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嫣
失蹤
最近,晚報刊登的一則尋人啟事,吸引了眾人的注意。被尋找的人叫劉傳才,他的獨生子小剛今年十三歲,因患白血病,已經在醫院裡住了兩個多月了。
劉傳才是個工人,他老婆韓桂雲在飯店打零工,家裡沒什麼存款,如今已經沒錢支付小剛的醫藥費了。在這關鍵時刻,劉傳才突然失蹤,丟下了小剛,那可怎麼辦?大家不由得為小剛擔心起來。劉傳才到底在哪裡?大家紛紛猜測。
報社記者楊凱對這對不幸的母子十分同情,也更關注劉傳才的下落,更重要的一點,他前幾天去看他們母子時,韓桂雲像是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可又總是欲言又止。楊凱憑直覺斷定,劉傳才的失蹤另有隱情,裡面一定藏著一個大新聞,記者的本能使他下了決心,一定要挖出劉傳才失蹤的幕後真相。
所以,楊凱這些天經常去醫院看小剛,順便做一些採訪。這天,楊凱剛來到病房不遠處,就聽到從小剛的病房裡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嚎哭聲。他急忙快步趕去,病房門前已經圍了不少人。他撥開人群,只見韓桂雲摟著小剛放聲大哭,小剛嚇壞了,只知道一聲聲地喊媽媽。
楊凱和護士都勸韓桂雲,可韓桂雲卻越哭越厲害,突然頭一歪,暈了過去。
楊凱和護士急忙把她抬到床上,用力掐她的人中,韓桂雲這才慢慢地醒過來,這回她不哭了,失神地望著小剛,喃喃地說:“兒子,我不能再瞞著你了。你不是一直問你爸到哪兒去了嗎?我告訴你,你爸不要咱了,他跑了,他把賣房子的錢全拿走了。”
楊凱大吃一驚,再看小剛,小剛的臉上已經全無血色,他怔怔地看著媽媽。韓桂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小剛。
楊凱站在小剛旁邊,只見紙上寫著:
桂雲,對不起,請原諒我不辭而別。醫生說過,小剛這種病沒有十幾萬,根本就治不好,這五萬多塊錢屁都不頂。誰讓咱是窮人?就認命吧。房子賣了,以後還能賣啥?與其把錢白白扔在醫院裡,還不如我拿著這錢過些好日子。你要是聽我的,也不要再管小剛了,多為自己打算吧。別怪我狠心,給你留下一千塊錢,保重。 —劉傳才
韓桂雲哭哭啼啼跟小剛說,前些日子,劉傳才和她商量,說把家裡的房子賣了,好給小剛治病。頭一天收了五萬一千塊房款,第二天一大早,劉傳才就不見了。枕頭下的五萬一千塊錢就剩下一千塊,還有這封信。
韓桂雲不相信丈夫會這樣一走了之,心想他可能只是一時想不開,所以她找到報社,請他們幫忙尋找,但這幾天過去後,她終於意識到,劉傳才是真的把她和兒子甩了,她真正絕望了,所以一時控制不住情緒,爆發了出來。
小剛的臉色變得慘白,好半天,才說:
“媽媽,他不願意給我治病只是藉口,你知道他走的真正原因嗎?”
楊凱精神一振,原來其中還有曲折。只聽小剛恨恨地說:“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跟你說,他在外面還有一個女人。”
這話如石破天驚,韓桂雲驚訝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小剛告訴她說,半年之前的一天,他提前放學回家,看見劉傳才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那女人年輕漂亮,被他撞破後,女人慌慌張張地走了,劉傳才再三警告他,不讓他把這事告訴韓桂雲,小剛怕媽媽傷心,所以一直也沒說。這次劉傳才拿了錢跑掉,十有八九是找那個女人去了。
韓桂雲不由得破口大罵起來,罵了半天,又啼哭不已。小剛緊握著兩隻拳頭對韓桂雲說:“媽媽,你別難過了,他不要我這個兒子,我也不要這樣的爸爸,我知道咱家已經沒錢了,我不治病了,咱們回家。”
小剛的眼睛裡有絕望,還有堅強,更有深深的仇恨。韓桂雲緊緊摟住他說:
“不,兒子,媽媽就是去賣血,也要治好你的病。”
“我能幫你們,”楊凱大聲對韓桂雲說,“大姐,我要把這件事寫出來,讓大家譴責劉傳才,呼籲社會向你們伸出援助之手,放心吧,世上還是好人多。”
重見
楊凱當記者多年,還從來沒遇到如此絕情冷酷的人,人說虎毒不食子,可這個當爸爸的連兒子的救命錢都拿,真是禽獸不如。他帶著胸中一股抑鬱之氣,回到報社,一篇大稿一揮而就,第二天這篇報道被髮在了晚報的頭版。正如他所料,見報的當天,就不斷有人打電話到報社來,詢問小剛的情況。還有人在電話裡氣得大罵劉傳才不是人。
很多人給報社寄來錢,請報社轉交給小剛,最大一筆捐助竟然達一萬元之多。這天,楊凱到醫院去看小剛,韓桂雲拉著小剛,撲通一聲給他跪了下去,慌得楊凱急忙扶起他們。
韓桂雲哽咽著說:“楊記者,要是沒有你,小剛就只能出院等死了,現在我們已經收到了十多萬的捐款,小剛他有救了。”
看到這母子倆的樣子,楊凱打心眼裡替他們高興,他說:“我不過做了我該做的而已,你們不用謝我。以後,我還要對你們進行追蹤報道呢,你們能支援我就行了。”
在隨後的兩個月裡,楊凱一直關注著小剛的病情,小剛有了社會的援助,病情也得到了控制,並逐漸好轉。這天,楊凱突然接到韓桂雲打來的電話,她語氣很激動,說有事情請他去一趟。
楊凱急忙趕到醫院,見韓桂雲和小剛一臉憤恨之色。原來,剛才韓桂雲接到一個電話,說劉傳才現在在鄰市的醫院裡,身受重傷,快不行了。希望韓桂雲能去一趟。楊凱很興奮,終於有了劉傳才的訊息,他問電話是誰打來的。韓桂雲咬牙切齒地說:“是一個女人,說是劉傳才的朋友。什麼朋友?就是跟劉傳才跑的那女人,她還敢給我打電話?沒等她說完,我就把電話摔了。”
楊凱皺起了眉頭,他想的可比韓桂雲多,劉傳才快死了,那個女人想拋下他,所以打電話找韓桂雲。只聽韓桂雲繼續說:“楊記者,你幫了我們這麼大忙,我們也沒啥回報的,劉傳才的事估計能算是新聞吧?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這個無情無義的傢伙到底怎麼了。”
楊凱當然不會拒絕,正如韓桂雲所說,這是個絕好的新聞。於是他跟韓桂雲火速趕到鄰市醫院。找到劉傳才的病房,楊凱首先看見病床邊的那個女人,四十多歲,臉色憔悴,穿著一身舊衣裳。可韓桂雲卻直勾勾地盯著病床上的劉傳才,劉傳才肚子上纏滿了紗布,身上插了許多管子,雙眼緊閉。韓桂雲驀地撲上去,跪在床前哭了起來,邊哭邊喊:“孩子他爸,你咋了?咋弄成這樣啊?嗚嗚……”
看到這一幕,楊凱不知道心裡是啥滋味,來之前,韓桂雲對劉傳才還恨之入骨,見了面卻是這樣子,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這時,那個女人說:“妹子,你就是桂雲吧?俺叫王芬,劉傳才昏迷很長時間了……”
韓桂雲轉過頭,這才看到了王芬,她突然跳起來,大叫著:“你這個狐狸精,讓你勾引我老公……”叫罵聲中,她突然伸手向王芬臉上抓去,楊凱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攔住她,王芬嚇得臉色煞白,躲到一邊喊:“俺是跟劉傳才一起幹活的,是工地派俺來照顧他,俺們沒任何關係啊。”
楊凱已經看出了不對勁,大聲說:“桂雲,你弄錯了,這個女人不是那個女人。”
話雖說得含混不清,但韓桂雲明白了,小剛告訴她說,跟劉傳才的那個女人年輕漂亮,絕對不可能是眼前這個女人。她一腔怒火撲了個空,正不知如何是好,病床上的劉傳才動了動,用微弱的聲音說:“是桂雲嗎?”
王芬對韓桂雲說:“他醒了,有啥話趕緊說吧,大夫說他隨時都可能死。”
韓桂雲重又撲回床邊,劉傳才臉上掠過一絲紅暈,吃力地說:“桂雲,辛苦你了,兒子怎麼樣了?”
一聽到兒子,韓桂雲一下子想起劉傳才所做的事,她控制不住地大聲道:“託你的福,兒子還沒死—你還有臉問兒子?你配做他的爸爸嗎?”
劉傳才愣了愣,突然間眼淚就流了出來,他哽咽著說:“對不起,桂雲,我傷了你的心,傷了孩子的心,可是……可是我沒辦法了,只能這麼做啊。我…
…那些單據呢?”
王芬急忙伸手到他的枕頭下,掏出幾張薄薄的單據,遞給韓桂雲。楊凱探頭過去,看到那是一些匯款的回執單,其中一張赫然是一萬元,其他的幾張加起來,是四萬二千五百元,總數比賣房款還多了不少。
韓桂雲怔住了,問劉傳才:“你,你不是拿了錢,跟一個女人……”
劉傳才羞愧地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說:“是兒子告訴你的吧?那是我一時糊塗,自從兒子得病之後,我就再沒找過她。我自己拿走了那些錢,又把它們寄了回去。”
韓桂雲緊緊攥著這些單據,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劉傳才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道:“我拿了錢溜掉,只是一個計劃,目的就是想讓人們給咱兒子捐款,讓大夥幫忙救咱的兒子。除了這招,我還有啥辦法?那幾天其實我一直偷偷跟著你,直到整件事見了報,我才敢放心離開。我到這個城市一直拼命打工賺錢,都是……都是為了你們啊。”
告別
他的聲音雖小,聽在楊凱耳朵裡,卻像一個炸雷。沒想到他全心全意幫忙的這件事,卻是一個騙局。這一瞬間,他完全明白了事情經過,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但他不忍心刺激劉傳才,趁劉傳才還沒注意到他,悄悄地退開了幾步,避開劉傳才視線。
韓桂雲卻沒反應過來,她傻傻地問:
“你想讓別人捐款,你可以直接找報社向社會呼籲啊?不是一樣有人能幫咱們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你不懂,”劉傳才臉色紅得嚇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露出一絲無奈之色,
“只有這樣做,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才能幫小剛。我這樣做,都是為了救小剛,只要兒子能治好,我……我讓人家戳脊梁骨也認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非常微弱了,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隨時都可能暈死過去。韓桂雲意識到不妙,大喊:
“快,快叫大夫來。”
楊凱忙跑了出去,劉傳才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一把抓住了韓桂雲的手,嘴唇嚅動,韓桂雲急忙把耳朵湊過去,只聽劉傳才用遊絲一般的聲音說:“苦了你了,老婆,照顧好咱們的兒子。”
他臉上的紅暈迅速消退,他還想說什麼,張大了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眼睛慢慢地閉上。在那一瞬間,一大滴眼淚滾落下來。
韓桂雲拉著丈夫的手,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大夫跟在楊凱後面衝進病房,迅速進行搶救,但是已經回天乏術,劉傳才停止了呼吸。
韓桂雲撲在他身上大哭起來,突然,她想起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劉傳才怎麼會受了這樣的致命傷呢?王芬長嘆一聲:
“俺們工地分白班和夜班,夜班掙得多,但特別辛苦,他堅持要去上夜班,白天只睡一上午,下午就出去撿破爛。那個時候,俺們就問他幹嗎這樣拼命,他說,他兒子病了,家裡借了很多錢,他要把這錢賺回來,早點還給人家。這不,兩個月下來,他的身體垮了,前天他走在一座小橋上,走路的時候就睡著了,結果摔到了橋下,他的肝和脾都摔裂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走著路就睡著了?他把自己累成了啥樣啊?
這個時候,一個醫生走進來,把一張紙遞給韓桂雲:“大嫂,劉傳才入院後,要求在他死後捐獻他的器官,您是他的家屬,請您籤個字。”
韓桂雲大吃一驚,捐獻器官?只聽得王芬哽咽著說:“劉傳才說,為了給兒子看病,他欺騙了這個社會,但他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他讓很多人為了他的兒子伸出了援助之手,他有愧,無以回報,如果他死了,他希望有人能夠用得上他的器官,要是能幫到一些人,他死而無憾了。”
楊凱接過醫生的紙筆,塞進韓桂雲的手裡,沉痛地說:“籤吧,這是一個父親,為了兒子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韓桂雲拿起筆,熱淚一滴滴落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