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搶救室像往常一樣,依然沒有落腳的地方。來搶救室之前,交班醫生就告訴我,病人雖多,但以終末期老年患者為主,診斷基本明確,可沒有太好的治療辦法,預後結局也是不容樂觀。
在搶救室轉了一圈,果真和交班醫生描述的差不了太多。接近20個病人,只有一位是坐著的。我把目光投到這位老年人身上,發現他一直都在看著我,看似有著很強的表達慾望。本來沒想去看他,可在他目光“催促”下,我來到了他的床邊。
先是問他:老人家好些了嗎?他說:好些了。老人說完這句話,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我緊接著問他:多大年齡了?他說:92歲。
聽他說完92歲,讓我一下子有了想與老人嘮叨一番的衝動,就此開始了我們的話聊。沒想到老人家聊天的慾望比我還高,不一會就讓我把他的身世瞭解的透透徹徹……
老人家是山東人,有6個孩子,現在和老伴單住,孩子家離他們不遠。平常是他照顧老伴,洗衣服做飯都行。18歲當兵,經歷過解放戰爭,還參加了活捉黃維的戰役。再後來到北京進入了中央警衛團,做毛主席的警衛。之後就在北京安家了。
老人家的記憶力非常好,當兵時候去過的地方,都能說出名字。我說:為什麼不寫寫回憶錄?老人家嘆了一口氣,說:沒有文化。聽到這裡,我的思維一下子停頓了,我開始反思怎麼定義文化這兩個字。也許在有些人看來,讀了一些書,有了一張文憑就是有文化。可今天和老人家這麼一聊,我對文化又有了一個全新的理解,其實鮮活的經歷也是精粹文化之一。老人家走過的路看似沒有那麼學究,顯得沒那麼文雅,但卻是用生命和信念寫成的。
數分鐘內老人家侃侃而談,如同與老朋友敘舊。如果換一個場景,誰會想到他是病人,看到老人聊天時的炯炯目光,誰會認為他是耄耋老人。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機會問起老人家的病情,可能他本身也沒有打算跟我聊起病情吧。他興高采烈地說著,我聽得也興趣盎然。最後與老人家話別的時候,他對我頻頻拱手錶示感謝,大概這時才想起我的醫生身份。可作為醫生我給他看病了嗎?如果從疾病的角度說,應該沒有,因為我連最起碼的病史都沒問。可老人家作為搶救室的病人,對我這樣不看病,不開藥的醫生,卻沒有一點抱怨。是我僥倖?還是另有原因?
到急診就診的老年人不是因為病情有多重,大多數是因為器官衰老的不適。藥解決不了衰老,像個朋友似的聊聊天卻可減輕老人在急診的焦慮、緊張。希波克拉底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提到醫生有三件寶:語言、藥物和手術刀。後兩件寶是治軀體病的,而溫暖、關懷的語言可以慰藉心靈。所以醫生要有一雙敏銳的眼和一顆善良的心,治病救人的同時,時時關懷、慰藉患者,滿足患者不同層面的治療需求。
與病人聊天浪費時間嗎?什麼是醫生的時間?醫生的時間就是如何讓自己的病人獲益最大。花時間與患者進行良好地溝通,解釋清楚診斷、治療方案,獲得患者的理解與配合是醫生應盡的職責;安撫患者、慰藉痛苦與不安、減輕焦慮與緊張也是醫生的重要職責。
作者簡介:
趙斌,北京積水潭醫院急診科主任,主任醫師,北京大學醫學部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1984年畢業於北京醫學院醫療系,碩士研究生學位。兼任中華醫學會急診醫學分會委員,北京醫學會急診分會常務委員兼學術秘書,中國醫學救援協會急診分會副會長,中國心胸血管麻醉學會急救與復甦分會副主任委員,海峽兩岸醫藥衛生交流協會急診醫學專家委員會常委兼總幹事長, 中國醫師協會急診醫師分會委員,北京醫師協會急診醫學專科醫師分會副會長,北京市急診質量控制和改進中心委員,中國急救復甦與災難醫學雜誌編委,中華急診醫學雜誌編委,中國醫刊雜誌編委。
醫學人文點評
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醫學是嚴謹的自然科學,現代醫學離不開先進科技、精湛技術、多方面充足知識,謂之仁術;醫學也是溫暖的人文科學,需要人性的光芒和對生命的敬畏,謂之仁心。
衰老、疾病有時科學無可奈何,但溫暖、關懷、幫助會帶給患者及其親人莫大安慰。
點評人:任曉旭
首都兒科研究所重症醫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