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萬卷不如行萬里路,這是真理。倏忽五十載過去,才發現沒去過的地方太多。吃過的飯不少,爬過的山不多。喝過的水不少,趟過的河不多。吃過的鹽不少,路過的橋不多。
夜深人靜,抬頭看星空浩瀚時,才發現自己就趴在三尺見方的井底。
偶爾登高望遠,看百川灌河,通流盈滿,並未欣然自喜,而是頓悟天外還有藍天,人外更有高人。
於是,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必去博物館,菜市場。博物館告訴我們,此地在很久以前如何如何。菜市場就是現在進行時,有吃有喝,能聽到當地正宗的方言,還能體驗到原生態熱騰騰的生活。
博物館是無聲的吹牛史。上溯到幾萬年前,祖先就在此地佔山為王了。再後來,他們半穴式居住了。開始把石頭磨圓,把樹枝弄鋒利。動物們開始倒黴了。河裡的魚越來越少,鳥越來越機靈。我們的祖先,不但改變了自己,也充分地改變了世界。
後來,他們學會了冶鐵術。鐵的出現,讓土地變得柔軟,河流變得開闊,天空變得狹窄。吃飯的用具也豐富起來。鍋越來越大,碗越來越小,瓢越來越耐用,盆越來越深。吃飯也不再席地而坐,而是要圍著桌子吃了。誰坐正中就有講究了。吃完飯,要照鏡子的,能工巧匠就磨製銅鏡。整整衣冠,擺弄擺弄髮髻,塗點香粉,就心滿意足了。
日子是脆弱的,他們就用堅硬的石頭磨成美玉。掛在耳垂上,掛在脖子上,墜在胸前,勒在手腕上。好像掛塊玉,生命也跟著堅硬一樣。
某一天,文字出現了,很多事情就變得複雜了。抒情,說理就成了正經事。人們在吃飽之後,心就亂了,就要借住文字重新制定秩序。又某一天,好事者把爐溫升到1200度。可了不得了,黑色的泥巴,變成白如玉,薄如紙,硬如刀的瓷器。就有了各式各樣的茶壺,就有了各種香味的茶葉。生活越來越精緻與複雜。
歷史翻篇了。史書卻越來越厚。為了翻閱方便,我們就把過去的事兒,分成章節,並冠以特有的名稱。歷史我們不能改變,但名稱的指定,我們說了算。
為了方便回顧歷史,就建起大大小小的博物館了。某地沒有個像樣的博物館,那是很沒面子的事兒,就像一個家族不留下點祖先的傢什,就不能顯擺咱曾經闊過一樣。
紫禁城,原來是一座城,現在是一個院子了。很多皇帝,妃子,還有更多的太監都在裡邊生活過。房屋高大寬敞,皇帝忙著辦公。當然他辦公,實際上就是處理私事。太監們忙著俗事兒,他們伺候好皇帝的吃喝拉撒等於間接的是為了天下社稷。
紫禁城成了博物院以後,皇帝穿過的靴子,貴妃梳頭的梳子,都成了寶貝。太監們用過的破碗也放到玻璃罩裡邊,供人們投去羨慕且貪婪的目光。
南京博物館也極大,對,人家不叫博物館,直接叫博物院。南京,六朝古都,十朝都會,博物院的寶貝自然不少。別的博物館東西都是論件兒擺放,人家直接論堆擺哪兒。拐過一個走廊,角落裡就有一間屋子,裡邊擺滿了陶器,瓷器。一摞摞的,蔚為壯觀。這就像大戶人家,蒸白麵饅頭,一蒸一大鍋,熟了,放到筐子裡,一層層摞起來,真是饞人。
山西博物館去過多次,幾乎是到一次太原,就去一次博物館。別的寶貝沒留下印象,唯有幾十件玉組成的一套佩飾印象深刻。玉,溫潤,古樸,蘊藏著千年的光華。玉,本來就是石頭,近乎透明瞭,就身價倍增,也是奇了。
後來,不去太原了,山西博物館也就不去了。但是,那天黃昏,從博物館出來,夕陽通紅,照在博物館西門的牆上,然後泛出一道亮光。這道光是明亮的,更是溫暖,直到今天,每每想起太原,我的心還是暖暖的。
那天的夕陽真美。
走過的路越多,看過的博物館也越多。無形之中,人生經歷的時間不自覺地增厚了。
博物館展示的是祖先的歷史,也預示我們子孫的未來。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除了參觀博物館以外,最妙的還是逛菜市場啊。新蒸的饅頭,剛摘的蔬菜,剛撈的魚,應有盡有。還有各色的人群,匆匆忙忙的,吵吵鬧鬧的。這裡滿是世俗的煙火氣,滿是活生生的人情味。
剛出爐的火燒,一咬,滿嘴的蔥花香。剛出鍋的公雞,顏色金黃。剛出籠的包子,熱氣騰騰。無論十朝都會的南京,還是八仙過海的蓬萊,還是“控五原之都邑”的太原,還是“人間天堂”的蘇州,菜市場都是好的。身置其中,看著,聽著,聞著,享受著。菜市場,美味的集散地,人世的幸福場。
菜市場是底層人的活動場,最真實,最富有活力。
前幾天,來到聊城。打算去看光嶽樓,就在已經看到高高的樓頂是路旁,一個賣早點的小攤吸引了我。還沒吃早飯,打算喝碗豆漿。一問老闆,說豆漿賣沒了。正打算走,老闆說:“喝碗甜沫吧。”甜沫?甜的嗎?我可不喜歡喝甜的。但時候早了,又急著去看光嶽樓,就要了一碗甜沫。
甜沫上來了,就平時吃飯用的碗。就是一碗粥啊,顏色稍微泛紅,黏糊糊的。裡邊有海帶,肉沫。先舀一勺,送到嘴裡。並不甜,倒是稍微有點鹹味,除了裡邊有海帶以為,和小時候喝的粥差不多。接著邊吃火燒,邊喝甜沫,一會兒吃飽了。
掃碼,付款後,就趕緊來到光嶽樓腳下。樓高十幾米,建於明初,巍峨壯觀。登上樓頂,極目遠眺可以看見泰山頂上的探海石。一問,門票三十,只好作罷。幸好,樓西邊有個舊書店,就進去選了十幾本好看的舊書。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在回家的高速上,一邊開車,一邊還回味著甜沫的味道。走了好幾個小時才到家。但有一個問題始終在腦海裡徘徊:甜沫不甜,為什麼叫甜沫呢?當年乾隆下江南,在聊城喝甜沫時,是不是也有這個疑惑呢?
看不夠的博物館,逛不夠的菜市場。陌生的地方,驚喜總是加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