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里約奧運會56公斤級舉重決賽現場。
當朝鮮運動員嚴潤哲艱難地將169公斤的槓鈴舉過頭頂時,幾乎現場所有的人都相信這枚金牌又是他的了。
嚴潤哲自2012年倫敦奧運會橫空出世獲得冠軍後已經4年未嘗敗績,扔下槓鈴的那一刻,他熱淚盈眶。
眼前的對手,是8年前“曇花一現”的舉重神童,但更是連年成績低迷,甚至連2012年倫敦奧運會入場券都沒有拿到的龍清泉。
所以嚴潤哲勝券在握!
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龍清泉竟然顫顫悠悠地舉起了170公斤,這是他平時從未舉起過的重量!自此打破了土耳其神童穆特魯此前保持的總成績世界紀錄!
扔下槓鈴的時候,龍清泉怒吼三聲,宛如虎嘯,宣示著沉默8年後“王者歸來”!
有人問龍清泉,你怎麼能舉得起三倍於自己體重的槓鈴呢?他回答道:“可能那種想要舉起來的慾望大於這個重量,再大的重量,我都感受不到。”
是的,成功的渴望超越了一切!八年的沉默,八年的壓抑,龍清泉太需要一場勝利來證明自己的蛻變與成長!
而他,終於做到了!
01 突如其來的冠軍
2008年4月,剛到湖南省隊一年多的“無名小卒”龍清泉從廣西名將李爭的手裡搶到了一場奧運會的入場券,為此他還有點不好意思。
雖然不久前獲得了全國冠軍賽男子56公斤級冠軍,但17歲的龍清泉還沒想過自己與世界冠軍會有什麼關係。他只覺得能從州體校到省隊,每月還能拿200塊工資的感覺不錯。
200塊,對於龍清泉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在州體校的時候,他為了生活費經常撿礦泉水瓶賣,因為父母四處打工,月收入也只有1000塊。因為負擔不起長沙每月900塊的生活費,龍清泉差點放棄進省隊,還是老家體育局的領導一對一資助,他才得以安心下來繼續訓練。
攥著那張寶貴的入場券,龍清泉來到賽場。
一張娃娃臉的他,不戴護膝護腰,大搖大擺地走上賽臺,像闖入的小牛犢一樣,拿下了56公斤級別金牌並創下世界青年紀錄。此時的他不到18歲,進入國家隊才不到3個月!
放下槓鈴,他咧著嘴笑得好不矜持。那是少年得志的意氣風發。真是一舉成名天下知!
後來的兩年裡,他氣勢如虹,所向披靡,曾在短短40天內連奪3個正規大賽冠軍,成功加冕大滿貫得主。
鮮花和讚譽撲面而來,砸得“舉重神童”龍清泉暈頭轉向。這個從湘西大山走來的小娃何曾見過如此場面,他興奮、害羞,繼而驕傲、狂妄。
別的運動員傾盡一生去追逐的世界冠軍,自己竟然那麼輕而易舉就得到,龍清泉起了怠慢之心。
但是你偷過的懶,都會在成績上體現。
2010年世錦賽,龍清泉不敵吳景彪獲銀牌;2011年世錦賽,龍清泉沒有拿到世錦賽的參賽資格;2012年,龍清泉在全國冠軍賽上再次不敵吳景彪,獲銀牌。
剛開始還不以為然,以為只是偶然失利,再想奮起直追,竟然無能為力,似乎他被勝利女神永遠地拋棄了。
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龍清泉未能透過測試賽,失去了倫敦奧運會資格。
上一屆奧運會的冠軍竟然沒有拿到奧運會資格,龍清泉成了眾人口中的“傷仲永”。
鮮花與讚美從來只對成功者不吝惜;批評與詆譭倒是與失意者如影隨形。你得到過多少讚美,你就得承受多少譭譽。
而此時的龍清泉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他痛苦、迷茫,每日去訓練場上晃一晃,最後腳步都邁向了附近的小酒館。
三杯兩盞下肚,愁腸更愁,望著越發肥胖越發不能自控的自己,想著茫茫前程,那一刻龍清泉想就這麼混著吧!
02破繭成蝶、向死而生
“如果你一直這樣低沉下去,不如早點退役算了!”妻子曾莉雲憤怒又失望地對他說,龍清泉怔住了。
退役嗎?才22歲的自己難道要退役了嗎?龍清泉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
他想起了自己與舉重相伴的苦樂歲月。
剛進體校時,他才9歲,湘西州體校條件有限,槓鈴不夠,他們這些小隊員只能拿著裝了沙石的竹竿和自來水管練動作,大家都笑他們是“丐幫”。有一回想偷偷拿槓鈴,又差點砸到了自己的腳,嚇得教練一頓罵。
在體校練了不到一個月,龍清泉就開始想爸爸媽媽,想媽媽做的小炒肉,甚至想念爸爸的“竹筍炒肉”,而他們為了生計遠在外地打工,一年都見不上一次。想得厲害,龍清泉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哭。
在體校的日子很單調,每天就是吃、睡、訓練,週而復始。漸漸地,他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這些繭讓他連握拳都握不緊。不過龍清泉怎麼沒想過放棄,他覺得舉重就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退役,這麼早放棄,對得起當年那個努力拼搏的自己嗎?
龍清泉想起了自己的恩師。
9歲那年,是湘西州體校的教練甘智悅一眼相中了他,把他帶出龍山,來到了湘西首府吉首,從9歲到16歲,甘教練又管訓練又管生活,比龍清泉的父母還要懂他。
2000年,10歲的龍清泉參加州第九屆運動會,但由於體重只有32.5公斤,連比賽最輕體重的38公斤都沒達到,是甘教練向大會爭取破例讓他參加38公斤的比賽,正是這次比賽的勝利讓他信心大增,堅定了自己的方向。
他想起了把他帶到省隊的胡常臨教練。剛到長沙不久,有次龍清泉覺得很累,就不想練後面的幾節了,扔下東西準備溜,眼尖的胡教練大喊一聲“站住!”抓住他苦口婆心一通教育,後來龍清泉再也不敢偷懶,他訓練得格外刻苦。
如果退役,這麼早放棄,對得起精心培育自己的恩師嗎?
龍清泉想起了自己的戰友。
有人說龍清泉、吳景彪是“既生瑜何生亮”,但他們知道只有強勁的對手才能激發自己更大的動力,他們是“一世的朋友,幾分鐘的敵人。”
當倫敦奧運會上,吳景彪發揮失誤,只得了銀牌後,他大聲嘶吼並連連鞠躬,說自己拿到銀牌對不起祖國,對不起所有關心自己的人。
看著他眼中的淚水,龍清泉看到了一個運動員的責任與渴望。
如果退役,這麼早放棄,對得起和自己並肩作戰立志為國爭光的戰友嗎?
龍清泉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父親龍光武在中學時代也曾是體育健兒,曾在田徑運動會上打破了湘西州200米短跑紀錄。他的舉重天賦也曾經被當時的州體校舉重教練看中,但因為家裡窮,交不起生活費,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
所以小時候,父母遠赴千里之外去打工,省吃儉用,也要支援他的夢想,就是希望他的人生不會有遺憾。
如果退役,這麼早放棄,對得起為自己操勞支援自己逐夢的父母嗎?
最後,龍清泉想起了妻子曾莉雲。
這個在湘西州體校認識的青梅竹馬的小師妹,看起來溫柔嬌小,但實際上獨立、堅強。
同為舉重運動員,倆人四處奔波,聚少離多,但感情卻一直很好。當龍清泉春風得意的時候,她退在一邊;當他失意消沉時,她卻不離不棄,聽他訴苦,忍受他的抱怨,陪著他一起捱過難熬的時光。
為了支援自己的工作,照顧生活自理能力很不行的龍清泉,曾經也是全運會冠軍的曾莉雲退役後選擇做全職太太,照顧龍清泉的生活,併為他生下了可愛的兒子。
當自己似乎永遠走不出泥潭的時候,是她當頭棒喝叫醒了渾渾噩噩的龍清泉,難道自己只能這樣了嗎?
不,我不能放棄,我才22歲,我還要去奪冠軍!
龍清泉向死而生。
03 從男孩到男人
“我要參加奧運會的話,只有里約這一次機會了。我看著比較年輕,但實際也不小了。”
22歲的龍清泉有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此時國內強敵有吳景彪,而世界賽場上56公斤級別已經是朝鮮運動員嚴潤哲的天下了!
龍清泉想重新奪冠,何其艱難!
此時的他徹底放下了奧運冠軍的包袱,他把自己當做一個攻擂者“以前是他們追趕我,現在我要奔放一點,去追趕他們。”他們指的是吳景彪,是嚴潤哲。
龍清泉加快步伐,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訓練上。除了舉重館和宿舍,他哪都不去。
2013年結婚,他只領了個證,連辦婚禮都沒時間。從2015 年開始備戰奧運,到里約奧運會前,龍清泉只回過一次家。
刻苦的練習,得天獨厚的天賦,讓龍清泉的運動狀態慢慢恢復。
2014年的全國舉重錦標賽第六名,舉重世錦賽的第三名。
2015年全國舉重錦標賽的第二名。
2016年全國男子舉重錦標賽的第一名。
2016年在全國男子舉重錦標賽暨里約奧運會選拔賽上,龍清泉以300公斤獲得總成績冠軍,創造了2010年之後的個人最好成績。他終於拿到了奧運會的入場券。
放下槓鈴的那一刻,他振臂歡呼。
龍清泉一步一個腳印地回到了通往巔峰的路。
但是即使在他邁進里約賽場的那一天,都沒有人敢相信龍清泉還能拿到冠軍,因為賽場如同江湖,很有可能屬於你的時代就過去了。
但是,奇蹟再一次發生了!
在嚴潤哲幾乎把金牌收入囊中的時候,龍清泉緩緩舉起了170公斤槓鈴!
他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當人們看著他暴起的青筋,看到他眼中的淚花,聽到他驕傲的怒吼聲時,人們讀懂了一個男孩到男人的轉變。
如果說8年前的奪冠,是天賦與幸運,那麼8年後的再次奪冠,則是運動精神的完美詮釋,永不放棄、奮力拼搏。
2016年,北京時間8月8日,龍清泉終於兌現了自己對妻子的承諾,他一定要奪冠,把這枚金牌送給即將出生的二寶,還有家人。
8年磨一劍,今日出鞘。
龍清泉終於給祖國和家人,也給自己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04 退役後
2018年7月6日,國際舉重聯合會正式通過了更改舉重競賽級別的決定,其中龍清泉所在的男子56公斤級被取消,直接升為61公斤級。1公斤體重起碼是2公斤成績,意味著要增加10公斤成績。
2020年東京奧運會,龍清泉就已經30歲了。30歲,對於舉重運動來說,意味著體力的下降,而且連年征戰,他的身體傷病無數,這一調整更是雪上加霜,龍清泉再次在東京奧運會繼續為國爭光的目標不得不落空。
這個湘西伢兒很直接,他說級別一調整,自己實力不夠,再去也是打醬油。他決定退役,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家人和自己的興趣愛好。
比如寫小說。
迷茫的那段時間,他曾經在部落格上寫“魔幻小說”,沒有想到竟然受到了許多人的歡迎,催更的人還不少。所以,如果退役了,他就可以繼續更新他的小說。
比如當賽車手。
每天不斷重複的訓練,讓龍清泉覺得疲憊和壓力。他放鬆的方法就是看賽車比賽。漸漸他愛上了賽車,他喜歡賽車那種永遠在尋找爆發的感覺,所以,他想要做個賽車手。
2018年環洞庭湖賽事,身為賽車手的龍清泉就奪得了混動組亞軍。雖然是跨界,但他覺得自己舉重可以第一,是不是賽車也可以拿第一。
當然,他最想做的事還是跟舉重有關。比如做教練,繼續為國家培養運動人才。
餘生,他還要用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
在他痛苦、失落的時候,是父母妻兒給了他無窮的力量,而年復一年的訓練,他幾乎沒有時間陪他們,他們一家三口曾經只能在看臺上短暫相聚。他要好好陪伴辛勞了半生的父母,少小離家,歸來時,父母已經白髮蒼蒼。
當一個人,經歷過挫折與失敗,他才能不被成功奴役;當一個人明白什麼是失去,他才明白得到多麼可貴;當一個人明白家庭與責任的珍貴,他才成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誰都有過年少輕狂,不過慶幸的是,歲月仍然給我們成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