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就青青大草原了,
然後就有了後來的事情了。
那天,我在警局——
“姓名?”
“張一諾。”
“年齡?”
“三十。”
“性別?”
“……我要是女人,就不會去洗頭房了吧?”
“老實點!”
“性別,男。”
我坐在審訊室,對面的警察給我做筆錄。
審訊室的牆真白,白得跟我老婆的身子一樣。
最後一次看見我老婆的身子,是一個月前的一個晚上。
第二天,我準備出差,她說她想了。
我立刻也想了。
男人嘛,有個臉蛋長得跟仙女一樣,身子白得跟大白牆一樣的老婆,只需要一個訊號,立刻就能想。
那天晚上,我想了她一回。
我還想再想一回,或者兩回,她不想了。
現在想想那個晚上,我忽然想哭……
不,我不是想哭,昨天下午,我就已經哭過了。
昨天下午,沈銳到我公司找我。
我公司,在省城最繁華地段的星月大廈33層。
不怕你們笑話,我公司最風光的時候,有十五個業務員、三十個設計師,我是老闆。
但現在,整個公司只剩下一張桌,一把椅子,一個檔案櫃,外加一個我。
外面大辦公室裡,沒有人,甚至連辦公桌椅都讓我賣了。
沒辦法,我一個朋友,一個認識了十多年的朋友,聯合外人,騙光了我的錢。
我破產了。
我得變賣家當還貸款。
要不然,這套三百多平的辦公室,就會被銀行無情的收走。
所以,沈銳來的時候,我站起來,請他坐我的椅子。
他是客人嘛!
“一諾哥,別跟我客氣,還是你坐!聽我的,坐下!”
沈銳強行把我摁在椅子上。
我看他臉色不太好,心裡咯噔一下,問他道:“沈銳,醫院是不是有什麼訊息了?”
沈銳點點頭。
他不說話。
我有點著急,追問道:“有訊息你就說啊!”
沈銳還是不說話。
他長長的嘆息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化驗單,擺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渾身上下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我總算明白,沈銳為什麼堅持讓我坐了。
他怕我癱地上。
我抱著頭,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我很想回到一週前,很想我沒有做那個愚蠢的決定。
一週前的那天,我剛剛確認,我叫人騙光了所有錢,正愁著不知道怎麼給我老婆說。
我老婆先說了。
“張一諾,我懷孕了。”
她說道:“你明天陪我去醫院檢查檢查!”
“真的假的?我的天哪!我要當爸爸了?”
我高興的像個孩子,抱著我老婆在客廳裡轉了好幾個圈。
“撒開!你快撒開!你煞筆呀!我懷孕了你還抱著我的腰轉圈圈,萬一擠著孩子!”
她很惱火,甚至抽了我個大嘴巴。
我一點都不生氣,我給她道歉:“是是是,我錯了!我是煞筆!我這不是高興嗎?”
我太高興了,高興的我甚至忘了我已經破產了。
她慈禧老佛爺一樣伸給我一隻手,我像伺候老佛爺一樣扶著她到沙發上坐下,她一本正經的說道:“張一諾你以後注意點,別亂碰我肚子!這裡面可是你的種!”
“是是是,我一定注意!我向我媽發誓!”
我興奮的問她:“老婆,多長時間了,你怎麼沒早告訴我呢?”
“你自己做的孽還問我多長時間?不就一個月之前你準備出差那天晚上的事?”
老婆白了我一眼。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們倆想了一回,我想再想一回,或者兩回,她不想了。
第二天去醫院檢查,我老婆去衛生間的時候,醫生沒找到她,就對我說:“孩子兩個月了,你們以後注意點。”
等等!
兩個月?
不對呀,我老婆不是說才一個月嗎?
“他這麼可憐大家可以給他點一個贊嗎,看到一個好回答,想點贊又嫌麻煩,可以雙擊螢幕自動點,既能鼓舞答主,又能方便自己下次再看。我用這個辦法,已經快速標記了10來個好答案了。”
一個月前的那天晚上,是我最近三個月來,在家待得唯一一個晚上!
近三個月以來,只有那天晚上!
那時候,我就懷疑我腦袋綠了。
但我還是抱著最後的希望,問醫生道:“是不是搞錯了?”
“錯不了!”
醫生查了查我老婆的就診記錄,說道:“一個月前,你老婆剛發現的時候,就來找我檢查過。”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做出了一個愚蠢的決定。
如果我沒有在離開醫院之後給沈銳打電話,請他幫忙帶上我的頭髮,回去找那個醫生,讓她拿我的DNA,跟我老婆肚子裡的孩子做個比對,我是不是就不會看到這張化驗單了?
化驗單顯示,我跟我老婆肚子裡的小寶寶,不存在生理學上的血緣關係。
換句話說,我特麼頭上長了油菜花!
綠色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是因為我破產了?
可我一直沒有告訴過我老婆,我破產了呀!
而且,她背叛我,懷上別人孩子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在兩個月之後破產!
昨天下午,我在辦公室恨不能把我的腦袋想爆了,也沒想通這是為什麼。
只有辦公桌上那張我跟我老婆的結婚照,讓我一遍遍想起我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前,我在省城最大的傳媒集團做設計部經理。
而我老婆……不,那時候她還不是我老婆,她在一家大商場做櫃姐,賣那種一顆皮帶紐扣都要三四千塊錢的奢侈品。
那天下班後,我去那家商場修手機,途徑她所在的櫃檯,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
那麼的清麗動人,那麼的顧盼生姿……尤其是那雙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一樣,勾住了我的魂。
我像許仙第一眼看見白素貞的時候一樣,呆在了當場。
以至於跟我一起去修手機的吳光明一個不留神,差點沒從背後撞我一個趔趄。
那時候的吳光明,是我鐵哥們,我們倆是同一批進集團的臨時工,在同一個小區租房子住。
他鬼點子多,給我出主意說,像徐菲菲這種櫃姐,只要砸錢就能拿下。
徐菲菲,就是我老婆。
她的名字,還是吳光明幫我打聽出來的。
我有錢。
那時候,我剛中了一注彩票一等獎。
我聽吳光明的,第一次找徐菲菲,買了一件一萬塊的白襯衫。
然後,我順利拿到了她的手機號碼。
第二次再去,買了一個八萬塊的公文包,我約徐菲菲出來吃了一個飯。
再後來,我就和菲菲好了。懂的都懂。
後來也出現了些困難,包括岳父岳母對農村人的白眼,也包括小舅子今天來個電話說,“姐夫,給我一萬塊錢買手機”,明天來個電話說,“姐夫,我把人肚子搞大了,給我兩萬塊救救急”……
總而言之,我跟徐菲菲結婚了。
我以為,我們能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我以為,我們能一起生個可愛的小寶寶,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一直到昨天下午,我才知道,我以為錯了。
她背叛了我,還懷了別人的孩子!
為什麼?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
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我愛她,我愛我老婆!
她嫌棄我身上的煙味,我把煙戒了!
她嫌棄我出去應酬帶回來的酒味,我把酒戒了!
她嫌棄我錢不夠多,我把傳媒集團的工作辭了,拿著所剩無幾的彩票獎金創辦一諾設計公司,一年賺回去兩張彩票一等獎的獎金!
我愛她,我們結婚五年來,只要她一個電話,她一句吩咐,我上刀山下火海,無怨無悔!
我愛她,客戶招待叫小妞,我拉著小妞聊一晚上的相聲小品,愣是不越雷池一步!
哪怕這個小妞長得跟電影明星一樣,一晚上要收一萬塊!
我愛她,出差在外,寂寞難耐,我寧肯躲在衛生間自己解決,也絕不允許我背叛我老婆!
老婆,是我這輩子唯一一個女人!
結果,她懷了別人的孩子!
徐菲菲,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難道就因為我那麼掏心掏肺的愛你?
還是因為,我特麼就是個煞筆?
徐菲菲,臥槽尼瑪!
昨天下午,我痛苦的反思了一下我和徐菲菲在一起的這五年。
我發現,我真的就是一個煞筆!
為了她,我把我自己過成了一個笑話。
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
這輩子,我沒賭過錢。
我找了個麻將館,跟陌生人打了一圈麻將,輸了兩百塊。
這輩子,我沒爛醉過。
我找了個小酒館,買了兩瓶二鍋頭,把自己灌的滿街摔跟頭。
這輩子,我也沒背叛過我老婆,找過小妞。
我找了個洗頭房,叫了一個小妞……
我要把我沒幹過的事,全乾一個遍!
小妞不算好看,身子也不如我老婆白。
我給她說:“姑娘,我沒錢了,身上所有錢加起來不到一百塊。你看看能行嗎?”
“能你娘個老痺!”
小妞翻臉了,罵我道:“連一百塊都沒有,還來找小妞,回家找你娘老痺去!”
她罵我沒事,她別罵我媽。
酒勁上來,我急眼了。
等我酒醒的時候,就已經在派出所做筆錄了。
警察叔叔告訴我,我扇了那個小妞一耳光,打腫了她的臉。
洗頭房的人把我揍了一頓——我身上的腳印、我臉上的青腫和熊貓眼,就是這麼來的。
只不過,打我的人跑了。
打了小妞的我,坐在派出所錄口供。
小妞要求我賠三千塊醫藥費,可以不告我。
警察告訴我,如果小妞告我,我將面臨七天拘留和兩千塊罰款,外加賠償小妞醫藥費。
我選賠三千。
沈銳過來替我交的錢,然後把我領出派出所,還就近找了一個早點攤,請我吃了一頓早餐。
“一諾哥,想開點。”
他勸我說道:“男人嘛,大不了離婚,重頭再來!”
我想不開。
我老家是農村的,十五年前,透過考學,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省城。
但正是這座城市,讓我看到了繁華,看到了美好。
我不想再回老家面朝黃土背朝天,我想留在這座城市裡。
所以,我挖空心思,在上學的時候,就開始為我的未來謀出路。
課餘時間,我寫好一篇篇的稿子,翹課出去,頂著四十度的大太陽,走兩個小時去報社投稿。
也許你會說,你傻呀,為什麼不坐公交車?
實話實說,我那時候沒錢坐車,我從生活費裡擠出來的錢,得留著買方格稿紙。
八十頁一沓的方格稿紙,要兩塊錢。
我一個月生活費才不到五十塊!
我沒錢,但我有想法,我有力氣,我有腿。
我一次次的跑報社投稿,一次次的被退稿。
一直到有個報社的編輯看中了我畫的花邊簡筆畫,讓我一個月給他畫十個。
一個簡筆畫,二十塊錢。
十個簡筆畫,二百塊錢!
我有錢了!
十六歲,我靠我自己掙來的錢,買了一輛二手腳踏車,結束了腿著跑報社的生涯。
然後,我在報社拿到了做實習美術編輯的機會。
然後,我做的版得到了大老闆賞識。
然後,十八歲,我從那所中專學校畢業的時候,已經是那家報社的專職美術編輯!
再然後,二十三歲,我成了那家報社所屬傳媒集團的設計部經理!
雖然,我學歷不夠,只能做臨時工,但我自己爭取到了留在這座城市的權利。
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努力換來的。
都是我當年頂著大太陽,一腳一腳走出來的!
我信奉,只要好好努力,麵包會有的,美酒會有的,愛情也會有的。
我信奉,動自己的腦子,走自己的路,流自己的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傳媒集團工作的時候,是這樣。
出來自己創辦一諾設計公司的時候,也是這樣!
可結果呢?
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叫我最好的朋友吳光明,聯合外人,給我騙了一個精光!
我用盡全力去愛的老婆,背叛了我,懷了別人的孩子,還騙我是我的種!
我怎麼想的開?
我想不開。
告別沈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我站在33層樓的窗臺上,想跳下去。
往下看看,馬路上東來西往的車輛都像是玩具車,人行道上或快或慢的行人並不比螞蟻大多少。
我想我從這裡跳下去,一定能死得透透的。
這樣挺好。
一了百了。
我向外邁出一隻腳,準備鬆開抓著窗框的雙手。
滴鈴鈴……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幾年後,當我重新買下星月大廈33層這間大辦公室,重新站在這個視窗的時候,曾經想過,如果那天沒有這個電話,我可能就跳下去了。
33層的高度,足夠把我摔碎。
我死定了。
嚴格來說,我得好好感謝這個電話!
但在當時,接完這個電話之後好幾個小時的時間裡,我幾乎原地爆炸。
手機顯示,這是一個陌生來電。
“請問是張一諾張先生嗎?”
對方問道。
我說:“是,你哪位?”
“張先生您好!我是保險公司的,您夫人準備幫您買一個意外傷害險,我需要核實一下您的相關資訊。”
對方繼續問道:“耽誤您兩分鐘時間,您……”
“你打錯電話了!”
我把電話掛了。
因為我以為他是騙子。
我下班沒事就回家,有應酬喝果汁,出差二十四小時報備!
我過馬路走人行橫道,開車時速從來不超六十邁!
我會遇到什麼意外傷害嗎?
我老婆會給我買意外傷害險?
太開玩笑了!
這個電話,打亂了我跳樓的情緒。
更加準確的說,是磨掉了我跳樓的勇氣。
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我摸出口袋裡的半盒煙,給自己點了一支。
我五年沒抽菸了,因為老婆不喜歡,我戒了。
這盒煙,是昨天我進麻將館之前買的。
電視上演過,麻將館裡全都是抽菸的,你遞給我一支,我遞給你一支,我不買盒煙,萬一人家給我遞煙怎麼辦?
點上一支,菸絲的味道進了肺裡,嗆得我咳出了眼淚。
我忽然就想,也或許剛才那個電話沒打錯,就是我老婆給我買的保險。
是,她背叛了我,她還懷了別人的孩子,但她終究是我老婆。
作為一個老婆,給老公買保險有錯嗎?
這也是為了老公著想啊!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有些感動。
我想起我和我老婆以前的恩愛,想起我們剛剛認識那會兒的美好……
我淚流滿面……
滴鈴鈴……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這次打電話的,是老婆。
出於本能,我第一時間接了起來。
我老婆給我說過,她打電話給我,鈴響三聲之前必須接。
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誤接她電話!
“張一諾,你長本事了?昨天一晚上沒回家,也沒打個電話回來報告,你想幹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肚子疼,打你電話還打不通,把我嚇壞了?”
“你知不知道,我嚇得差點打電話報警找你?”
話筒裡,傳出我老婆的斥責聲。
我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聲來。
她還是關心我的!
她心裡還是有我的!
而我呢,昨天賭了錢、抽了煙、醉了酒、找了小妞,還打架進了派出所!
我太過分了!
我老婆背叛我,或許只是因為那時候我長期出差,沒在家陪她,她一時衝動呢?
她懷上別人的孩子,也或許只是純屬偶然呢?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我為什麼就不能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一想?
我為什麼就一口咬定她的不好?
老婆,都是我不好!
老婆,我愛你!
“張一諾,你說話呀!你啞巴了?”
“還有,剛才保險公司的人給你打電話核實資訊,你憑什麼掛人家電話?”
“我給你買個意外傷害險,你有意見?”
“你知不知道你們做生意的,出意外的可能性非常大,萬一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肚子裡的孩子怎麼過?”
“買這個保險,萬一你死了,我和孩子還能拿兩千萬的賠償款,我就能踏踏實實的把孩子養大!”
“你懂不懂?”
“算了,我跟你說不通,你抓點緊,給人回個電話,把手續辦了!”
嘟嘟嘟……
電話結束通話了。
我的人還在33層辦公室坐著,我的心已經從視窗摔了下去,摔成了一萬瓣,然後被我老婆這個電話碾成了一灘爛泥。
我死了,你和孩子能拿兩千萬賠償款?
你不但背叛我,懷上別人的孩子,你還算計著我死了,能給你賺兩千萬賠償款?
你是巴不得我現在就去死吧?
然後你左手拿錢,右手去抱你肚子裡那個野種的親爹?
徐菲菲,臥槽尼瑪!
你想我死,我先弄死你!
……