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華松
國慶那天,適逢父親的生日。當我在家族微信群提前告知準備回家時,不想父親來了一句“千萬不要回”。他覺得我“五一”回了七天,暑假回了半個月,“十一”就不必再折騰了。
父親的想法無可厚非。但我的出發點是:假期恰逢他的生日,我回家的話,舅舅啊、姨媽啊,村裡的長輩啊,大機率都會來我家吃頓飯,喝點酒,聊聊天。我想父親能和親戚朋友們熱熱鬧鬧、開開心心地過一整天。
父親72歲及以後每年的生日,我都想透過家庭聚餐這種儀式感表達我對他的感激與祝福。
父親越來越老了,我總覺得回家看他的機會是看一次少一次。父親的生日更是不可複製、不可替代的重大事件。回家陪父親過生日,與折騰無關,與鋪張浪費無關,只與 “父親”兩個字有關。
當年家庭成分不好,父親八歲那年就被迫輟學,成為家裡的主要勞動力,插秧、割谷、犁地、耙田等各種農活,他都得迅速學會。除了從事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繁重農活外,父親還得照顧兩個年幼的弟弟以及年邁的母親。直到年近三十,他才娶我媽,有了我和我弟。
上世紀80-90年代的鄂東南山區湖北黃岡,僅靠務農根本養不活一家人。父親只得投奔一個遠房表叔,一起去省城武漢某磚瓦廠打工,夜以繼日地搬磚,才能供我和我弟上學。
再然後,是籌錢和借錢建樓房,為的是我弟能娶上媳婦。那個年代,家裡沒有樓房,壓根就娶不到媳婦。
等到我和我弟有了各自的小家及小孩,父親又當起了“老漂族”,和母親一道進城,幫我們照顧孩子。孩子們都操著滿口的普通話,對於父親而言,交流起來頗為費勁。
等到孫輩們上小學了,父親回到老家,又重新撿起了農活,種一點田地,時不時還會去鎮上的建築工地或村裡新建房子的家裡幫工,賺一點小錢。倒不是缺那點錢,而是他已經習慣了勞作,一旦停下來,按他的話說:“渾身痠疼,渾身不自在。”
父親從來不曾對我說“愛”,但從來也不曾停止對我做各種“愛”的事:我每次回去,經常天還不亮,他就拿著鋤頭去地裡挖紅薯,讓母親做我喜歡吃的紅薯粥;想著法子做家鄉的各種特色美食滿足我的味蕾,比如包面(類似餃子或餛飩)、糯米飯、湯圓、水面(類似手擀麵)、細米疙瘩;我們一起在稻田裡收割稻穀時,父親從不讓我挑擔,表面上說是擔心我穿拖鞋容易滑倒,其實就是不想我受累;臨走前一晚,父親又免不了各種叮囑:“帶一壺花生油去,我和你媽根本就吃不完。”“這是一袋用鹽水煮過的花生,帶給我孫女吃,她愛吃。”“這是你喜歡吃的醃辣椒和醃蘿蔔絲,帶去早餐吃粥的時候吃。”“家裡的幹柿子很多,味道也不錯,帶一些給你的同事們嚐嚐。”
這些年,父親身上發生的一些變化讓我心疼。比如那天生日,父親明明只喝了半斤白酒,到第二天上午,母親告訴我,父親的頭還在疼。兩年前的他可是一斤白酒下肚也無恙;夜裡七點半吃完晚餐,洗漱畢,我想找父親聊聊天,不想他已經躺下了,母親說父親白天干活累了,想早點休息。我才知他夜裡就寢的時間已改在八點前了;半夜十二點,我躺在床上看手機,時不時聽到隔壁房間傳來陣陣咳嗽聲,分明是父親的聲音。第二天,母親告訴我,之前父親的確戒過煙,但這兩年又偷偷抽上了,她勸我不要去責怪父親,他抽了一輩子的煙,說戒就戒,哪有那麼容易。
我相信,我的父親絕不是個案。從農村走出來的70後、80後肯定與我有相當程度的共情。父親養育和庇護我們一輩子,等到我們長大了,能回報他們什麼呢?所謂的“養兒防老”,我們實質性地兌現了多少呢?偶爾寄錢給他們,就算是回報的全部嗎?接他們進城,他們各種不適應、不習慣;不接吧,我們又不放心,萬一有個三病兩痛的,怎麼弄?
最後的結果通常是,年邁的他們一年到頭守著老家的宅子,眼睛越來越花,背越來越駝,步履越來越蹣跚。年復一年地期盼我們回家,再目送我們離開,恐怕是千千萬萬個父親日常生活的最真實寫照。
節後返穗的第二天,我網購一批攝像頭,並第一時間聯絡了鎮上的網路供應商,讓他們上我家幫忙安裝。我想,一來,這可以免去爸媽每次和我們打電話或微信時候所擔心的流量耗損問題;二來我可以隨時看到家裡的狀況,看看爸媽午餐有幾個菜,爸爸有沒有喝一點酒,爸媽有沒有偶爾拌嘴……就在剛剛,我無意中瞅見一隻貓在我家院子裡鬼鬼祟祟,從門縫裡擠進了我家,我趕緊電話我那正在村裡做工的父親,問他家裡櫥櫃的門關好沒有。父親聽了趕緊回家,把正在偷魚吃的饞貓趕走了。
有了攝像頭,我感覺和父母更親近了。只要開啟攝像頭,就可以看到老家的情況,如果剛好父親和母親走過,我可以叫住他們,和他們聊上幾句;看到他們餐桌上酒快喝完了、水果吃少了,便及時給家裡郵寄一些水果、零食、酒或保健品;我還添加了村衛生室醫生及小賣部老闆(娘)的微信,以防萬一有什麼事,好及時找到人幫忙……不過,這並不耽誤我回去看他們,一有時間,我還是會盡量回家。
來源: 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