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集中講述前秦東晉一北一南的態勢發展，也引出這段時期的絕代雙璧——王猛與謝安。王謝二人性格迥異卻殊途同歸，王猛雷厲風行治亂世平天下，謝安春風化雨合關節化紛爭，兩人可謂一動一靜，南北爭鋒，俗語云：關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蒼生望謝安。
可惜，天不假年，王猛早逝，反而使苻堅的雄心燃得更旺，而謝安主政後，鑑於前秦咄咄逼人的態勢，執意將自己的侄子謝玄安排到了江北廣陵，而謝玄隨即著手組建一支新軍。
一、 猛虎北府
隋唐的時候，李世民組建的超級大殺器重灌騎兵玄甲軍，玄甲軍之實力完全可排到中國王朝歷史所有精英軍隊前三，那麼北府軍大概是個什麼水平呢，這麼說吧，前三不敢講，前五是妥妥的。
下面簡單概述下，中國古代王朝的精英軍隊。
自從秦朝統一，秦銳士的軍威便名揚天下，及至後來把匈奴打成篩子，成就漢族武力巔峰的漢鐵騎，再到魏武卒和虎豹騎，及至隋朝驍果軍、唐朝玄甲軍，到宋朝推崇文治，漢人軍勢呈下降趨勢，還好有個獨苗岳家軍橫空出世與金國鐵浮屠爭鋒一二，但鐵木真的蒙古鐵騎一出，說橫掃天下都不準確了，應該說是橫掃亞歐大陸，俾睨天下，明朝初期軍威曾曇花一現，但京師三大營在土木堡消亡殆盡，反而到了後期出現戚家軍這一真正大殺器平倭亂威震沿海，至於後來的關寧鐵騎苦苦支撐危局，最終還是沒能擋住滿清八旗的橫衝直撞。
把各王朝的主要精英軍隊捋了一遍，按照國人凡事喜歡排座次分先後的習慣，這麼多精英軍隊如何排列呢，其實對比各王朝的軍力本就是關公戰秦瓊，時代不同，背景不同，無從嚴格比對。但如果僅從戰績和歷史背景看的話，或可一比。但又必須提前將蒙古鐵騎分開來，因為前提中國王朝，就只能講元朝故事，何況蒙古鐵騎實在瘋狂，一路從蒙古長驅西伯利亞進入歐洲，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倒是文弱的南宋堅挺的抵擋了一陣，那兩個地方一個叫襄陽，一個叫釣魚城。
考慮到蒙古騎兵在中國戰場的戰績，只有勉強排到第三，而成吉思汗獨創的更高階軍團名為怯薛軍，所以在此就以怯薛軍代指；李世民的玄甲軍可列第二，畢竟這支軍隊除了隋末唐初縱橫馳騁外，還在後期對突厥的戰爭中表現出色；名列第一的，個人認為是岳家軍，它的準確名字叫背嵬軍，考慮到岳飛面臨的對手不是草莽英雄烏合之眾也不是沒落帝國的羸弱軍隊，而是金國聲名赫赫戰鬥力極強的鐵浮屠，而對方統帥金兀朮也是一時雄傑，在整個南宋日薄西山的大背景下，岳飛基本以一人之力領導背嵬軍獨戰於中原，身處重圍艱苦卓絕仍能戰績赫赫，特別朱仙鎮一戰，五百背嵬軍打破十萬金軍，讓敵人發出“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感嘆，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而岳飛也成為步兵在平原擊敗起兵的實踐勝利者，更以悲劇性結局成為震鑠古今的民族英雄。
背嵬岳家軍
前三確定，後面的也就無礙大局了，更多從戰績上講，滿蒙八旗排第四個人認為較為恰當，畢竟山海關一戰，多爾袞率領八旗軍一戰滅兩國（李自成大順軍吳三桂關寧鐵騎），定鼎天下。而在這裡，我要多說一句的是，戚繼光建立的戚家軍戰鬥力也異常強悍，這支軍隊以八人小組鴛鴦陣戰法擊敗戰法優秀結合緊密的日本倭寇，體現了步兵協同的最高造詣。後來戚繼光鎮守薊遼，為了對付日益嚴重的邊患和外族鐵騎，他又在鴛鴦陣基礎上建立了更為複雜的步炮騎協同戰法，創立了中國第一支火器騎兵隊，而參照史書，戚繼光對紅衣大炮的卓越性開創使用，跟後世的坦克實在如出一轍。可惜的是，戚繼光在張居正倒臺後便被罷黜，在貧困中去世，如果他能活得久一點或者明朝政府堅決推行此配置，那麼步炮騎協同對上滿蒙八旗騎兵，誰輸誰贏，尚未可知。
再多說一句，戚家軍為南軍，主要士兵為浙江人，從漢唐後，北人的團體戰鬥力已經漸漸不敵南人，而每每外族入侵，南人骨子裡的堅韌總能支撐他們到最後。所以，請不要再小看文質彬彬的南方人，他們有一顆堅強的心。
說了那麼多（排名只是個人意見，大家看看就是），讓我們正式走進即將橫掃六合決定天下命運的北府軍。之前講西晉八王之亂之時，司馬穎放逐流民遷徙避難，後這些流民在幾個將領的帶領下結為武裝組織，史稱乞活軍。而東晉初期，北方流民大量南遷，到達京口（今江蘇鎮江）後，他們便無力再南下，只得武裝自己以自保，而王敦叛亂時，郗鑑就被派往京口廣陵地區收攏流民武裝，組成軍隊以拱衛王室。蘇峻祖約叛亂後，東晉朝廷看到京口的地理位置愈發重要，便任命郗鑑督八郡軍事，讓其領導管轄這支流民軍隊，而郗鑑及其家族自此開始經營京口併成為東晉王朝世族派系中舉足輕重的一支力量。郗鑑死後，東晉攝於京口流民軍隊的強大，一直對其採取打壓抑制的政策，後桓溫勢強，經營上游，下游的京口流民軍才漸不被重視。
謝玄履職兗州刺史後，便在京口流民軍的基礎上擴招青州、徐州、兗州流民，這一帶本就是北方流民聚集地又是南北方戰事不斷的交界地區，大部分人都是半武裝性質，所以此地軍民在長期的戰爭中養成了極高的戰鬥力與戰鬥素質，桓溫就曾感慨說：京口酒可飲，箕可用，兵可使。謝玄再進一步，裁汰弱殘，吸收精英，重新改造這支流民軍，因為京口又名北府，此支軍隊開始被稱為——北府軍。
講完北府軍建立的歷史背景與先期條件，我們再講下謝安謝玄叔侄倆建立這支新軍的根本原因，那就是東晉此前的軍隊根本不堪大用。東晉沿襲漢末的徵兵制度，名為世兵制，漢朝本來是募兵制為主，但由於漢末天下大亂已久人口銳減，從軍閥混戰再到三足鼎立，各國爭霸的首要先決實力就是兵將數量，各軍閥為增強士兵來源，固定士兵數量，由此將士兵及家屬集中進行管理，軍戶由此形成。軍戶形成後，士兵就由義務擔任變成終身職業，兵卒老弱後改為後勤，死亡後改由其子繼承，而享有領兵權的將領故去後，子弟則世襲繼承，這樣以來，大大加強了士兵數量與穩定性。世兵制是三國時期的一大創造，在天下殘破、戶口銳減、徵募都難以大規模實行的困難條件下應運而生，在當時產生了積極作用。但所有制度施行久了，都會出現弊端，世兵制發展到東晉時期，由於父死子繼或弟及，兵和將成為絕對固定的職業，而不可避免會形成權黨、世家、團體，各方勾心鬥角，疏於訓練備戰，戰鬥力一瀉千里。謝安正是看準了這一點，認為世兵制制度下的兵將是萬不能抵抗得住前秦的虎狼之師的，所以才另闢蹊徑，組建新軍。
北府軍重新改建後，帶兵將領又成為謝玄要考慮的問題，此時一個彭城（今江蘇徐州）人進入了他的視野，這個人的名字叫劉牢之。劉牢之，字道堅，爺爺曾任北地雁門太守，父親官至徵虜將軍，俗話說將門出虎子，劉牢之就是典型代表然則更勝於藍。他長得很有特點，面色紫赤，簡單說就是像塗滿了碘伏一般，紅得發紫，鬍鬚雙目都異於常人，性格深沉剛毅。聽到謝玄招兵，劉牢之滿懷熱忱報名投軍，後謝玄以其相貌和勇武，將其封為參軍，率領精銳部隊作前鋒，以此開始了軍旅生涯。
378年，前秦派軍大舉南侵，接連攻陷南陽、魯陽、南鄉等地，隨後姚萇、慕容垂、苻丕（苻堅庶出長子）、楊安等將領率軍十七萬分兵四路猛攻襄陽。四月，秦軍抵達沔（mian）水（今漢江），襄陽守將朱序認為對方沒有過江舟船，於是未做防備。結果秦將石越竟率五千騎兵順流渡江，如神兵天降，未遭阻擋，迅速攻下襄陽周邊陣地，繳獲船隻百餘艘，秦軍大部隊隨即陸續趕來，朱序見狀大駭，只得固守襄陽。此時，守將朱序的母親韓氏知道秦軍即將大舉攻城，於是親自登上襄陽城牆檢視城防，老夫人行至西北角，發現此處破敗，已成弱點，於是親率家中女僕及城內女子百餘人在西北角城牆內又修築了一道二十餘丈的新城牆。後來，秦軍攻城，西北角城牆果然率先被攻破，士兵們便轉移到老夫人修築的新城牆上防守，秦軍久攻不下，襄陽城躲過一劫。
後來，襄陽人將此處城牆稱為“夫人牆”，請讓我們記住這段故事，記住慧眼如炬的韓老夫人。就在襄陽告急之時，治所從江北江陵改鎮江南上明的桓衝擁兵七萬，本可救援襄陽，但桓衝畏前秦如虎，不敢前進，朝廷只得派謝玄統籌救援事宜，謝玄隨即派彭城內史何謙率北府軍在淮水、泗水一帶遊弋，構成對襄陽的救援態勢，但此時遠水已無法解近火。攻城戰打到379年正月，秦晉雙方都已精疲力竭，而朱序也抓住時機屢屢主動出擊攻擊秦軍，秦軍旋即撤退，此時朱序又開始麻痺大意，認為秦軍已遠退，襄陽之圍已解，遂不再防備。但就在這時，內鬼出現，襄陽都護李伯護認為前秦勢大，於是秘密派其子到前秦聯絡投降事宜，並自請做內應，苻丕大喜，命各路兵馬重新進攻，內外夾擊之下，朱序應對不及，回天乏術，襄陽失陷，朱序被俘，雖然是敗軍之將，但朱序表現出了很高的氣節，因此被苻堅赦免，留為己用。
請大家一定要記住這個雖然偶爾打盹但智勇都算雙全獨守襄陽大半年且有個好母親的朱序，這個人在隨後的那場大戰裡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襄陽失陷，前秦再接再厲，派將軍彭超進攻彭城（今江蘇徐州），而北府軍即將面臨第一次正式考驗。
無法救援襄陽是因為距離太長時間太急，但面對近在咫尺的彭城，謝玄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迅速調兵應對。何謙率軍行至泗口（今江蘇淮安），想要告訴固守彭城的將軍戴戡援軍已到，但訊息因秦軍阻隔無法送達，就在此時，一名叫田泓的小將自告奮勇請求前往，田泓潛水來到彭城下，不幸被秦軍抓住，秦軍利誘田泓，讓其在彭城城下告知守城軍“援軍已被擊垮了”，田泓答應，到了城下後，他青筋暴漲扯開嗓子大喊：援軍很快就來了，特遣我來送信，不幸被賊軍抓住，守城的弟兄們一定要繼續努力啊。說完後，田泓被殺，將士如此用命捨身，東晉斷無敗亡之理。
眼見彭城危矣，謝玄決定用一招圍魏救趙，當時彭超將糧草輜重存放於留城，留城就是現在的山東微山縣，很多很多年後，那裡又出現了一支特種部隊，他們戰時喜歡扒火車打鬼子，閒時就彈起土琵琶，唱幾首民謠，顯得很有文化格調，對，就是那支部隊。言歸正傳，謝玄命何謙做出進攻留城奪取摩重的架勢，彭超聽聞後立即返回留城保護糧草，就在此時，何謙迅速掉頭，解了彭城之圍。彭超被戲耍了一次怒火中燒重整旗鼓再次南侵，此時秦將句難、毛當從襄陽率軍前來與其會合，秦軍遂在江蘇高郵包圍晉軍，謝玄叔父謝石（謝安五弟）率水軍趕往塗中（今安徽滁州）、右將軍毛安之（大將毛寶次子）等率軍亦趕往堂邑（今江蘇南京六合區），但這一系列調動都無法阻止秦軍的兵鋒，不久後，盱眙城失陷，可憐好吃的小龍蝦落於敵人之手，東晉派出的一系列援軍見狀如驚弓之鳥，紛紛撤退。
只能靠北府軍了。謝玄間不容髮，再派何謙率北府軍猛擊高郵，大敗秦軍，後又進駐白馬，二敗秦軍，斬敵將都顏，不久再次主動出擊，三敗秦軍，斬敵將邵保，一時間北府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兵鋒極盛，秦將彭超、句難抵擋不住，只好撤退。謝玄隨即率大軍追擊，在君川與秦軍大戰，第四次大勝。與此同時，劉牢之率軍在盱眙兵不血刃奪取了秦軍的輜重糧草船隻，秦軍潰敗，彭超、句難僅以身免，後因苻堅大怒追究，彭超自殺，句難貶為庶民。
此戰過後，雙方偃旗息鼓，可以說互有勝負，基本打成了平手，但是謝安謝玄心中應該是滿意的，就在東晉其他將領名如桓衝者都畏敵如虎，各方面軍隊也都難以招架秦軍兵鋒之際，唯有北府軍將士如猛虎出山一樣遇秦軍如拾草芥，四戰全勝，打的對方丟盔卸甲，幾戰下來，北府軍將士大為鼓舞，軍心暴漲。
而這一切都沒有引起苻堅的重視，那麼在王猛去世後，苻堅又做了些什麼呢。
王猛去世後，苻堅遵循他生前的政策規章繼續治理國家，與此同時，按捺許久的他也終於暴露了自己的勃勃野心，他決定全面統一北方。公元376年，苻堅以張天賜“雖稱藩受位，然臣道未純”為由出兵三十萬進攻前涼，被逼急了的小白兔張天賜決定咬人，誓與前秦決一死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兩國軍力差距實在過於懸殊，前涼大將又陣前叛逃，結果秦軍長驅直入攻佔甘肅武威，張天錫被逼出降，前涼至此徹底涼涼。
輕而易舉滅亡前涼，北方的割據政權只剩下一個拓跋鮮卑建立的代國，同年，苻堅命幽州刺史堂兄苻洛率兵十萬，另派鄧羌率兵二十萬北伐代國，代王拓跋什翼犍派兵抵抗，結果大敗而歸，什翼犍無奈之下只得北走陰山，卻又遇到高車部族反叛，只得回到漠南地區隱匿，後見秦軍退去，便重新返回都城盛樂（今內蒙和林格爾），結果剛剛還都，其庶出子拓跋寔君聽信堂兄弟拓跋斤讒言，利慾薰心，殺害了父親什翼犍與其他弟弟，代國大亂，前秦乘機出兵雲中，拓跋代國敗滅。大笨蛋拓跋寔君與拓跋斤被車裂而死，代國舊地被一分為二，而此時拓跋什翼犍年僅六歲的小孫子在舊臣燕鳳的保舉下留在舊地。
這個此時年僅五歲的小朋友，名字叫拓跋珪。好了，講了那麼多，前期背景全部講完，兵敗被俘的朱序這根小引線和尚且年幼的拓跋珪這根大長線也都佈置妥當，雄心勃勃的苻堅已經完全統一北方，下一步就是吞滅東晉了，淝水之戰也將要開始。
二、淝水之戰
全面統一了北方，也與東晉在襄陽之戰中交了一次手，苻堅開始將所有重心轉移到平滅東晉，一統天下上來，而當初王猛死前不攻東晉，專心處理國內矛盾的遺言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公元382年，苻堅在太極殿召見群臣，義正言辭地說：我繼承大業已經三十年了，四方基本平定，只剩下東南一隅。我粗略算了一下我們的兵力，大概九十多萬，我準備親率大軍伐晉，你們以為如何啊。面對苻堅的這個問題，前秦眾大臣意見分化較大，不論持贊成與反對意見的，都有足夠理由支撐。苻堅看著眾大臣爭執不下，大手一揮說道：就像在道觀旁邊修房子，聽的意見太多會一事無成，我心中自有決斷。再者說了，苻堅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坐擁百萬大軍，投鞭於長江，足可斷流。說完後他遣走大臣，與其弟苻融繼續討論，苻融表示堅決反對，並以天象不利、晉室上下和睦、兵疲將倦三點予以反駁，苻堅聽後大怒，苻融哭著勸諫，並重提王猛的遺囑，苻堅還是不聽。後來，太子符宏也表示反對，但苻堅仍不為所動，就在反對聲愈來愈烈之時，一個人站出來表示贊成。
他就是慕容垂。跟慕容垂聊過後，苻堅大喜，高興地拉著他的手說，能與我平定天下的其實只有你呀。從此，苻堅郎心似鐵，決意伐晉。
第二年，即公元383年五月，桓衝為減輕前秦對長江下游謝玄部愈來愈重的壓力，親率十萬荊州兵馬伐秦，出兵襄陽、沔北、蜀地，拉開了又一場滅國級戰役淝水之戰的序幕。
桓衝的此次攻勢可謂先贏後輸，他率先攻下五城後進攻涪城（今四川綿陽），苻堅派兒子苻睿及慕容垂援救襄陽，慕容垂為前鋒進兵至沔水，命將士每人手持十把火炬深夜行軍，以偽裝成兵力極多的態勢，底氣不足的桓衝果然中計，本就對秦軍心存畏懼的他頓時方寸大亂，於是撤兵上明，而進入蜀地的軍隊也因秦軍援軍到來而被迫撤兵，於是桓衝跟他哥哥桓溫一樣，征伐只持續了兩個月，重蹈了雷聲大雨點小的北伐覆轍。
桓溫撤兵後，苻堅開始了大張旗鼓的伐晉準備工作。公元383年八月初八，苻堅先命苻融率張蠔、慕容垂等率二十五步騎兵為先鋒，自己隨後自長安出發，親率六十餘萬士兵及二十七萬騎兵隨後而行，動用總兵力達百萬，霎時間，北方大地，前秦大軍旗鼓相望，前後千里。面對大軍壓境，東晉命謝安為征討大都督，謝玄為前鋒都督，統領徐、青、兗、揚、幽等所有軍隊，同謝石、謝琰（謝安次子）、桓伊（此桓非彼桓，為桓宣後人）等將領一起引軍三路抗擊，麾下主力為北府軍，共有八萬人。以八萬對百萬，差距懸殊已不言自明，整個東晉一片恐慌，唯獨謝安依舊安之若素，出征前，謝玄心裡有點沒譜，於是特地去找叔叔請示，謝安看到有些慌張的謝玄，慢慢悠悠的說了四個字：另有安排，說完後，便沉默不語。謝玄大老遠跑來以為能聽到什麼高見，結果卻被叔叔四個字打發了，一頭霧水的他不好再繼續追問便又派好友張玄前去探問，見到張玄後，謝安徑直帶著他駕車去山中別墅參加宴會，後來又與張玄坐下來下棋，賭注就是謝安這偌大的山中別墅。本來謝安棋藝是不及張玄的，但恰巧這天張玄因謝玄所託之事沒有辦成心事重重，發揮失常，結果敗了。謝安拍了拍手，回頭對外甥羊曇慢悠悠地說：別墅給你啦。說完便去爬山，深夜方回，回來以後，他這才把謝玄、謝石召集起來面授作戰機宜。
一方面是百萬雄師，疾馳飛行，一方面是八萬猛虎，以靜制動，轟轟烈烈的淝水之戰就這樣開始了。
九月，苻堅主力大軍抵達項城（今河南周口），涼州軍隊到達咸陽，幽冀兩州的軍隊也如期抵達彭城，苻融、慕容垂的軍隊此時已先期抵達潁口（今安徽阜陽穎上縣）。
十月，先鋒苻融攻陷壽陽（今安徽壽縣），在淝水沿岸佈陣列兵，同時，慕容垂攻克鄖城（今湖北安陸），將城防交給後到的前燕廢帝慕容暐後他又率軍繼續推進到彰口（今湖北當陽），成為各路秦軍中，深入晉境最遠的一支。秦軍凌厲快速的攻勢讓晉軍反應不及，原本率五千北府軍救援壽陽的東晉龍驤將軍胡彬兵馬還未到達便接到了壽陽失守的訊息，只好撤退，結果行至硤石（今安徽鳳台、壽縣之間，淮水北岸硤石山）即被秦軍包圍，情勢萬分危急，幸好硤（xia）石山易守難攻，北府軍還可抵擋一陣。苻融一面圍攻硤石，一面派將軍梁成率五萬人東進，趕到洛澗西岸佈防，以阻止謝石、謝玄等救援胡彬。
在此之前，我們先講講壽陽、淝水、洛澗的位置。
淝水之戰示意圖
壽陽其實大家都熟，特別是看過三國玩過三國遊戲的朋友們，因為在那時，壽陽叫壽春，三國時期不學無術的袁術就曾在這裡過過皇帝癮，東晉時期為避皇后名諱，而改為壽陽。一般來講，名字裡帶春的女子都很不一般，東晉這皇后也是如此，她叫鄭阿春，老公是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兒子是東晉第八位皇帝會稽王司馬昱，就是被桓溫廢帝新立，上臺不到一年就掛了的那位短命鬼。
我們結合地圖看下，壽陽這個地方地處淮河以南，淝水以西，是當仁不讓的淮南重鎮，控制著兩淮的水陸交通，想從徐州兗州去建康，此處是必經之地，淮水、汝水、潁水、淝水等水路均在附近交匯，所以苻融的戰略眼光是非常毒辣的，攻佔了壽陽，就相當於打通了秦軍南下東進的要道，也相當於死死扼住了晉軍北上的命脈。而淝水，源出肥西、壽縣之間的將軍嶺，分為二支：向西北流者，經兩百里，出壽縣入淮河；向東南流者，注入巢湖，苻融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淝水的西北支流。而洛澗，就是今安徽淮南市東淮河的一個小小支流洛河，它在淝水東側，是秦軍阻御晉軍的第一條防線。簡言之，現在雙方的態勢是，秦軍首先在洛澗佈置第一道防線，又在淝水陳重兵佈置第二道防線，拱衛咽喉要地壽陽，又在硤石層層包圍救援壽陽而不得的五千北府軍，別忘了，還有深入晉境已很遠的西面慕容垂軍。總之，苻融的排兵佈陣與戰略思維都屬上乘，就算不是無懈可擊，也是條理通透。
眼見壽陽速失，丟了先手，而胡彬五千兵馬又被圍困硤石，情形越來越糟，十一月，謝玄、謝石等率剩餘北府軍七萬五千人挺進到距洛澗以東二十五里處駐紮，結果苻融早已出招，大將梁成已在洛澗西岸佈陣，真可謂是一步落後步步落後，謝玄無奈，只得駐足，不敢輕進。而此時，困守在硤石的北府軍糧已經基本彈盡糧絕，胡彬只得派人潛水逃出，向謝石等人發離別感言：如今賊勢強盛，我部糧草已盡，只有來生再見了！
不想送信的聯絡官剛浮出水面就被秦軍的巡邏隊捕獲了，苻融藉此瞭解了胡彬部糧盡的訊息，既然如此，苻融覺得應該速戰速決，增強軍力，於是派人向正率大軍駐紮在項城的苻堅報告，信中說：晉軍兵少易擒，生怕他們逃走，應該速速進攻。苻堅聞報大喜，當下決定親率八千輕騎飛抵壽陽，同時派屬下官員去勸降謝石謝玄叔侄倆，他派去的這個人自然是要熟悉東晉的最好是投降的臣子，不用猜了，既熟悉東晉又投過降的自然就是那位苦守襄陽未果的朱序了。
關節點，恰好就出在朱序身上。對秦軍部屬兵力一清二楚的朱序見到謝石立即表示自己雖在敵營但心還是晉朝的，表完態後，他立即建議謝石趕緊先發制人，擊潰前秦先鋒部隊。他說：秦軍雖有百萬之眾，但大部都在行軍途中，如果他們的兵力集中起來，靠我們這點兵力，縱使天神下凡，也無法抵抗。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秦軍沒有全部會師之際，主動迅速的發動進攻，只要能擊敗其前鋒部隊，挫其銳氣，就有可能擊敗他們的百萬大軍。謝玄、謝石本來認為秦軍勢大，又佔了先手，打算堅守不戰，待敵疲之時伺機反擊，但聽了朱序的話後，叔侄倆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於是立即改變作戰方針，決定轉守為攻，急速出擊。
而就在朱序跟謝氏叔侄確定改變戰術的時候，興致勃勃甚至有些急不可耐的苻堅已經率八千輕騎日夜兼程的趕往壽陽了，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呢。而朱序一番話令謝氏叔侄改變全部戰略，成為此場戰爭的第一處轉折點，那麼朱序還能再造第二個轉折點嗎。
十一月初，送走朱序後，謝玄當機立斷派此時已是北府軍陣中第一猛將的劉牢之率精銳五千人奇襲洛澗梁成部五萬秦軍。
淝水之戰的前哨戰——洛澗之戰正式打響。
臉上塗滿碘伏又紅又紫的劉牢之大家都很熟了，簡單介紹下此時守洛澗的梁成，能讓苻融放心的將第一道防線託付的人，肯定不是什麼無名無能之輩。梁成的父親之前我們講苻堅奪位的時候提及過，就是第一個勸說苻堅政變的大臣梁平老，梁成長大後即成為苻堅的心腹愛將，他曾隨王猛參與過滅燕之戰，表現出色，是繼名將鄧羌之後的秦軍名將，與毛當、石越、楊成等可並立前秦四位將星（有人可能會問鄧羌去哪了，平定巴蜀後，他就消失在史書裡了），後來秦軍攻佔襄陽後，就是他一直駐守在那裡。所以，面對這樣一個久經戰陣的名將，本打算奇襲的劉牢之在距離洛澗還有十里地的時候就被秦軍發現了，老道的梁成立即沿洛澗西岸列陣應敵，劉牢之在已無退路並敵方有防備的險惡情況下，決定改奇襲為夜襲，趁黑夜帶領軍隊以破釜沉舟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氣概徑直渡過洛水猛擊五萬秦軍。此時是十一月的黑夜，天上無星無月，伸手不見五指，在北府軍如猛虎一般的喊殺聲中，秦軍軍心大亂，紛紛敗逃，梁成節制不及，被當場斬殺。天色矇矇亮的時候，劉牢之又派兵截斷秦軍逃跑的渡口，把洛澗變成了個不透風的口袋，至此，已無主將的五萬洛澗秦軍全線崩盤，爭相跳入淮水，一時間，痛哭聲，喊叫聲，響徹山野，五千北府軍就像割韭菜一樣隨意斬殺，最終洛澗前線秦軍主將梁成及其弟弟被斬殺，十餘員大將被俘，一萬五千餘士兵被殺，秦軍屍體密佈在洛澗西岸水泊與荒野中。
而當九死一生的將士帶著洛澗戰役的戰報回到淝水秦軍大營後，他們臉上的驚恐顯示了前夜的戰鬥是多麼激烈殘酷，而從他們呆滯的面容上不斷的傳達給同伴三個字：北府軍、北府軍、北府軍。
洛澗一戰，東晉用區區五千人擊潰五萬秦軍，斬殺一萬五，擊斃敵主將，此戰過後，東晉軍心大震，本來畏懼秦軍勢大的擔心霎時間雨過天晴，既然五千可對五萬，那麼八萬又如何對不得八十萬呢？而秦軍方面，軍心士氣則出現巨大動盪，名將梁成親率的五萬精兵居然在一夜之間就被五千晉軍打的落花流水，而回歸的殘兵也一再渲染著那支叫北府軍的隊伍的勇猛無敵，難道晉軍果真如此厲害，難道他們真的就像幽靈一樣藏在各處角落裡，只待出其不意之時給出致命一擊？而苻堅本人也從一開始的自信滿滿變得憂心忡忡，梁成是他的心腹愛將，他的能力苻堅是心知肚明的，怎麼可能一夜之間他就與五萬精兵被打得丟盔棄甲？難道王景略生前的遺言真的是對的？此時苻堅應該又想起幾年前襄陽大戰後彭超、句難遭遇北府軍的結局，那一年整個晉軍如枯木般紛紛折落，唯獨北府軍四戰四捷，以一己之力逆轉了整個戰場形勢，不然那時建康早就被攻佔了。心事重重的苻堅帶著弟弟苻融走上壽陽城觀察晉軍動向，遙遙望去只見晉軍軍容整齊，絲毫不亂，而再遠處八公山（今安徽淮南市八公山森林公園）上貌似還有軍士，那些軍士站姿挺拔，儀表整齊，紋絲不動，彷彿更加威嚴肅穆，苻堅長嘆一口氣，埋怨苻融說：此勁敵也，何謂少乎？（這是勁敵啊，你怎麼能說對方人少呢）
聽到洛澗大捷的戰報後，謝玄笑了，此時他心中已有七分把握，但勝利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進佔洛澗只是搶佔了一個橋頭堡，更大的考驗將在淝水岸邊發生，但現實問題是，秦軍陳重兵與淝水沿岸，晉軍不能渡河，雖然此時雙方軍心士氣此消彼長，但用區區八萬人跨河進攻數倍於己的敵軍仍無異於以卵擊石，想到此，謝玄突然頷首微笑，他決定兵行險著跟苻堅苻融開個玩笑。翌日，謝玄派人到秦軍大營，對苻融說：君遠涉吾境，臨水為陣，是不欲速戰。諸君稍卻，令將士得周旋，僕與諸君緩轡而觀之，不亦樂乎。翻譯過來就是，你們長途跋涉跑到我們的國境內，卻在淝水岸邊列陣，這是不想速戰速決啊。請你們稍稍往後退卻一點，好讓我的部隊渡過淝水，跟你們過過招。我和你們靜靜的觀看，不是一件樂事嗎？聽到此訊息後，苻堅馬上召開作戰會議並把謝玄的請求公之於眾，眾大將異口同聲的說：宜阻淝水，莫令得上，我眾彼寡，勢必萬全。面對諸將堅持淝水設防進行拉鋸戰的想法，苻堅卻不以為意，他說：如果我們後退，讓晉軍過河，等到對方半渡而擊之，我們的數十萬鐵騎足以將他們幾萬人全部趕進河裡了。如果平心而論苻堅的想法在理論上並無不妥，半渡而擊本就是兵書戰法的經典條例，而此前各王朝各名將都曾採用過這個戰法擊潰過敵人，而且雖然先輸一陣，但從雙方軍力對比上看，秦軍仍有巨大的優勢，所以整體看上去苻堅的策略是行得通的，基於此，足智多謀的苻融也同意此策略。但此時苻堅苻融兄弟都忘了理論與實際操作的巨大區別，如果採用半渡而擊的策略需要抓住敵軍過河的一瞬間堅決出擊，手起刀落一擊斃命，這就需要部隊行動迅速令出即行，否則就會貽誤戰機，而此時幾十萬的秦軍扎堆似的羅列在淝水岸邊，戰線長且沒有得當的協同，一旦操作命令起來，將異常困難。所以，就在苻堅想出半渡而擊的策略時，此時人多勢眾的秦軍反而成了這個戰術的巨大拖累。
但，苻堅最終還是一意孤行的決定採取這個戰法，此時的他，焦躁也好，憂慮也好，煩悶也好，總之巨大的情緒波動和仍舊盲目的自信讓他不假思索的下令退兵。
苻堅心意已決，苻融遂對淝水沿岸的數十萬兵馬下達後卻命令，誰也想不到的是，鼓角聲一起，竟然吹響的是秦軍的末日。
淝水之戰
鼓角聲響徹淝水岸邊，幾十萬秦軍瞬間開始不明就裡的後退，此時的秦軍就像一頭身軀臃腫行動不便的大象一樣緩慢且笨拙，各部缺乏有效的指揮和協同，一部已經動起來了，其他各部還在收拾裝備，整個淝水西岸一下子變得極其混亂喧雜，徹底亂了陣腳，那個景象，知道的是在打仗，不知道以為幾十萬人同時踏上回家過年的火車，士兵們摩肩接踵自顧不暇，喊叫聲、咒罵聲、馬嘶聲、兵器掉落聲不絕於耳。也就在此時，淝水東岸，謝玄、謝琰、桓伊等人帶領的八千北府精銳則不動如山的冷眼旁觀著，淝水東西兩岸突然呈現了完全不同的情景，一面如沸水般嘈雜，一面如冰霜般死寂，一面如羊群下山，一面如狼群凝望，隨著繡著碩大“晉”字的令旗在空中急速搖擺，八千如狼似虎般飢餓又冷靜的北府軍出發了。
不動如山，動如雷霆，侵略如火。八千北府軍以迅雷疾風的速度渡過正值十二月枯水期的淝水，幾十萬秦軍此時如熱鍋上的螞蟻已然無法聽從任何號令，苻堅半渡而擊的美夢瞬間成為泡影。八千餓狼就這麼在沒有遭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如天神下凡般的出現在秦軍面前，而後，他們不動聲色的張開了嗜血的獠牙，衝向幾十萬混亂無序的羊群。
本就混亂的秦軍突遭猛攻瞬間就崩潰了，沒有人抵抗，也無心抵抗，他們只是像無頭蒼蠅般的奔逃，實在無處可逃就投進河裡，北方戰士多數不習水性，就算是枯水期的淝水也足以成為他們的地獄，更多的人選擇的是拼命逃竄，由於人數過多，大家都擠作一團，一旦被撞倒在地，就被後面更多的人踐踏上來。而秦軍悲劇的命運還遠遠沒有結束，因為分明有一個聲音傳來，清晰乾脆，不容置疑——秦軍敗了，秦軍敗了，秦軍敗了。
喊出這句話的又是朱序。如果說剛才是無序的敗退的話，聽到這個喊聲後，幾十萬秦軍則變成了瘋狂的潰逃。也秦軍內部奔逃傾軋踐踏的時候，仍舊堅持指揮軍隊的苻融墜馬被殺，而苻堅也身中流矢，被屬下拼死救下。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淝水岸邊的哀嚎聲才慢慢停止，十餘萬牛馬的嘶鳴聲不絕於耳，數不勝數的輜重灑落各處，淝水已經被滿滿的屍體堵塞以致水不流通，而被斬殺，被踐踏而死的屍體更是覆蓋滿了冬天的荒野。
潰退的秦軍依舊在瘋狂的逃竄，他們草行露宿，驚魂未定，夜晚到來，風聲鶴唳，人心大驚，以為東晉的軍隊又再次殺來，除了心理上的折磨，江淮十二月的寒冬更加殘酷，而糧草輜重在逃跑時早就丟的一乾二淨，惶惶不可終日的秦軍紛紛凍死餓死，死亡率十之七八。
苻堅後來與毫髮無損收穫頗多的慕容垂大軍匯合，隨後一直收攏沿途殘兵，回到洛陽後，發現近百萬大軍只剩下十餘萬。返回長安後，苻堅哭悼苻融告罪宗廟隨後大赦，而在他悲傷孤單的背影后，是毫髮無損的慕容垂陰冷的目光。
淝水一戰，秦軍百萬雄師被斬殺或凍死餓死及逃散者共計七十多萬人，而東晉投入戰場的兵馬總計才不過才區區八萬，此戰可謂創造歷史上敵我懸殊最大的空前的以少勝多案例，勝敗箇中原因我就不再贅述，想必大家已瞭然。但個人認為，前秦失利的罪魁當屬苻堅，他的三次戰略決策失誤直接葬送了戰局，一者，未能審時度勢執意伐晉；二者，大意輕敵，身為國君來到前線，如果苻堅不在淝水前線，縱使失敗，也不會傷及國本；三者，空信戰法，不懂變通不切實際，導致大兵潰退。
淝水之戰捷報傳到建康時，謝安正在與棋友下棋，他將捷報看完，便將其隨意扔在座位旁，繼續不動聲色的下棋。棋友情不自禁的問說發生了何事，謝安雲淡風輕慢吞吞的說：小兒輩已破賊。棋友告辭後，謝安這才釋放壓抑已久的喜悅，手舞足蹈，情難自禁，竟然把木屐鞋上的屐齒都碰斷了。縱觀謝安這個人，真可謂雖抑情慎物不動聲色卻內裡波瀾運籌帷幄，真奇才也。
東山報捷圖
淝水之戰後，謝安的聲望到達頂點，官進太保，而謝玄也一戰成名，威震天下，他手下的劉牢之更是憑洛澗大捷走上了像他面色一樣紅得發紫的順途，而發揮了關節點重要作用的朱序也迴歸東晉，官至豫州刺史，督揚豫五州軍事。而未參與戰鬥頗有寥落失意感的桓衝於第二年二月因長期服用五石散患病去世，享年57歲，他死後，謝安本著內部諧和又要制衡的策略，沒有讓驍勇善戰的桓石虔襲任荊州刺史，而是讓其弟桓石民接任，桓石民除了是桓石虔的弟弟，更是謝安兄長謝奕的女婿，所以沾親帶故，比較好節制。同時，又命桓伊改鎮江州、桓石虔鎮守豫州，這樣讓桓氏兄弟加另一桓共鎮三州，相互節制，大大穩定了局勢。同年，三度臨朝聽政，前前後後共扶植了六個皇帝的傳奇皇后褚蒜子也壽終正寢。
淝水之戰後不久，謝安與謝玄決定再接再厲，乘勢繼續猛攻前秦，而前秦在苻堅手裡經此重創究竟會東山再起還是大廈垮塌呢？
三、前秦分崩
淝水之戰後，前秦這座看似堅固無比的大廈突然有了傾覆的跡象，而前秦內外部的力量幾乎同時發力讓前秦開始分崩離析。
東晉方面，戰後，謝安一改慢吞吞的性格請求趁前秦新敗立即北伐，曾經的小皇帝司馬曜此時已經弱冠，他一口氣命謝安督揚、荊、徐、兗等十五州軍事，差不多是把整個東晉都交給了他。
公元384年八月，謝安正式興兵北伐，東路謝玄的北府軍依舊是主力先鋒，大軍從廣陵北上，一路所向披靡勢不可擋，接連收復兗州、青州、司州、豫州四州之地，中路和西路軍則攻克洛陽，收復梁州與益州。三條戰線，接連奏凱，共收復六州之地，自此，晉秦國界已由淝水之戰前的淮河——漢水——長江一線改為以黃河為界，也就是說，整個黃河以南地區全部重新歸入東晉版圖。
淝水之戰前後晉秦疆域
看上去東晉王朝一切向好，如若謝安謝玄繼續主政的話，乘勢北向收復中原也未可知，可是，月盈必有月虧，高峰後則低谷，東晉王朝始終就缺這一口氣，自從淝水之戰及北伐成功後，孝武帝就開始忌憚謝氏權力，而此時他的親弟弟司馬道子已經進入朝堂與謝安共同執政。面對弟弟司馬道子及其朋黨的攻訐，孝武帝司馬曜開始同謝安心生嫌隙，而聰明透明的謝安也心知肚明，在北伐成功後的次年，也就是公元385年，他主動交出手上兵權自請出鎮廣陵，不久之後便生重病。病重之後，孝武帝獲准謝安返回建康，坐在車駕上的謝安聽說已進入建康都城西州門後慨然長嘆道：從前桓溫執政時，我常擔心自己不能保全。有次我夢見自己竟乘坐桓溫的車架走了十六里地，看見一隻白雞後停了下來。現在我才想明白啊，乘坐桓溫車架預示我將代替他執掌朝政，十六里地，從我執政到今天不剛好十六年嗎。而白雞屬酉，如今是太歲星在酉，是凶兆啊，看來我這個病是好不了啦。一語成讖，同年八月22日，江左明相謝安病逝建康，享年六十六歲。
後世各朝各代誇讚謝安的詩詞文賦多如牛毛，在此只借一首白詩來稱頌：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謝安死後，謝玄也染病不起，他屢次上書請求朝廷解除職務安心養病，但朝廷不許，後病勢加重，朝廷才命他去京口治病。謝玄回到京口後，病情依舊不見好轉，他又連續上疏請辭，甚至悲傷地寫道：兄弟七人，先後凋零隕滅，惟臣一人，孑然獨存，箇中痛苦艱辛，誰能與臣相比。可惜，多道請辭上疏均被司馬道子截留不發，許久後，朝廷才命謝玄為會稽內史，公元388年，也就是淝水之戰勝利五年後，叔叔謝安去世三年後，一代名將謝玄溘然長逝，終年四十六歲，一年後，謝安之弟謝石也撒手人寰，淝水之戰的三個創造者均駕鶴西去。
謝安謝玄叔侄死後，聲名達到巔峰的謝家一落千丈，除了謝安次子謝琰外，謝家子弟都歸於沉寂，那個曾經謝玄口中芝蘭玉樹註定生在臺階前的謝家在極盡燦爛後歸於平淡，再到後來謝玄的孫子才讓大家又再次想起這個一流名門豪族，謝玄的孫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謝靈運。謝安謝玄叔侄只用兩代人就已成就陳留謝氏在東晉中軸世家一流豪門的地位，足可與締造東晉有功的琅琊王氏平起平坐，正所謂：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流滿晉書。又有云：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東晉謝氏叔侄的故事就此完結，後期東晉的歷史就比較簡單了，總結一句話就是一路下坡，自取滅亡。
眼看著東晉趁淝水之勝一路攻城略地，苻堅突然有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因為他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而此時他心裡肯定在反覆默唸，王猛死前的那句話：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
淝水之戰後不久，慕容垂就向苻堅請求放他回鄴城故地，神志皆亂的苻堅沒多想就同意了，此時他的謀臣權翼反對說：垂，爪牙名將，所謂今之韓、白！世豪東夏，志不為人用。頃以避禍歸誠，非慕德而至，列土干城未可以滿其志，冠軍之號豈足以稱其心！且垂猶鷹也，飢則附人，飽便高颺，遇風塵之會，必有陵霄之志。惟宜急其羈靽，不可任其所欲。聽完權翼鞭辟入裡的分析，苻堅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擺了擺手。
跟權翼預料的一樣，慕容垂回到鄴城後，便與前燕舊臣暗中聯絡，準備恢復燕國，恰巧，此時洛陽附近的丁零族（古少數民族，後與各部融合）領袖翟斌起兵反秦，由於其部有大批鮮卑人，前燕皇帝慕容皝的孫子慕容鳳也在陣中，苻堅便派慕容垂前去平叛，慕容垂趁機以兵少為由，在河內募兵，幾天時間便招八千餘人。慕容垂的不臣舉動引起了鎮守鄴城的苻堅庶長子苻丕的注意，但生性優柔寡斷的他並未採納手下大將石越在慕容垂羽翼未豐之時將其剪除的建議，後來石越感慨：公父子（苻堅與苻丕）好存小仁，不顧天下大計，吾屬終當為鮮卑虜矣。石越這句話，一語中的，很好的指出了苻堅父子的性格缺點，想當年，如果苻堅不讓朱序去勸降東晉，勝負猶未可知。
不久後，石越、苻飛龍勸說苻丕剪除自己的訊息被慕容垂得知，他趁機說道：吾盡忠於苻氏，而彼專欲圖吾父子，吾雖欲已，得乎？表明叛意，後在出兵討伐翟斌途中，慕容垂與次子慕容寶在半夜前後合擊全殲苻飛龍與秦軍兵士。
公元384年正月，翟斌部屬裡的鮮卑慕皇族慕容鳳勸說翟斌歸附慕容垂，翟斌從之，慕容垂勢力因此得到急速擴張。慕容鳳為報當年前燕滅亡之恥，出兵擊殺平原公苻暉（苻堅之子）麾下大將毛當，慕容垂聽聞後大喜，遂將起兵之事告知三子慕容農，慕容農遂於康臺劫掠前秦戰馬數千匹，於列人（今河北邯鄲市東部）起兵，並招兵買馬，兵至數萬，苻丕派大將石越前去討伐，慕容農夜襲石越部大敗秦軍，斬殺石越。就這樣，前秦兩個王子手下的兩員大將均被慕容氏所殺，北方人心浮動。
不久後，故扶余王餘蔚率滎陽城投降慕容垂，慕容垂據滎陽稱燕王，親率二十萬大軍，從石門（今河北滎陽石門）渡黃河，攻打鄴城，至此，鮮卑慕容後燕正式成立。而慕容垂一反，正式拉開了前秦分崩的大幕。
慕容垂反旗一揮，北方瞬間大亂。384年三月，北地長史慕容泓（前燕皇帝慕容儁之子）聚數千鮮卑族人駐守華陰（今陝西渭南）反叛，慕容泓弟平陽太守慕容衝也在河東起兵。與此同時慕容垂引兵猛攻鄴城，克外城，苻丕退守中城防守，慕容垂久攻不下，後採用謀士建議引漳水灌城，但就在此時翟斌再反，事洩，翟斌被殺，這一舉動大大影響了燕軍攻城速度，又逢糧草匱乏，慕容垂於是決定引兵暫退。
就在慕容垂引兵退卻後，苻堅任命自己的兒子苻熙鎮守蒲阪，苻睿引兵五萬攻擊慕容泓，而此時羌族首領姚萇正在苻睿軍中效力，想當年姚萇的哥哥姚襄被苻堅及鄧羌在三原之戰中擊敗，後姚襄被苻堅斬殺，姚萇僥倖活命，從此為前秦效命，掐指一算，二十幾年過去了。本來姚萇是不想反的，可惜苻睿這個人好大喜功有勇無謀，不聽勸諫執意縱兵急進，結果敗死華澤，姚萇一看皇帝的兒子在自己的輔佐下掛了，心中恐慌，遂派人去向苻堅謝罪，結果苻堅一生氣就把姚萇派去的使者給殺了，姚萇心中大懼，一咬牙一跺腳決定逃奔渭北。逃到渭北後，西州幾個大豪族率五萬戶推姚萇為盟主，勸其起兵，於是姚萇在這些豪族的支援下正式在渭北起兵，不久後，十萬羌族部眾前來歸附，姚萇勢力瞬間暴漲。當年六月，苻堅親率兩萬步騎攻擊姚萇部，初戰告捷，並將其圍困，姚萇部被圍，缺水嚴重，軍心渙散，就在走投無路之時，天降大雨，於是軍心復振，苻堅仰天長嘆，恨天命無常，恰逢慕容衝大軍進攻長安，只好引兵退去。此後，姚萇積極發展軍力，靜待天下大變。
苻堅回到長安後，面對著人心浮動天不遂願的局面怒憤難平，想起當年對亡國皇室子弟的優待和仁義卻換來了如今的背叛和殺戮更是氣血上湧，他只能找前燕廢帝慕容暐出氣，他大罵道：慕容家兄弟子侄全都名列上將，雖說是滅國，但我優待你們就像歸家一樣。現在呢，慕容垂、慕容泓、慕容衝叔侄先後起兵叛我，你們慕容家當真是人面獸心。慕容暐聽到苻堅的雷霆之怒，嚇得站不直又跪不下，只能一個勁的嚎啕大哭，苻堅見此，反而消了氣，並沒有將其誅殺而是命他寫信給慕容泓讓其投降，結果前腳還誠惶誠恐哭的像個淚人的慕容暐馬上改頭換面，他在給弟弟慕容泓的信中說：前秦氣數已盡，必將不會久存，我是籠中之人又是前燕罪人，不值得你們掛念，你們就努力重建興燕大業吧，大業如果能成，你就做皇帝好了。
慕容泓此時已收攏剛被擊敗的弟弟慕容衝的殘軍，兵力達到十萬，在接到慕容暐的密信後，於384年四月正式向長安進軍，並建制稱王，國號燕興，西燕就此成立。但僅僅兩個月後，慕容泓手下大臣認為其能力威望皆不能擔當大任，於是聯手將其殺死，扶立慕容衝上位，而韜光養晦的姚萇順勢將其子送給西燕做人質，以求自保。想當年前燕滅亡時，慕容衝尚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由於繼承了慕容家族俊美的外表，他一眼就被苻堅看中，跟年僅十四歲的姐姐一起被納入後宮，很長一段時間裡，苻堅相當寵愛慕容衝姐弟倆，每日每夜巫山雲雨男女通吃，口味也是相當重。最後耿直的王猛實在看不下去了，屢次勸諫，苻堅這才放慕容衝出宮，考慮到曾有同床共枕之情，苻堅大手一揮就讓慕容衝做了大州刺史，後來更是升其做太守。
但今時不同往日，同年七月，慕容衝率西燕大軍直逼長安，苻堅遂命兄弟苻方駐守驪山，次子苻暉正面抵擋敵軍，幼子苻琳做後援，慕容衝行軍路上命婦人乘牛馬，舉杆為旗，揚土為塵，以充兵盛，以壯軍威。不久之後，慕容衝大軍擊敗苻暉軍，再敗苻方軍，最後又在灞上擊敗後援苻琳，苻方驪山大敗後不知去向，苻琳中流矢而死，苻暉因屢敗慕容衝被苻堅嚴辭訓斥，憤慚自殺，西燕軍遂佔據阿房城。
九月，慕容衝進逼長安，苻堅憑城觀看，默默嘆息道：這些賊寇是從哪裡出來的，軍勢如此強盛。隨即他派人送一錦袍給慕容衝，並說：卿遠來想必非常勞苦，現贈送一領錦袍，以表明我的心意。我對你的情分如何，你是知道的，為何一夜之間就出如此變故。慕容衝派人回答說：我以天下為己任，豈能顧念一領錦袍的恩惠。如果你束手投降，我自然會善待你。苻堅聽後大怒，幾欲吐血，大叫道：悔不用王景略苻融之言，致使白虜（鮮卑族人面板白皙，故被苻堅稱為白虜）如此猖狂！
長安攻城戰打響後，前秦與西燕互有攻守，互有勝負，戰事極為慘烈，常常是白天西燕軍獲勝，晚上前秦軍就反擊，而且雙方只要抓到俘虜不是吃掉就是全部活埋，手段即為狠辣血腥。與此同時，長安城內，慕容暐也決定發動政變召集族人密謀除掉苻堅，事洩，苻堅暴怒，誅殺慕容暐及宗族，城中數千鮮卑族人，不論男女老幼悉數殺光。西燕圍困長安大半年，長安城內糧草匱乏，人吃人者屢見不鮮，苻堅在最後一仗開始前，竭盡全力殺牛宰羊款待群臣，領兵的大將居然將肉塞到嘴裡卻不嚥下，回到家才“吐肉以飴妻子”。最終在385年五月，已經稱帝的慕容衝殺死前秦最後一位大將楊成率軍攻入長安城，苻堅身披冑甲，督戰抵抗，渾身中箭，血流遍體。但前秦軍士因糧草不濟，戰鬥力大為減弱，無法抵抗西燕的猛烈攻擊，苻堅只好讓太子符宏守城，自己則帶數百騎兵逃奔五將山（今陝西岐山縣東北），不久後符宏就帶著妻母宗室幾千騎逃出長安，前秦百官將領隨即逃散，西燕大軍佔領長安，慕容衝縱兵大掠，死者不計其數，道路斷絕，方圓千里不見人煙。
逃到五將山後，苻堅還沒喘幾口氣，就被守株待兔的姚萇領羌兵包圍了，秦兵無法抵抗，潰散而去，苻堅被生擒，隨即被押送到新平（今陝西彬縣水口鎮），姚萇索要傳國玉璽，苻堅張目喝道：小小羌胡竟敢逼迫天子，玉璽已送到晉朝那裡了，你是得到不了。姚萇又提出讓苻堅禪位與他，苻堅再次大罵道：禪讓是聖賢的事，你這種叛賊，有臉要求這種事嗎。想必這個時候，建立了一代偉業但功虧一簣的苻堅一心只想求死，不知道他有沒有回憶起三十年前，他擊敗姚襄軍，並饒二十幾歲的姚萇一命，此後一直待其不薄，在淝水之戰前更是把自己曾擔任過的“龍驤將軍”封予對方，可自己的仁義為什麼總得不到回報，慕容家族、姚氏家族先後反叛並讓自己落到階下囚的結局呢？苻堅想不通，也不想再想了，最後，他為免自己兩個女兒受辱，痛下狠心將她們殺死，隨後屢次辱罵姚萇求死。最終在公元385年八月，苻堅被絞死於新平南靜光寺，終年四十八歲。
苻堅的一生可謂是臨山之高又居泥之下，波峰波谷大起大落竟也是一眨眼的事，建功立業也罷，榮耀頂峰也罷，不過也是過眼煙雲。值得一提的是，由於他優待亡國皇室俘虜卻落得個紛紛背叛最終身死國滅的下場，由此後，歷代國君再篡滅他國，通常會以苻堅“柔仁邀名”身死亡國的例子做教訓，以致對前朝大開殺戒斬草除根，後世皇室再也多難得保全。不僅殺皇族還殺功臣的朱和尚就曾評價苻堅說：俱未再世而族類夷滅，所謂匹夫之勇，婦人之仁也。
淝水之戰彷彿浪費了前秦全部的精力和活力，一戰大敗前秦便瞬間成枯槁，北方再次大亂，苻堅死後，北方大地先後冒出前秦、西燕、後燕，姚萇的後秦也即將登場，除了這四個國家，遠在大西北亦被苻堅所滅的拓跋部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那個當年六歲的孩童如今已成為早熟的少年，他即將在不久後掀起更大的風雨。
拓跋珪就要登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