四個理論模式都是談的“人”,不是談的神,而且把神排斥了。例如老子所談的什麼人呢?是懂得自然而然道理的人;孟子所談的是頂天立地的講道德的人、有浩然之氣的人;荀子所講的是有實踐經驗的人;《易傳》裡面講的是發展的人、自強不息的人。中國文化中,在人的問題上沒有原罪性的東西。什麼叫原罪?生下來就帶有罪惡降臨在人世了,再怎麼樣鍛鍊也不能進入美好的世界。中國文化裡有沒有原罪性呢?老子沒有說哪個人有原罪就不能成為懂得自然之理的人,哪怕是小孩子,老子很欣賞小孩子,小孩子最純真,他最喜歡,如果純真得像孩子一樣,則天下大治。儒家,例如孟子,他說有沒有原罪?沒有,人們發了善性,可成為聖賢,荀子認為人性惡,經過學習,去惡從善,也可以成為聖賢。儒家有四個字,“聖人調情”,不健康的感情要調整過來就行了,不是等於沒有感情;“君子制情”,君子要剋制自己不健康的感情,使感情能夠符合道德的約束和要求;“小人縱情”,小人放縱自己的感情,那就不行了。對這三類,提倡第一類、第二類。這是第二個特點,我們沒有原罪性的一些東西。第三,優秀傳統文化裡,在天道、人道的主題上面,各種理論模式都承認人應該是有信念的,人應該有信仰,人應該有精神支柱,用今天的話來說,人應該有價值取向,不能渾渾噩噩。這個信念是多種多樣的,老子就講,人道學天道就是信念,這是人的最高境界。孔、孟、荀也提倡人要有信念。這個信念到了宋代,范仲淹表述的很好:“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這是民本主義,老百姓為本,雖然還不是近代的民主思想,但在封建專制主義下也有這樣的思想,被民族的脊樑所繼承,所發展。後來在封建社會的發展程序中,各種理論模式觀點都離不開這四種最基本的理論形態。外來的宗教傳到中國,例如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和中國本土文化融合起來,成為中國佛學,這是很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