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迎著飄舞的小片雪花,開私家車行駛一百多里地,歷時兩個多小時,回老家了。
家族群裡是五大剛發的照片,破敗的院落、坍塌的窯洞、荒蕪的衰草……五大就站在黑漆漆的木頭門口,肩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五大的表情既甜蜜又憂傷,目光迷離,似乎在回想往事。五大,是一個人回老家了。
五大比我大十一歲,比我哥哥大四歲。我五大和我哥哥如同兄弟一樣感情深厚,五大在我心中是最親密的長輩。
自從奶奶走後,五大回去的老院子已經十年沒有親人居住了,十多畝地裡種上了苗木。五大這時候回老家,有什麼重要事情?
這裡是我們走出大山前生活的地方。六七十年代,迎春花枝下的那孔窯洞,是伯伯的婚房。伯伯成家後新打了一孔窯洞,和迎春花下的窯洞緊鄰。兩孔窯洞裡相繼迎來了哥哥和六大,那一年五大四歲。五大、六大、哥哥他們在院子裡逗貓玩狗,去窯洞外面薅野菜給角落窯洞裡的大肥豬吃。
一孔小窯洞在西邊,是奶奶做飯的地方。東邊牆角也有一孔窯洞,是我們我們姊妹三個兒時的天堂。晨光微曦時,暮色蒼茫下,兩孔小窯洞炊煙裊裊。我們姊妹經常去奶奶家吃飯,小大、姑姑們也常會光顧我們家的小窯洞。奶奶經常給我們捎過來好吃的,媽媽習慣把第一碗飯菜給奶奶那邊送過去。
小小的院落依崖而建,大小四五孔窯洞。長長的迎春花枝條覆蓋了窯洞上方,窯洞頂上長滿了高高低低的樹。最奇妙的是兩棵歪脖子杏樹直伸到窯頂,在上面根本夠不著。麥熟時,黃杏子會像下雨一樣落到窯洞前面。
八九十年代,大姑、小姑相繼出嫁,二大、三大、四大前後做了上門女婿,熱熱鬧鬧的院落冷清了許多。後來,我們孫子孫女也相繼成家立業,每逢奶奶生日或者過年過節時,奶奶家小小的院落再次熱鬧起來。五大、六大的瓦房在改革開放第三年建好,就在窯洞前。我家新申請了宅基地,離奶奶家不到五分鐘的路程,蓋起了四間上房。
“是不是想奶奶了!”我看著微信圈裡五大發的照片,猜測道。奶奶走時五大好多天吃不下飯,留下一件奶奶的蘭花花的確良上衣作為紀念。我也想奶奶,奶奶常年乾乾淨淨,會做飯,近乎溺愛著孩子們,懂得許許多多的生活常識,講故事繪聲繪色,輕輕揉肚子治消化不良。用蔥胡、姜、核桃熬好的藥汁配上紅糖水,好喝又能治感冒。奶奶會接生,方圓十幾裡的婦人生小孩都要跑過來喊奶奶幫忙。
奶奶在,我們是一個大家庭。奶奶不在了,我們想到奶奶教育我們骨肉親情的話語,自然而然還是密不可分的一個大家庭。
“五大一定是想奶奶了!”我深信無疑,其實我們也想奶奶。
“老家的味道!”哥哥在家族群裡感嘆道。
老家的味道在裊裊炊煙中飄香。坐在大門口的石板上,洋瓷碗裡總有吃不完的美食。洋槐花蒸菜、黃菜糊塗面、曬乾的紅薯娃、小蒜蒸的鬆軟饅頭、醃製的蘿蔔乾、白糖熬製的糖葫蘆……酸甜苦辣鹹都別具味道。嫩黃瓜、西紅柿、甜甜杆、玉米穗、烤紅薯、沙梨、柿子……還記得小時候吃過的洋姜,汁液豐富,酸酸甜甜,可惜如今再也找不到了。
五大老房子的瓦房牆角還有我小時候寫的字呢,用石頭寫的,深深的,從一寫到一百。為此,五大常誇我小時候聰明好學呢。
五大他們的胞衣埋在院子正中間,寓意長大後頂天立地。姑姑和我們家裡的女孩們的胞衣埋在門背後,寓意賢惠持家。五大還是想家了,胞衣埋在老家院子裡,心就在老家了。
五大十多年前來到繁華的城市,從裝修工幹起,如今在城裡擁有房屋兩套,轎車一輛,物質生活如意。最牽掛的大兒子在去年冬天結婚,小女兒正在考醫師證。
當一個人的生活越美好的時候,越容易想起曾經的心酸和甘甜,鄉愁成為了化不開的濃雲,瀰漫在心頭。回家走一走,站一站,嘮嘮嗑,突然感覺自己重新找到了根。
“回我伯家裡了嗎?我伯在家!”姐姐在家族群裡問道。
“回去了,看到你伯了,你伯身體很好!”五大在群裡回覆道。
不同於五大的敢於闖蕩,我伯是個離不開土地的人。前幾天打電話時,還在核桃樹地裡除草。我們姊妹三個不讓鋤,伯伯堅持這樣做。冬天鋤地,春上土地又虛又肥沃。“你們以為咱們家裡的糧食為啥打的多,訣竅之一就是冬天翻土!”伯伯這樣說,我們也就由著他辛苦。每次回老家,伯伯總會拿出一籮筐一籮筐的新鮮瓜果蔬菜。
伯伯在,我們的老家就在。清明時節,我們都回去祭祖掃墓。在家族意識淡薄的小字輩身上,父親他們默默地薰陶著我們的家族意識。
“五大,你回老家了,那孩子媳婦要生了怎麼辦?”細心的姐姐算出來五大家要添人口了。
“生了!”五大回復了一個高興的表情。群裡沸騰了,隔著螢幕都能嗅到的一種幸福快樂!
五大去奶奶墳前了,看望奶奶,給奶奶嘮叨家裡添了一個小孫子的事情了。五大還特意把孫子的胞衣埋在了老家院子中間。五大,我理解,他一定是回來給奶奶報喜並埋孫子的胞衣了。
人,無論有多遠,胞衣在老家,心就牽掛著老家,都會回到老家的。
五大在飄著雪花的冬季回來了,也帶著伯伯回城裡了。哥哥家裡的三室一廳早已開始供暖,正等待著伯伯回來。
家族群裡,五大發了最後一張照片。雪花覆蓋的院落,窯洞、瓦房、門樓、衰草像童話世界。雪,還在無聲地下著。
伯伯離開後,原本上百人的村落裡,零零星星散落著幾個留在老家過冬的老人。
五大的轎車劃過一道道弧線,在小路盡頭停留片刻,消失在積雪消融的柏油大道。
雪,還在無聲無息地飄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