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是與父母團聚的節日。自從父親過世以後,春節,便成了與母親團聚的節日了。有生以來,所有的春節我都沒有離開過母親。沒有母親的春節,還能叫春節?
母親大多時間住在鄉下二姐家,因為我們姊妹五個人中,其他的人都很忙。母親老了,身邊已離不開人。五年前那場馬拉松式的住院,加快了媽衰老的速度。媽變得少言寡語,行動遲緩,聽力下降,牙齒脫落了很多。去年“五一”跌倒,做了手術後,我們一直擔心她站不起來。經過悉心的護理,媽現在藉助“學步車”,也能緩慢行走,基本能夠自理。每到冬天,我便把她接到市裡,過了年,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再把她送到二姐家。母親來市裡的住的日子基本與供暖期一致,老人們都害怕冷,我想讓媽避開這段最惡劣的日子。母親一來,就意味著春節快來了;母親一來,我們家就開啟了過年的模式,在我的感覺中,春節就是與媽媽在一起的日子。
今年媽來市裡非常遲。臘月十五,陽曆的1月24日,我才把媽接來,比往常晚了70天,因為我擔心媽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萬一再出現個什麼意外,全家人都別指望過年。臨近春節,妻子特意請了公休假,專門在家看護,方才放心將媽接了過來。媽來的第二天,便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吃飯時,我們全家都圍坐在茶几邊,坐的都是很低的凳子。媽因為身體原因,坐低凳子很不方便,因為沒有照準凳子,一下坐到了地上。看到媽仰臉躺在地上,嚇得我魂飛魄散,因為前幾年百全的母親也是這樣,導致尾椎骨裂,住了好長時間醫院才恢復。趕緊扶起來,大聲問媽,媽說沒事,觀察走路也無異常,懸著的一顆心才慢慢放下,暗自告誡自己萬不可麻痺大意。因為臨近年關,有好些工作要做,我不能按時回家吃飯,第二天上班出門時我交待妻子“兩個務必”:務必照顧好媽吃飯,務必留意媽的動靜。在忐忑中度過一天,幸無妻子來電。晚上一到家,妻子臉上一副驚魂未定神色,說剛把媽打發好,媽又在衛生間摔倒了,估計又是坐馬桶時坐偏了,解手也解到了褲裡,一個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媽抱起,衣服也好不容易換下洗好,害怕我在外驚慌所以沒有通知我。我心裡一塊石頭旋即又提起來,趕緊奔到對面房間,大聲問媽摔著哪裡沒有,媽說沒有,我不敢相信,又是按腰,又是捏腿,最後確認無事,石頭方才歸位。再次鄭重告誡媽,走路一定要慢、穩,注意安全;再次提醒自己和妻子,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有了這兩次教訓,我和妻子再也不敢大意了。給媽規定了專門的就餐位子:在餐廳裡就著餐桌,坐高椅子;衛生間定要乾燥防滑;晚上媽的房間門不可關上;晚上要不定時到對面房間看一下;不管幹什麼,家裡一定要留人值守。
媽也很爭氣,自此以後平安無事。祭灶那天,媽問澤宇怎麼還不回來。我說他上高三了,今年要考大學,學習很緊張,學校二十六放假,他之後還要再上兩天自習,要到年底才來。我大聲給她說,伸出四個指頭,告訴他還得再等四天,澤宇才能回來。二十八上午,快到吃飯時,澤宇才回到家,媽很高興。今年沒有三十,二十九便是除夕,除夕的晚上,我給媽盛了一小碗餃子,同時也盛了一碗大米粥。因為媽不剩幾顆牙齒了,吃硬食困難,平時我們需要專門給媽做稀飯、麵條。媽竟然吃了三個餃子。
過來年的日子過得飛快,每天都有固定的日程,每天都有該走的親戚或者上門的親戚。川流不息的一陣子過去,已至“破五”。下午,冒著大雨,把澤宇送到學校。送兒子的時候,我看出母親的不捨。兒子走了,我的心空落落的。初六的上午,吃過午飯,媽突然對我說,趁還沒有上班,下午把我送走吧。我莫名其妙,不在意地說,年還沒過完,咋能走哩。我放下飯碗時,母親已經在整理自己的圍裙。我一直以為媽是說說算了,對媽說,等過了十五十六再說回的事,就去午休了。今天的午休實在不消停,只聽見外邊媽推著車走來走去的聲音。妻子說,你趕緊去勸勸媽吧,不管什麼也得等過完再走。我出去勸說媽,問媽為什麼急著走,媽說,這裡出不來門,太悶,我到家裡能走出去,找個老婆們說說話。我再三說,這幾天還冷,等過了年再走,媽都當沒有聽到一樣。到了二點半,媽堅決地說,走吧。我心裡暗暗生氣,真不知哪裡惹媽生氣了。我問,準備去哪,媽說去你二姐家。給二姐打了電話,二姐說,想來就來吧,二姐夫在電話那邊也說,讓媽來吧。我窩著一肚子火,提起媽的行李,叫上妻子,把媽送往二姐家。一路無語。
滿打滿算,媽從來到走,前後二十一天。這是我們家過得最短的一個春節!
晚上,和妻子在龍源湖散步,心情沉重,一路無話。走到湖東坡上時,二姐打來電話,安慰我們,說問媽為什麼急著回,媽說明天你們兩個人都要上班,恁忙還得招呼她,還得給她另外專門做飯,不想讓你們兩人太勞累。妻子哭著說,我們也不知原因,讓別人怎麼看,怎麼說。二姐說,媽老了,但還不糊塗,請原諒她的不糊塗,也請原諒她的糊塗。
回到家裡,睡不著覺,在“我愛我家”群裡發了一段感慨:
初五兒返校,初六母返鄉。
年味尚濃厚,親人各一方。
客廳四環顧,徒增兩空房。
思兒學業艱,憐母被衾涼。
父母殊不易,孝子亦難當。
唉,媽,你向著兒子,可是苦了我二姐了。
母親走了,我們的春節也提前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