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因為在鎮上幫人建房,抬預板上樓時,繩子斷裂被砸意外身亡。幾年後兒子回家結婚,因車禍身亡。母親後來也因一場傷寒病去世了。
這是很多年前,發生在我們鎮上的事情,而且文中的女主人唐梅,孃家是我姨夫一個家族的。
那時我還在鎮上讀中學,一天中午吃完飯在街上溜達,突然一個婦女呼天搶地的從身邊跑了過去。周圍的人群一片騷動,聽人說出事了,那婦女的老公幫人建房子,被預製板砸到了。
迅速抬到鎮衛生院搶救,但因為傷勢過重,最終還是沒有救活。因為賠償問題一時間不能達成一致,屍體蓋著白布,在醫院門口停了很久。那幾天人都不敢從那裡過路,搞得人心惶惶的。
他們家的房子就在鎮邊上,出事的男主人姓劉。在鎮上是大姓,鄉下的人對他們都要忌讓三分,這可能就是中國人骨子裡的自我等級劃分,鄉下人怕街上(場鎮)的,街上的怕城裡的。每個場鎮邊的村就象神一樣的存在,在那國家徵糧的年代,也會經常拖欠國家的公糧,挨著的也會蠶食侵吞場鎮上的國有土地。
我在鎮上讀書時,挨著學校的老木樓房旁邊,用磚頭搭建了一個臨時房子,賣米粉之類的,我也在那吃過米粉。但多年後學校舊房改造時,那裡卻聳立起了一棟大大的樓房。那戶人家就姓劉,一般人都惹不起。
但出事的那家人,卻比較厚道老實,是本分人家,靠勤勞致富,他們只有一個兒子。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那家人也從悲痛中緩了過來。女主人唐梅給兒子找了個後爸,是個鐵匠,那時的鐵匠收入應該不錯,因鐮刀、鋤頭這些必需的農具都是鐵匠打的。
幾年過去兒子都成大小夥了,小夥子很懂事很勤奮,並且戀愛了,女孩子也是我們那邊的,叫王秀,身材苗條,相貌出眾。
他們一同在廣東打工,出雙入對,雖然辛苦,但小日子也過得恩愛甜蜜。
雙方家長很滿意,小夥子勤快懂事,人也長得不錯,家裡雖然是一座大瓦房,但緊挨鎮邊,條件好,做什麼都方便。繼父也很顧家,一家人都相處得不錯,和和睦睦的。
那年底,他倆回家打算把婚事辦了,這也是兩方家長的心願。特別是小夥子的母親唐梅,想趁自己還年輕,身體還好,小兩口生了小孩,她幫著帶,這樣他們也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安心在廣東賺錢打工,也算對他死去的爹有個交待。
那天,天灰朦朦的很冷,中午太陽遲遲地從鉛灰色的雲層中鑽出,撒下幾縷慘白的陽光。
他們是早上到縣城的,小夥子和女朋友去民政局辦結婚證,很順利上午就辦好了,中午他倆在小飯館吃抄手,熱氣騰騰的抄手端上來,上面飄著紅油辣子,油光水冒的,香氣溢人,女朋友挑了幾個抄手給小夥子,說自己吃不了那麼多。亮晶晶的大眼滿是柔情,湊到小夥子耳邊,嬌嗔地說:
“你要吃多點,我要把你養得胖胖的…"
小夥子滿臉幸福,伸出兩個手指在女朋友的鼻子上颳了刮。
他倆手拉著手,穿過十字路口,對面就是回家的車站。他倆避讓一輛大卡車,突然從大卡車後面躥出了一輛小車,直直地撞向了他倆,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小夥子用盡全力把女朋友推開,“嘭"的一聲巨響,小夥子被撞飛了出去。
送到醫院,小夥子鼻子口裡全是血,最終沒有搶救過來,他女朋友王秀當場就昏了,醒過來後是撕心裂的哭喊。當醫生得知他倆是剛領了結婚證的一對新人,無不悄然落淚。
白髮人送黑髮人,那幾個月他母親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他繼父反正就沒出門了,一直陪在他母親身邊,怕再出意外。他女朋友也被父母接了回去,整天神情恍惚,也是她父母守著。
這個叫唐梅的女人,真的太不幸了,幾年前丈夫意外身亡,剛緩過氣來,眼看都快過上好日子了,但一場車禍,又把一切希望都擊得粉碎。
半年後唐梅偶爾會出門做做事,生活還得繼續,但身體挎了,好像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經常生病吃藥。
鐵匠老公為了照顧她,生意也沒有原來那麼好了,但他很想得開,人比什麼都重要,跟冰冷堅硬的鐵器打了一輩子交道,這個老鐵匠卻有一顆柔軟的心。想著妻子的遭遇也難免落淚。只希望下半輩子別再出什麼事了,能相扶相攜到老。
她兒子的女朋友王秀,在父母的開導下,也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斯人已去,活人還得繼續,還有父母,看他們整天為自己提心吊膽的,心裡也難受。
走了的男朋友也不希望她這樣,自己可是男朋友用命救出來的。還有男朋友的母親,自己得振作起來,她已經沒有了兒子,以後自己就是他們的女兒。
王秀走出家門,經常去陪男朋友的母親,說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女兒,她男朋友的母親唐梅很感動,說多好的姑娘,兒子怎麼就那麼沒福氣呢!說著說著,兩個女人都抱頭痛哭。
王秀的父母看她終於走出來了,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後來王秀出門打工了,去了上海,她不想再去廣東,給自己換個環境。
每次回老家,她都會去看男朋友的母親唐梅,買好多東西,在那裡陪她,幫她做做事情,周圍的鄰居都說她心地善良,有良心。
後來王秀在別人的介紹下,又找了男朋友,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那個男孩子跟我是一條溝的,我到他家走路可能就十分鐘,相鄰的兩個隊。他比我小七八歲吧,小夥子瘦高個,人還比較穩重。
唐梅自從兒子去世後,身體很差,經常生病。有時一場感冒都要好久才好。鐵匠丈夫雖然對她很好,很關心體貼她,但是這種狀況並沒得到改變,家裡到處都是中藥味。前夫和兒子的去世,可能她還是沒能真正走出來,整天愁眉苦臉的,很壓抑。
一年冬天,天氣很潮溼陰冷,整天都是霧罩罩的。唐梅已經生病很久了,開始的時候是感冒,但在醫院看了好多次都沒好,斷斷續續的。那個醫院是縣醫院開的一個分院,在鄰近的一個大場鎮上。
鐵匠很擔心,生意也沒做了。後來他們又找了另外一個醫生,那醫生是裡面醫術最好的骨幹醫生,逢場天找他看病的人,是裡三層的外三層,把門診室都擠滿了,一直要到下午散場。
唐梅的病還是時好時壞,忽冷忽熱的,人更加消瘦,也吃不了多少飯,那醫生診斷說是傷寒。後來就都在他那裡治了,吃了大半個冬天的藥,但還是這樣。
一天天剛黑,躺在床上的唐梅說心裡清淡寡味的,慌得流清口水,象好久沒吃肉,想吃雞肉。鐵匠就殺了一隻雞,燉給她吃了。那天夜裡,唐梅就去世了。
鐵匠傷心欲絕,整個人也垮了。後來聽說他把那個醫生告了,那個醫生被下放到一個鄉上,在那個很小的衛生院裡做醫生,整天冷冷清清的。
王秀年底回家過年,買了很多紙錢,扶著鐵匠來到唐梅的墳前。燃燒的紙錢隨著凜冽的寒風,顫顫巍巍地飄向天空,象無數掙扎的黑蝴蝶。奔湧而出的淚水,順著臉頰撲撲簌簌地掉落在腳下。
鐵匠回老家去了,把那裡的房屋留給了王秀,王秀和她現在的老公,偶爾會去那裡看一下,但每次都會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