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流轉西斜,胡楊守望等待。
等待的是歲月還是離殤?守望的是天地還是靈魂?我看到的是,屹立的壯麗和堅毅與這片土地不離不棄。
我們走進了一片“怪樹林”。
這裡沒有小橋流水人家,只見西風老樹黃沙。他們的背景,是望不到天際的碧空萬里。隨著快速變化的光色,這裡呈現著胡楊的另一種生命形態,足以驚心動魄。
他們的枝葉,曾染綠過大漠上的勁風流雲;他們的樹蔭下,歇息過絲綢之路的商旅。
現在,他們也該歇一會兒了?不是吧,他們是在以另一種生命方式,呈現對大漠的忠貞。
他們呈現出了生命對於現實環境的忍耐。
像一把生命的火炬,在惡劣的生存環境裡,熊熊燃燒。不是燒燬自己,而是照亮自己,激勵自己,堅守自己,給生命一個堅持下去的希望。他們運用環境中的全部光色,更有效地抵禦環境中的一切黑暗,實現對生命的堅守。
他們呈現了生命對於現實環境的適應。
在惡劣的生存環境裡,他們廝守長伴,相依為命;也會相互扶持,相互鼓勵。有時候他們可以死而復生。他的根系還在不遠處活著,找到了一處殘存的水源,點點滴滴地對主幹施救,老樹的生命在沉睡中被喚醒。
他們呈現了生命對於現實環境的“斡旋”。
抗爭是一種不妥協,“斡旋”也是一種不屈服。他們真的死了嗎?在枯亡的表象下,卻不可思議的奮爭重生:枯樹的根系伸向遠方,只要遇到水,就會長成若干小樹,讓新生命接續過去和未來。說他們已經死亡,不如說他們正在期待新生。
他們呈現了生命對於現實環境的“鏈結”。
當處於“鏈結”狀態時,他們會最大程度地用他們的“眼睛”來看世界,用他們的“耳朵”來聽風雲,用他們的心靈來感受陰晴冷暖、四季變遷,以他們特殊的方式與環境溝通、互動,展現生命的價值。
他們呈現了生命對於現實環境的出離。
而當所有的抗爭既沒有出路也沒有退路的時候,他們不再執著過去的生命形態、生存方式和生活習慣。他們在另一種生態形態裡獲得了另一種自由,成為獻身的榜樣,給人一種精神,一種遺世獨立、超然世外的精神:“勇敢地完成你自己”。
他們呈現了生命對於現實環境的抽離。
他們在這裡活成了一副“抽象畫”,抽象成了某種精神象徵。這樣的生命形態,也對注視他們的人類,引發了某種哲思。
當人們從胡楊身上思考到“你自己”、繼而“停下來看看想想”、“把你自己從某事、某種處境中脫離出來”時,人們就是在經歷著一種被“抽離”的過程。當人們真正被“抽離”的時候,就會對自己的感覺、思想或行為產生一種平時難以深入的意識,從而對人類現實的生存狀態、未來的命運走向等,產生豐富的聯想和探究。而這些聯想和探究,是人類自身發展所必須的,只是常常被生活的“苟且”湮沒了。在面對著一片胡楊的時候,這種深層意識被激活了。
他們呈現出了生命對於現實環境的昇華。
不再執著於古老的審美觀,不再固守於自然界的生命常態,抗拒植物界通常所見的萌發—生長—豐茂—凋零—死亡—腐爛的生命過程,而活出自己的生態和精彩,展現著“活著,一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的驚世駭俗的胡楊精魂。
晚風吹在臉上,感覺到有一點蒼涼,有幾分悲壯,然而我看不到一絲的惆悵和落寞。只體驗到一股桀驁不馴的力量,靈魂不屈的豪邁。
他們沒有晨光初照時的新鮮,沒有金葉婆娑時的華美。
然而,漫天黃沙裡他們鐵骨錚錚,堅韌不拔。西風怒號裡,他們百折不屈,與風共舞。
長夜漫漫裡,他們仰望星空,擁抱明月。送走疲倦的殘陽,堅守孤獨的意志,抗住肆虐的風沙,只為迎來新一輪朝霞。
只想靜靜地凝視。此刻,語言已然變得蒼白,想象也似執守於此。
不屈的生命,也會累了。過了一千年,它們會倒下,再過一千年,它們也會朽。
空寂的大漠,月黑風高的長夜,是否還會迴盪它們心靈的吶喊?是否還能憶起它們不屈靈魂的抗爭?
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身臨何處。
只想與他們相伴長夜,不管今夜是月朗星稀,還是月黑風高。有他們在,就不怕黑。
他們深信:太陽明天依然升起,溫暖的朝霞,每一天都是新的。
他們的後代,依然會萌發、生長、豐茂、昇華在故鄉的土地上。
而我,唯有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